第二部:17.合歡花淚(2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3631 字 2021-01-03

孟珏不喜反怒,負在身後的手上青筋直跳,臉上的笑意卻越重。

他走了幾步,站在雲歌面前:再說一遍。

雲歌仰頭,盯著他:一旦你治好皇上的病,我,雲歌就嫁給你,孟珏。若有食言,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替雲歌拂去肩頭的落花,將指間的合歡花仔細插在了雲歌鬢間:此花為合歡。

雲歌一聲不發,任由他擺弄。

你要我什么時候進宮看皇上

明天。你下朝後,就說有事稟奏皇上,於安會安排一切。

好。

還有一件事情,皇上的病,不許你泄露給任何人。

孟珏笑著搖頭:雲歌,你怎么這么多要求我究竟是該答應你,還是索性直接拒絕省得我答應了你,你還覺得是你吃虧了。

雲歌的聲音冰冷:我沒有指望你會慷慨應諾,你還要什么要不要我現在寬衣解帶

孟珏的聲音沒有絲毫怒意,淡淡說:來日方長,不著急。可是我現在還真想不出來要什么。

雲歌的唇已經被自己咬出了血。

孟珏輕嘆了口氣,笑道:這樣吧日後,你答應我的一個要求。

早已經城池盡失,還有什么不能答應的雲歌譏諷地說:不愧是生意人好。迅疾轉身,一刻都不想逗留地飄出了孟珏的視線。

孟珏靜站在紫藤花架下,一動不動。

冷月寂寂,清風陣陣。

偶有落花飄下,一時簌簌,一時無聲。

立的時間長了,肩頭落花漸多。

晚飯已經熱了好幾遍,孟珏卻一直未回。

三月提著燈籠尋來時,只看月下的男子豐姿雋爽,湛然若神,可身影孤寂,竟顯黯然憔悴。

三月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孟珏轉身間,已經一切如常。

三月只道自己眼花,公子風姿倜儻,少年得志,何來黯然憔悴笑道:晚飯已經備好了,不知道公子想吃什么,所以命廚房多備了幾樣。

孟珏溫和地說:多謝你費心。你親自去見一月,讓他想辦法轉告大公子,就說立即辦好那人托付他辦的事情,不論以何種方式,何種手段,越快越好。

三月恭身應道:是。

孟珏又道:從今日起,你們幾個行動要更謹慎。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但在長安城一日,就不許稱呼彼此小名。沒有我的許可,也不許你們來往。

三月道:我明白。公子不希望他人從我們身上,判斷出大公子和公子關系親密。我們和大公子身邊的師兄妹私下並無往來。

第二日,孟珏依照約定,請求面見劉弗陵。

六順領孟珏踏入宣室殿時,雲歌笑意盈盈地迎了出來,如待朋友、賓客。行走間,衣袖中無意落下幾朵合歡花,輕旋著散落在殿前的金石地上,雲歌每走一步,都恰踩到花上,將花踏得粉碎。

雲歌笑福了福身子:孟大人,請隨奴婢這邊走。

盂珏含笑,視線淡淡地掃過雲歌腳下的碎花:有勞姑娘。

起先,在大殿上,在龍袍、龍冠的遮掩下,看不出來劉弗陵有什么不妥。可此時一襲便袍,劉弗陵放松了心神半靠在坐榻上,孟珏立即覺察出他眉目間強壓著的病痛。

孟珏磕頭問安,劉弗陵抬手,讓他起來:多謝你肯給朕看病。

劉弗陵語氣真誠,孟珏道:是臣該做的。

雲歌搬了坐榻給孟珏,笑請他坐。

劉弗陵道:雲歌和朕說了你的要求,雖然有些難,不過朕答應你。

孟珏笑意變深,看向雲歌,目中有譏嘲。

雲歌眼中有了驚惶,笑容下藏了哀求。

孟珏目光一掃而過,笑給劉弗陵磕頭:謝皇上。

孟珏跪坐到劉弗陵身側:臣先替皇上把下脈。

孟珏一邊診脈、察氣色,一邊細問於安,皇上的日常作息、起居。雲歌安靜地跪坐在劉弗陵另一側,目不轉睛地盯著孟珏的一舉一動。孟珏又詢問張太醫用什么葯,用什么法子治療。張太醫一一回答。孟珏聽到張太醫描述的針法,眼內掠過一絲詫異。醫術上,很多東西都是傳子不傳女的秘密,張太醫雖非心胸狹隘的人,可畢竟不了解孟珏,對針灸的具體方法,自不願多說。只約略說明在哪些位用針,大概醫理。不想孟珏聽後,說道:以水溝、內關、三陰交為主,輔以極泉、尺澤、委中、合谷通經絡,治療胸痹十分不錯。不過,太醫的治法是本著正氣補邪的補法。為什么不試一試啟閉開竅的瀉法呢用捻、轉、提、插、瀉法施術。先用雀啄手法,再用提插補法,最後在各個要穴施用提插瀉法。

張氏針灸聞名天下,孟珏卻隨意開口批評,張太醫先有幾分不悅,繼而發呆、沉思,最後大喜,竟然不顧還在殿前,就手舞足蹈地想沖到孟珏身旁仔細求教。

於安連著咳嗽了幾聲,張太醫才清醒,忙跪下請罪。

劉弗陵笑道:朕明白上下求索,一無所得,卻豁然開朗的喜悅,朕該恭喜太醫。

張太醫激動地說:臣也該恭喜皇上,恭喜皇上得遇絕代名醫。這套針法乃家父的一位故友,孟公子傳授給家父。當年,家父已經四十多歲,位列太醫院翹楚,孟公子雖剛過弱冠之年,醫術卻高超得令家父慚愧。家父有緣得孟公子傳授針灸,但因為當時孟公子還在研習中,針法並不齊全,後來他又突然離開長安,避世隱居,這套針法,家父只學了一半,經我們父子幾十年努力,不斷完善,竟然聲傳朝野,被眾人稱作張氏針灸。父親規定,我族子弟習得此套針法者,施針治病分文不取,只收醫葯錢。既是感激孟公子毫不藏私的高風亮節,也代表父親對針灸之術不敢居功。父親離世前,仍念念不忘這套針法,直說真想知道孟公子的全套針法是什么樣子。若能再見孟公子一面,將針法補全,實乃世人之幸。他轉身向孟珏行跪拜大禮,在下代父親恭謝孟大人高義,讓張氏後人有機會得見針法全貌,在下也可家祭時告訴父親,孟公子後繼有人,家父定會九泉含笑。

一套針法,竟無意牽扯出一段幾十年前的故人情。此情還不僅僅是朋友相交的私情,而是恩惠世人的大義。教者自然胸襟過人,學者卻也令人敬佩。在座各人都聽得心神激盪。

看慣了朝堂的黑暗,人與人之間的算計,突然聽到長安城還有這樣一段光風霽月的往事,劉弗陵難得地大笑起來,對孟珏說:遙想令尊當年風采,真讓人心想往之。

義父一生,結交過的人,上至皇族貴胄,下至販夫走卒,恩及的人更是不可勝數。這件事情在義父一生中,不過小浪一朵,孟珏並未聽義父提過此事,剛才聽到張太醫論針,他也只是心疑。

提點對方針法,一則是他有意而為。二則因為義父從沒有教過他去藏守醫術。義父歷來是,有人請教,只要不是心思不正之徒,都會傾囊相授,所以他也從未想過要對別人隱瞞更好的治療方法。

雲歌的心卻是喜傷交雜。本來還在懷疑孟珏的醫術,現在看到張太醫對孟珏滿臉尊敬的樣子,懷疑盡釋。

可是

雲歌看著展顏而笑的劉弗陵,心內傷痛難言。

孟珏診脈後,垂目沉思,遲遲未說話。

眾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安靜地等著孟珏說出診斷結果。劉弗陵淡笑道:有什么話可直接說,不必為難。

孟珏心內電轉,前思後想,最後稟奏道:具體病症,臣現在也判斷不出來,世間的病,並非都能在先人典籍上尋到,即使典籍記錄了的病症,也會因人而異,因地而異。臣先給皇上施針一次,再配些湯葯,看看療效如何。

雲歌忙去准備清水、毛巾,請孟珏凈手。

施針時,需褪去衣物,於安請雲歌回避。

雲歌看著孟珏,不放心離開,孟珏微笑著低聲說:我治病要收診金,你還怕我不盡心

雲歌的手一抖,手里的盆子差點掉到地上。

劉弗陵不願雲歌看到他扎針時的痛苦:雲歌,今天晚上我在宣室殿和你一塊用膳,想吃你做的魚。

雲歌忙笑道:好,我這就去做。

因劉弗陵自小愛吃魚,御膳房常備各種活魚。

御廚端了一盆魚,讓雲歌挑選:這是今日清晨送進宮的鯉魚,已經換了十次凈水。雲歌挑了一條大小適中,活潑好動的鯉魚。又命人去淋池采摘荷葉、荷花,准備做荷香魚片。

忙了一個時辰左右,做了四菜一湯,雲歌命人把菜餚放在蒸籠中溫著,隨時准備上菜。

回到宣室殿,七喜說:孟大人還在和皇上議事。

雲歌點點頭。

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於安才送孟珏出來。

雲歌匆匆迎上去,看到於安臉上的喜色,她心中一松:皇上如何

孟珏幾分疲憊地點了下頭:幸不辱命。

於安喜滋滋地說:皇上說,覺得好多了,胸中的悶氣好像一掃而空。

孟珏道:五天後,我再來見皇上。

雲歌雖不懂醫術,卻也聽聞過,針灸是在人的穴位上扎針,扎得好可以救人,扎不好卻會輕則致殘,重則要命。看孟珏面色疲憊,雲歌知他心力耗損不輕,低聲說:多謝你。

一個小太監突然跑進宣室殿,氣喘吁吁地說:於公公,霍大人求見皇上。

於安皺眉:你師父是這般調教你的嗎掌嘴

小太監左右開弓,連扇了自己幾巴掌。轉身退出宣室殿,袖著雙手,躬著腰輕步從外面進來,行禮道:於公公,霍大人有要事求見皇上。

告訴霍大人,今日天色已晚,皇上累了一天,有什么話明日再說吧

小太監偷瞄了眼孟珏,低聲說:丞相田大人突然中風,只怕,只怕挨不過今夜了。

什么於安失聲驚問。田千秋雖然年過半百,可身子一向康健,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孟珏眼中神色幾變,向於安作揖道別。

於安沒有時間再和他多說:孟大人慢走。趕忙轉身去稟告皇上。

不一會兒,劉弗陵穿戴整齊,匆匆從殿內出來,看到雲歌,眼中全是歉意:今夜我要晚些回來,不要等我吃飯了,你自己先吃。

雲歌笑著點點頭:沒有關系。

一瞬工夫,宣室殿就變得空盪盪,只剩雲歌一人孤零零站在殿前。

她緩緩坐在了台階上,靜看著半天晚霞,一殿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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