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2.悲莫悲兮,永別離(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2846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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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悲莫悲兮,永別離

自劉弗陵移居溫泉宮,上官小妹一直沒再見過他。

突然接到宦官通傳,皇上要見她。她沒有喜悅,反倒覺得心慌意亂,甚至不想去拜見,似乎不面對,有些事情就永遠不會發生。小妹走進殿內時,正寫字的劉弗陵聞聲抬頭,看見她,淡淡一笑,讓她過去。

小妹眼前有些迷蒙,恍恍惚惚地想起,剛進宮時,有一次她偷偷去神明台,皇上突然上來,嚇得她立即躲了起來。於安發現了她,十分生氣,問她想偷聽什么,她很害怕,哭著不回答。皇上聽到動靜,走了過來,蹲下身子問她,為什么一個人躲在這里,有人欺負你了嗎

她看著變得和她一般高的皇帝,害怕突然少了,嗚咽著說她想家,聽說神明台是長安城的最高處,可以看到整個長安,她覺得也許站在神明台上,就能看到爹娘,可是欄桿好高,無論她再怎么墊著腳尖跳,也看不到外面。皇上凝視著她,沉默了一會後,很溫柔地替她把眼淚擦去,將她抱起,走到欄桿旁,指著北面說,你爹爹和娘親的府邸就在那邊。她只看到連綿不絕的屋宇,根本分辨不出哪座是她的家,更沒有看到爹娘。可是,即使沒有看到爹娘,她仍呆呆地望著北面出神。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覺得她離他們近了一點,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一直呆呆地看著北邊,而皇上就一直抱著她,不催促,不詢問,只是在沉默中,給了她支撐的力量。

皇上大哥哥,你為什么來神明台你想看什么她輕聲問。

他目光投向了西邊,沒有回答。

他放下了她,命於安送她回椒房殿,又對於安吩咐,以後她想在任何地方玩,都不要限制。

其實她很想問,我可不可以來找你玩。可是她不敢,因為他雖站在她身邊,眼睛卻一直望著西邊,顯得他好似很近,實際很遙遠。後來,她漸漸發現,她最好哪里都不要去,因為不管她去到哪里,都會有陰沉沉的目光盯著她,她開始明白,雖然父母一再告訴她,這里是她的新家,可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天地只有椒房殿那么大小。

小妹坐到劉弗陵下方。

劉弗陵將聖旨交給她,她剛看了一眼,猛然抬頭,皇上

劉弗陵淡笑著說:別驚慌,不是真賜你陪葬,只是一道給你自由的障眼法,替你卸下皇後這個沉重的枷鎖。小妹心里有淡淡的失望,竟好像有些盼著這個聖旨是他真實的意思。

小妹,前段日子的事情,朕要多謝你。

小妹搖了搖頭,他能常常來椒房殿,即使只是陪著她說話,她也是開心的。

朕耽誤了你不少年華,幸虧你還小,今年才十五歲,日後

小妹打斷了劉弗陵的話,臣妾不想出宮。

劉弗陵沉默了會兒說:這道聖旨你先收著,也許將來你會改變主意,有這道旨意在,劉詢就不敢不幫你。小妹聽到劉詢,並未顯驚訝,而是很平靜地說:劉詢想繼承大統,就必須要改換宗室,那他以後就是皇上的孫子,臣妾是太皇太後。劉弗陵頷首,他會很孝順你,朕會命六順到長樂宮服侍你,你可以信任他。

劉弗陵將幾個印璽交給小妹,小妹看清楚後,面色頓變,皇上,這,這是調動關中駐軍的兵符。這個,這個是國璽,這是西北駐軍的兵符劉弗陵叮囑道:這些東西,你小心收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等劉詢控制了長安城後,你將這些東西交給他。你和霍光畢竟有血緣上的聯系,劉詢又生性多疑,他感念你的恩德,日後就不會懷疑你幫霍光,也就不會只因朕的命令,而僅是面子上善待你。小妹拿著關中駐軍的兵符,只覺燙手,關中駐軍的將軍是霍光的人,必要時,霍光肯定有辦法不用兵符就調動軍隊。霍光能擅自調動軍隊,可糧草呢十萬大軍一日間的糧草消耗是多少他若不能喂飽士兵的肚子,誰會願意跟著他胡鬧這個兵符實際上是控制糧草的,必要時,你交給劉詢,他自會明白該如何做。小妹的手輕顫,皇上,你信我你可知道,我若把這些東西交給霍光的後果

劉弗陵凝視著小妹,微微而笑,朕信你。

小妹眼中有霧氣,緊緊地握著國璽,用性命許出諾言,臣妾一定會把它交給劉詢。

劉弗陵微笑著搖了搖頭,變數太多,霍光、藩王、還有個一直隱忍未發的孟珏,劉詢不見得能勝利,朕的目的是一定要避免兵禍。當此亂局,作為皇帝的人選,劉賀的確不如劉詢,但同擾亂天下的兵禍相比,那點差距也就不算那么重要了。小妹,以一個月為限,如果一個月後,霍光掌控了長安,劉賀可以順利登基,就把國璽交給劉賀,以皇太後的名義頒布懿旨讓他登基,但是劉弗陵笑意淡去,神情凝重,一旦劉賀登基,一定要他立即下旨殺了劉詢。啊上官小妹驚愕。

劉詢登基,劉賀惹不出大亂子,但如果劉賀登基,劉詢不死,漢室江山將來必亂,苦的是天下萬民,所以一定要劉賀一登基,立即下旨賜死劉詢。上官小妹凝視著手中的國璽、兵符,只覺肩上沉甸甸地重。她以為她的一生就是一顆棋子,沒有料到江山社稷、黎民蒼生竟然有一天會都壓在了她的肩頭。劉弗陵長嘆了口氣,眼中有歉疚,這些事情本不該讓你承擔,可除了你,朕實在找不到人

小妹嫣然而笑,皇上,臣妾很開心,臣妾是你的皇後,享受萬民的叩拜,讓社稷安穩,黎民免受兵戈,都是臣妾該做的事情,臣妾定當盡全力把國璽、兵符安穩地交給新帝。朕給劉詢安排了幾個人,其他人倒罷了,趙將軍卻是個死心眼,所以朕還會特意留一道聖旨給他,若是劉賀登基,那道聖旨自會傳到他手中,若劉詢登基,這些事情,你就從來沒聽過。小妹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忽又想起一事,劉賀登基,容得下劉詢,劉詢登基,卻只怕容不下劉賀,皇上可有什么安排臣妾心中有數,也好便宜行事。劉弗陵微微笑了笑,眼中卻是憐惜,小妹,不要辜負了老天給你的聰慧,應該用聰慧讓自己幸福。

小妹低著頭不說話。

朕已經命劉詢寫了一道旨意,承諾不傷劉賀和於安性命。

小妹嘴角微翹,帶著幾分淡淡的嘲諷,他現在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么都肯答應。

劉弗陵微笑著沒有說話,凝視了會兒小妹,說:朕派人送你回長安,你你以後一切小心。

小妹未動,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劉弗陵。眼中所有的感情,第一次未經任何掩飾地流露出來,劉弗陵只淡淡笑著,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未懂。小妹輕聲請求:皇帝大哥,臣妾可不可以留在這里照顧你

劉弗陵將國璽、兵符包好,放到小妹懷里,溫和卻堅決地說:小妹,以後照顧好自己,你前面的路還很長,外面的天地也很廣闊,不妨把十五歲前的日子當作一場夢,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場虛華,夢醒時,一切都可以忘記。劉弗陵縮手時,小妹突地拽住了他,劉弗陵呆了一下,未再抽手,只淡淡地看著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悲憫,還有歉意。他的手指冰涼,小妹多想能用自己的掌心溫暖他,大哥小妹眼中淚意滾滾,我我

劉弗陵點了點頭,我都明白。

小妹雖心如刀割、萬般貪戀,可還是一點一點地放開了他的手,笑著抹去了眼淚。這一場心事終究再不是她一個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終是鏡花水月,畢竟他曾留意到,他懂得。她向劉弗陵行禮告退,卻不顧君臣禮儀,一直凝目注視著他,似想把他的一切都銘刻到心中。

她微笑著退出大殿,微笑著坐上軟轎,微笑著吩咐宦官起轎,可當轎子抬起的剎那,她卻淚如雨下。

雖然下著大雪,但抬轎宦官的步履絲毫未受影響,不大會兒工夫,溫泉宮已經要淡出視線。

停小妹突地喝叫。

宦官立即停步,轎子還未停穩,上官小妹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轎子。

六順本以為皇後突然想起什么未辦的事情,卻不料她只是站在轎邊發呆,仰頭痴看著山頂,不言不動。

雪落得十分急,一會的工夫,小妹頭上、身上就已經全是雪。

六順怕皇後凍著,彎著身子走到皇後身側,低聲說:皇後娘娘,時辰不早了,該起程回宮了。一抬眼,卻看見皇後滿面是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黯然,靜靜地退了回去。小妹呆呆地站了許久,慢慢轉身,緩緩向山下行去。至少,現在,我們仍在同一山中。

六順請她上轎,她好似未聽見,只一步步自己走著。

白茫茫的天地間。

一個嬌小的身影迎著風雪,艱難地跋涉。

蜿蜒的山道上,一個個淺淡的腳印印在雪地上。

北風吹動,雪花飛舞。

不一會,山道上的足印就消失了。

只一條空盪盪的山道,曲折蜿蜒在蒼涼的山間。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連飄了十幾日,天都不見轉晴,山道被封,很難再通行。

溫泉宮好似成了紅塵之外的世界,劉弗陵完全不再理會外面的事情,和雲歌安安靜靜地過著日子。

他心痛的次數沒有以前頻繁,可精神越來越不濟,一旦發病,昏迷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夜里,雲歌常常睡著睡著,一個骨碌坐起來,貼到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確認聽到了心跳聲,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有時候,劉弗陵毫無所覺;有時候,他知道雲歌的起身,雲歌的傾聽,當雲歌輕輕抱著他,再次睡去時,他卻會睜開眼睛,一邊凝視著她疲憊的睡顏,一邊希望自己不要突然發病,驚擾了她難得的安睡。原來,當蒼天殘忍時,連靜靜看一個人的睡顏,都會是一種奢侈的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