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9.人心盡處竟成荒(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5899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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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人心盡處竟成荒

三日後,正是吉日,宜嫁娶。

在劉詢的旨意下,霍家女和許家女同時進府。一個是大將軍霍光的女兒,一個是皇後娘娘的妹妹,誰都不能怠慢。孟府的管家為了一切能周全,費了無數心思,只求能太太平平,兩邊都不得罪。

孟珏對一切出奇的冷漠,去請示他任何事情,他要么一句你看著辦就行了,要么一句隨便。

是兩位夫人同時拜堂,還是分開行禮

隨便。

公子晚上打算先在哪位夫人處安歇按理應是大夫人,她是皇上封的正一品,不過公子若想先和二夫人圓房,老奴也可以去安排,公子的意思是

你看著辦就好了。

呃這都能隨他安排,管家徹底明白了孟珏的無所謂。

公子想讓兩位夫人住在哪里老奴看著竹軒和桂園都不錯,只是一個離公子的居處有些遠了。

管家已經做好准備,等著隨便後就請示下一個問題了,不料孟珏沉默了一下說:讓大夫人住遠點,越遠越好。

老奴明白了。

大婚當日,百官同來恭賀,宦官又來宣旨賞賜了無數金銀玉器,還說皇上有可能親臨賀喜。孟府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之盛。

兩頂花轎,一左一右同時到達孟府;兩段紅綢,一頭在轎中新娘子的手中,一頭握在了孟珏手中;兩個女子,要隨著他的牽引,步入孟府,拜天地高堂。

不料剛進府,大夫人腳下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將牽引他們姻緣的喜綢掉落。一旁的丫鬟亟亟去扶她,她隔著蓋頭說她頭暈身軟,實難站立。

喜婆急得蹦蹦跳,再難受也該忍到拜堂禮結束,若連天地高堂都不拜,算哪門子成婚

眾人七嘴八舌地勸雲歌忍一下,孟珏卻只是唇邊含笑,淡淡地凝視著蓋著紅蓋頭的人。蓋頭下的人好像知道他的動作,微仰著頭,也在盯著他,目中有嘲笑。

兩人之間的怪異讓眾人都安靜了下來,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卻怎么都看不明白。

孟珏突然轉身:送夫人去房中休息養病。異常淡漠的聲音,似將一切的歡樂幸福都隔絕在外。

兩段紅綢,只牽引著一個女子進入了喜堂,另外一截空盪盪地拖在地上。

眾人本在高聲笑鬧,見此,都是突然一靜。霍光愣了一愣,仆人囁嚅著解釋小姐病了,他忙代女兒向孟珏道歉,張安世在一旁巧言化解,眾人也都精乖地隨著喜樂笑鬧起來。

擾攘聲將不安隱藏,一切都成了歡天喜地的喜慶。

一路行去,大紅的燈籠、大紅的綢緞、大紅的柱子,漫天漫地都是紅色。

雲歌跟在三月身後,沉默地望著好似沒有盡頭的紅色。

三月行到竹軒前,盡量克制著怒氣說:大夫人,您以後就住在這里了。奴婢看夫人的樣子,應該是不用請郎中了。

雲歌淡淡一笑,自推門而進,對尾隨在她身後的於安吩咐:把屋里的東西都移出去,把我從霍府帶來的東西換上。

三月氣得立即走進屋子,抱起榻上的喜被和鴛鴦枕就向外行去,緊咬著唇才能阻止自己出言不遜。

於安默默地帶著兩個霍府的陪嫁丫頭把房子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撤去。一會兒後,整個竹軒已經看不出任何洞房的氣息。

雲歌早脫去了大紅的嫁衣,穿著一件半新的衣衫,倚在窗前,靜靜望著天空。手里拿著管玉簫,也不見她吹奏,只手一遍遍無意地輕撫著。

於安看到她手中的玉簫,無聲地長嘆了口氣,勸道:小姐,鬧了一天,人也該累了,若沒有事情,不如早點歇息吧

雲歌微笑著說:你先去睡吧我一個人再待會兒。

因為孟府的人並不知道於安曾是宮內宦官,以為他是個男子,不方便讓他與女眷同住,所以另給他安排了住處。於安默默地退下,走遠了,忍不住地回頭看。

窗前眺望天空的身影,十分熟悉。這樣固執的姿勢,這樣冷清的孤單,他曾在未央宮中看過無數次,看了將近十年,可當年的人至少還有一個期盼。

竹軒之內,安靜昏暗,顯得一彎月牙清輝晶瑩。

竹軒之外,燈火輝煌,人影喧鬧。月牙如一截被指甲掐出的白蠟,看不出任何光華。

劉詢身著便服,親自來給孟珏道喜,喜宴越發熱鬧。

眾人都來給他請安,又給他敬酒,他笑著推拒:今日的主角是新郎官,朕是來湊熱鬧的。說著倒了酒,敬給孟珏。

他小指上的那個翡翠耳環,碧綠欲滴地刺入了孟珏眼中。

孟珏微笑著接過酒,一口飲盡。

眾人拍掌笑起來,也都來給孟珏敬酒,湊皇上的樂子。劉詢笑陪著臣子們坐了會兒,起身離去,眾人要送,他道:你們喝你們的酒,孟愛卿送朕就可以了。

孟珏陪著劉詢出來,周圍的宦官都知趣地只遠遠跟著。

劉詢笑道:朕成婚的景象好像就在昨日,仔細一想,卻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日你送了份重禮,朕不好意思收,雲歌還笑說,等到你成婚時,朕也給你送份重禮就可以了。平君為了這事,擔心了很久,生怕到你成婚日,朕拿不出像樣的東西來。

孟珏彎著身子行禮:皇上賞賜的東西早已是臣的千倍萬倍,臣謝皇上隆恩。

劉詢握著孟珏的手,將他扶起:雲歌性子別扭處,你多多包涵。

他指上的翡翠指環冰寒刺骨,涼意直透到了心底。孟珏如被蛇咬,猛地縮回了手,又忙以作揖行禮掩飾過去,笑道:她是臣的妻子,臣自會好好照顧她。

劉詢笑著,神色似譏嘲似為難。好一會兒後,才說道:反正看在朕的面子上,她不想做的事情,你不要迫她。就送到這里,你回去吧

孟珏微笑著返回宴席。眾人看他與皇上並肩同行、把臂談心,聖眷可謂隆極全朝,都笑著恭喜他。孟珏笑著與所有人飲酒。他的酒量不差,可敬酒的人實在多,他又來者不拒,逢杯必盡。別人是越醉話越多,他卻是越醉話越少,只一直微笑著。到最後,不管誰上來,還不等人家說話,他就笑著接過酒一飲而盡。其實他早醉得神志不清,可他的樣子,眾人看不出任何醉態,所以仍一個個地來灌他。

自皇上來,張賀一直留心著孟珏,慢慢察覺出異樣,不覺心酸。這孩子竟然連醉酒都充滿了戒備提防、絲毫不敢放松,這十幾年他究竟過的什么日子

又有一個人來敬酒,張賀從孟珏手中拿過酒杯,代他飲盡,笑道:新娘子該在洞房里面等生氣了,諸位就放過我們的新郎官,讓人家去陪新娘子吧

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張安世一面笑著,一面向孟珏告辭。眾人見狀,也都陸陸續續地來告辭。

等眾人都散了,張賀拍了拍孟珏的肩膀,想說話卻又說不出來,只長嘆了口氣,轉身去了。

三月跟在孟珏身邊多年,卻是第一次見他喝醉,偷偷對八月說:公子喝醉酒的樣子倒是挺好的,不說話也不鬧,就是微笑,只是看久了,覺得怪寒人的。

八月對這個師姐只有無奈,說道:趕緊扶公子回去歇息吧

管家在一邊小聲說:夫人們的蓋頭還沒挑呢蓋頭不挑,新娘子就不能休息,總不能讓兩位夫人枯坐一夜。

三月知道管家的話十分在理,霍大小姐自然不會等公子挑了蓋頭才去休息,可許家的小姐卻會一直等著的。只得吩咐廚房先做碗醒酒湯來,服侍孟珏喝完湯,攙扶著他向桂園行去。

守在屋子里的婆婦、丫頭看見孟珏都喜笑顏開,行了禮後,喜滋滋地退了下去。

三月把喜秤放到孟珏手中:公子,你要用這個把蓋頭挑掉。

模模糊糊的紅燭影,一個身著嫁衣的人兒,綽約不清。

暈暈乎乎中,孟珏忽然覺得心怦怦直跳,似乎這一刻他已經等了許久,久得像是一生一世,久得他都要以為永不可能再等到。

他用力握住喜秤,顫巍巍地伸過去,在即將挑開蓋頭的一剎那,卻突然有了莫名的恐懼,想要縮回去。

三月見狀,忙握著孟珏的胳膊,幫他挑開了蓋頭。

一張含羞帶怯的嬌顏,露在了燭光下。

不是她不是她

孟珏猛地後退了幾步,她她在哪里錯了都錯了不該是這樣的

三月要拽沒拽住,他已經踉踉蹌蹌地跑出了屋子。

公子公子

三月在後面叫,可孟珏只是猛跑。三月惱得對八月說:早知道就不該做醒酒湯現在半醉半醒地不知道又惦記起什么來了。

竹軒的丫頭打聽到孟珏已醉糊塗,想著不可能再過來,此時正要關院門、落鎖,卻看姑爺行來,忙笑著迎上前向他請安。孟珏一把推開了她們,又叫又嚷:雲歌,雲歌,我我有很多很多很多的話和你說。

孟珏神情迷亂急躁,好似一個丟了東西的人,正固執地要找回來。

丫頭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辦,三月假笑著說:兩位妹妹回避一下了,公子有話想和雲姑娘霍小姐哦夫人私下說。

雲歌已經躺下,聽到響動,揚聲說:你們隨弄影去吃點夜宵。一邊說著一邊披了衣服起來,衣服還沒有完全穿好,孟珏已經推門而進。

綠色的流雲羅帳內,那人正半挑了羅帳,冷聲問:你要說什么挽著羅帳的皓腕上,一個翡翠玉鐲子隨著她的動作簌簌顫動。

燭光映照下,碧綠欲滴,孟珏只覺刺得眼痛,那些心中藏了多年的話被疼痛與憤怒扯得一剎那間全碎了。

他笑起來,一面向她走去,一面說:洞房花燭夜,你說你說我要說什么

雲歌聞到他身上的酒氣,皺著眉頭躲了躲:你哪里來的這么大怒氣又不是我等著你娶我的。

孟珏笑握住了她的手腕:我也沒有等著你嫁我不過你既然嫁了,妻子該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少。

手腕被他捏得疼痛難忍,又看他神情與往日不同,雲歌緊張起來:孟珏你不要耍酒瘋

他笑著把雲歌搭在身上的衣服抓起,丟到了地上:你瘋了,我也瘋了,這才正好。說著話,就想把雲歌拉進懷里。

雲歌連踢帶打地推孟珏,孟珏卻一定要抱她。兩個人都忘了武功招式,如孩子打架一樣,開始用蠻力,在榻上廝打成一團。

雲歌只穿著單衣,糾纏扯打中,漸漸松散。

鼻端縈繞著她的體香,肌膚相觸的是她的溫暖,孟珏的呼吸漸漸沉重,開始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憤怒還是渴望。

雲歌很快就感覺到了他的身體變化,斥道:你無恥

話語入耳,孟珏眼前的綠色忽然炸開,讓他什么都聽不到。我無恥你呢一把扯住雲歌的衣袖,硬生生地將半截衣服撕了下來。

近乎半生的守候,結果只是讓她越走越遠。

明知道她是因為恨他,所以嫁他。可他不在乎,只要她肯嫁,他就會用最誠摯的心去迎娶她。

可她寧願對劉詢投懷送抱,都不肯

哧的一聲響,雲歌身上的小褻衣被他撕破,入目的景象,讓已經瘋狂的他不能置信地呆住,滿胸的怒火立即煙消雲散。

原本該如白玉一般無瑕的背,卻全是縱橫交錯的鞭痕。

雲歌一面哭著,一面掙扎著想爬開,那些鞭痕如一條條丑陋的蟲子在她背上扭動。

孟珏伸手去摸。鞭痕已經有些日子,如果剛受傷時能好好護理,也許不會留下疤痕。可現在,再好的葯都不可能消除這些丑陋的鞭痕,她將終身背負著它們。

誰做的

雲歌只是哭著往榻里縮,手胡亂地抓著東西,似乎在尋求著保護,無意間碰到被子,她立即將被子拽到身前,如堡壘一般擋在了她和孟珏之間。

誰做的

雲歌一口氣未喘過來,舊疾被引發,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臉通紅,緊拽著被子的指頭卻漸漸發白。

孟珏伸手想幫她順氣,她駭得拼命往牆角縮,咳得越發厲害。他立即縮回了手。

他果呆地看著她。

隨著咳嗽,她的身子簌簌直顫。背上丑陋的鞭痕似在猙獰地嘲笑著他,究竟是誰讓那個不染纖塵的精靈變成了今日的傷痕累累

雲歌孟珏低下身子,俯在榻前,一種近乎跪的姿態,原諒我他的聲音有痛苦,更有祈求。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切換取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滾滾出去

她臉上的痛恨厭惡如利劍,刺碎了他僅剩的祈求。

他臉色煞白,慢慢站起來,慢慢地往後退,忽然大笑起來。一邊高聲笑著,一邊轉過身子,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

第九章2

劉詢從太傅府出來後,唇邊一直蘊著笑意,可眉宇間卻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何小七正想吩咐車儀回宮,劉詢揮了揮手:朕現在不想回去。

何小七忙問:皇上想去哪里

劉詢果了一呆,忽然振奮起來,笑道:找黑子他們喝酒去。

何小七笑著說:那幫家伙肯定正喝得高呢

他們在哪里

皇上不是說讓他們在軍隊里面歷練歷練嗎估計都在上林苑呢

劉詢這才真正高興起來,命車儀先回去,和何小七騎著馬去上林苑尋訪舊日兄弟。

何小七看他心情好,湊著他的興頭說:皇上,臣有個不情之請。

忸怩什么呢說

皇上知道黑子他們了,三杯黃酒下去,連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他們聚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小七做了個扔骰子、吹牌九的動作。

劉詢想起舊日時光,笑著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軍營不許聚眾賭博,你是要我放他們一馬。

小七聽他無意中已經從朕換成了我,心里輕松下來,嘿嘿笑著點頭:其實臣的手也很癢,感覺這賺來的錢花起來總不如贏來的暢快,花贏的錢總覺得是花別人的,花得越多心里越美

劉詢大笑起來:我待會兒教你幾招,保你把他們的褲子都贏過來。

何小七喜得差點要在馬上翻跟頭: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憑著何小七的腰牌,兩人順利地進入上林苑。一邊打聽一邊尋,費了點工夫才尋到了躲在山坡上喝酒吃肉的一群人。如何小七所料,黑子他們確實在賭博,但賭的是斗蟋蟀,看黑子紅光滿面的樣子,想必是在贏錢。

劉詢看著一幫人圍著兩只小畜生大呼小叫、摩拳擦掌、怒眉瞪眼,只覺得親切,不禁笑停了腳步:等他們斗完這一場,我們再去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