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13.多情總為無情惱(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5819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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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多情總為無情惱

許平君從驪山回長安後,先直奔霍府。

霍府的人看見皇後娘娘突然駕臨,亂成了一團。許平君未等他們通傳,就闖進了霍光住處。霍光仍在卧榻養病,見到許平君,立即要起來跪迎。許平君幾步走到他榻前,阻止了他起身。一旁的丫頭趕忙搬了個坐榻過來,請皇後坐。

霍大人可聽聞了孟大人的事情

霍光看了眼屋中的丫頭,丫頭們都退出了屋子。

霍光嘆道:已經聽聞,天妒英才,實在令人傷痛。

雲歌獨自闖入深山去尋孟大人了。

霍光這才真的動容:什么這么大的雪孤身入山她不要命了嗎

這是雲歌拜托本宮帶的話,本宮已經帶到。許平君說完,立即起身離開了霍府。

霍光靠在榻上,閉目沉思。半晌後輕嘆了口氣,命人叫霍禹、霍山和霍雲來見他。

禹兒,你們三人一同去向皇上上疏,就說:突聞女婿噩耗,又聞女兒蹤跡不明,老父傷痛欲絕,病勢加重。身為人子,理盡孝道,為寬父心,特奏請皇上准臣等人山尋妹。皇上若推辭,你們就跪著等他答應。

霍雲不太願意地說:之前對孟珏退讓是因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上一邊,可皇上畢竟年輕,急怒下亂了方寸,竟開始自毀長城,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們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不是更好

霍山也滿臉的不情願:雲歌這丫頭偷了我的令牌,我還沒找她算賬呢還要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來,霍禹忙去幫父親順氣:爹,放心吧兒子和弟弟們立即進宮求見皇上。爹安心養病,雲歌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我們三個一起去,皇上不敢不答應的。

霍光頷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門,門外響起霍成君的聲音。

不許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閃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對霍禹他們說,快扶你們妹妹起來。

霍成君跪著不肯起來:雲歌和我,爹爹只能選擇一個。爹若救她,從此後就只當沒生過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她語氣鏗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傷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來,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卻還是跪著一動不動。

霍光撫著胸說:他們不知道雲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點不念血緣親情嗎

雲歌她念過嗎明知道許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卻事事維護許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對我們家事關重大,她卻處處保護劉夷明知道皇上是我的夫君,她卻與皇上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劉賀與我們家有怨,她卻盜令牌放人這次她敢盜令牌救人,下次她又會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勸,我意已決,從今往後,霍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霍光盯著女兒,眼中隱有懾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嚇得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霍成君卻昂著頭,毫不退讓地看著父親。

半晌後,霍光朝霍成君笑著點頭:我老了,而你們都長大了。轉了個身,面朝牆壁躺下,你們都出去吧語聲好似突然間蒼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頭:謝謝爹爹,女兒回宮了。

幾人走出屋子後,霍山笑著問霍成君:雲歌究竟是什么人不會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兒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說: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從今天起,她和我們再無半點關系。

霍山點著頭,連連稱好。

霍禹冷著臉說:娘娘,臣就送到此處,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雲歌和我們結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難道你也幫著她嗎

雲歌的生死,我不關心,可父親卧病在榻,身為人子,你剛才做的,過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離去。霍成君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突然扭頭,快步跑出了霍府。

剛出霍府就有人迎上來,她一邊上馬車,一邊問:皇上知道雲歌闖山了嗎

剛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滯,屏著呼吸,幽幽地問:皇上什么反應

皇上十分惋惜,感嘆孟大人夫婦伉儷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還來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長長地出了口氣,全身輕快地坐進了馬車,舒暢地笑起來。看來劉詢這次動了真怒,殺心堅定,雲歌也必死無疑了。

許平君回宮後,立即命人准備香湯沐浴,傳來宮里手最巧的老宮女,幫她梳起最嫵媚的發髻,又讓宮女們把所有衣裙拿出來,挑出最嬌俏的。裝扮妥當後,所有宮女都稱贊皇後姿容明麗。

鏡中陌生的自己,原來也是嫵媚嬌俏的。

那個人是她的夫,她以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從未想到,有一日她也會成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過漫天風雪,飛揚的裙帶勾舞著迷離冶艷。

劉詢抬頭的一瞬,只覺得素白的天地頓成了落日時的紙醉金迷。明媚艷麗,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卻莫名地驟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軟的身體仿似怕冷一般縮到了他懷里:皇上可受驚了

仍帶著沐浴後的清新,他不禁將頭埋在她的脖子間深深嗅著,她畏癢地笑躲著。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覺情動,猛地抱起了她向內殿行去。

鮫綃帳里春風渡,鴛鴦枕上紅淚濕。

他熱情似火、輕憐蜜愛;她曲意承歡、婉轉迎合。

她將他心內的空洞填滿,他卻讓她的心慢慢裂開。

雲雨緩收,風流猶存。

她在他懷里軟語細聲,過往的點滴趣事讓他笑聲陣陣。笑聲表達著他的歡愉。

當雲歌二字時不時融在往事中時,他仍在笑,可笑聲已成了掩飾情緒的手段。

許平君含淚央求:皇上派的人應該妥當,可臣妾實在放心不下雲歌,求皇上派雋不疑大人負責此事。

劉詢凝視著她,笑起來,起身穿好衣服,欲離開。許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腳下: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派雋不疑去搜救。

看著她陌生的嫵媚俏麗,劉詢一直壓抑著的怒火突然迸發。事不過二雲歌愚他一次,連她也敢再來愚弄他

你是為雲歌而求還是為孟珏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劉詢腳下使力,踢開了她的手,譏嘲道:孟珏和你還真是好搭檔。

許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卻又迷迷蒙蒙地騰起了涼意。她爬了幾步,又拽住了劉詢的衣袍:孟珏與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皇上結識,一直視皇上為友,他為虎兒所做的一切,皇上也看在眼里,求皇上開恩

劉詢冷笑著說: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擔心朕已昏庸你以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後搗的鬼嗎他將我害進大牢,差點取了我的性命,還假模假樣地對我施恩。還有,你的未婚夫婿歐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傳仵作當你面再驗一次屍

她仰頭盯著他,在他冷厲的視線中,她的臉色漸漸蒼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劉詢大笑起來:他倒也的確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該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則也不會因毒暴斃。

許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緊抓著他的衣袍,如抓著最後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劉詢微笑著說:此事你比誰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嗎還要問朕

她的手從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來越急,瑟瑟地縮成一團。

劉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這一點,就值得我敬你護你,可你你毒殺未婚夫婿在前,計謀婚事在後。他彎下身子,拎著她問,張賀為何突然間要來給我說親我以為的天作姻緣只不過是你的有意謀劃你把我當成什么樣的人可以任你擺弄於股掌劉賀的事情,你有沒有參與我雖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著你畢竟對朕劉詢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手越掐越緊,好似要把許平君的胳膊掐斷了一般,朕也就不與你計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幫孟珏,為了孟珏連朕都出賣

許平君泣不成聲,身子直往地上軟。

劉詢扔開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無生氣地倒在地上。劉詢一甩衣袖,轉身出了殿門,七喜匆匆迎上來:皇上去

擺駕昭陽殿

不一會兒,宣室殿似已再無他人。寬廣幽深的大殿內,只有一個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磚地上,間或傳來幾聲哀泣。

何小七輕輕走到殿門口,看著里面的女子,眼中隱有淚光。

他走到她身邊跪下,將件斗篷蓋在了她身上,扶著她起來:許姐姐,不要哭了,皇上他已經走了,你的眼淚傷的只是自己。

許平君看著他搖頭,眼淚仍在疾落:你現在可願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做宦官了嗎

何小七沒有忍住,眼中的淚滾了下來,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們已經都死了,我若不進來,遲早也到了這里,無妻無子,身家性命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來。

許平君嘴圓張,眼中全是驚恐的不能相信。

皇上是皇上,他姓劉名詢,不是我們的大哥,也不會是姐姐認識的病已。

許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漸漸地變成了認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來,走到鏡前坐下,慢慢地梳理著發髻,慢慢地整理著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來求見過皇上嗎

沒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絕望,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忽然抿唇笑起來。

小七,你知道嗎雲歌對我極好,她處處都讓著我、護著我。其實她對病已也有過心思的,可因為我,她就退讓了。我們被燕王抓住時,她讓我先逃,為了護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開殺手。可我對她並不好,我明知道她對病已的心思,卻故意裝作不知道,她為孟珏傷心時,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刻,我卻因為一點私心,讓她獨自一人離開長安,連個送行的人都沒有。

何小七勸道:只要是人,誰沒個私心呢雲歌她也不見得對姐姐就沒私心。

我知道你們都以為她和劉詢在偷情。許平君微笑著說,可我知道她不會,這世上我也許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著許平君。

自她和我相識,每一次有了危險,她最先考慮的是我,每一次我面臨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雖然她叫我姐姐,其實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顧著我。這一次我也終於可以有個姐姐的樣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嗎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說吧

許平君輕聲叮囑完,何小七震驚地問:姐姐,你確定

我確定

許平君見他答應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來,問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嗎

我去昭陽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許平君行到昭陽殿外,正對著殿門,跪了下來。殿內立即響起嘈雜聲,霍成君和劉詢已經歇息,聽到動靜,她不悅地問: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嬤嬤在簾帳外回稟道:皇後娘娘面朝殿門,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聲,從劉詢懷里坐了起來:趕快准備衣裝,本宮去

劉詢將她拽回了懷中:睡覺的時候就睡覺,有人喜歡跪就讓她跪著好了。

聽到劉詢的話,眾人心里都有了底,全安靜了下來。該守夜的守夜,該睡覺的睡覺。

霍成君婉轉一笑,似含著醋意地說:臣妾這不是怕皇上回頭氣消了又心疼嘛

劉詢笑著去摟她的腰:你明知道朕的心都在你這里,還吃這些沒名堂的醋。一曲折腰讓朕早為你折腰

霍成君閉上了眼睛,靠在劉詢肩頭,輕聲嬌笑著,心卻不知道怎么就飛了出去。冷雪寒林、懸崖峭壁,只覺得茫茫然,他真的就這么走了嗎

劉詢面上好似一點不在乎,可胸中卻怒火中燒。懷中的溫香軟玉、淺吟嬌啼競只是讓他的心越發的空落。

簌簌的雪花不大不小地飄著。

昭陽殿外的屋檐下掛了一溜的燈籠,光線投在飛舞的雪花上,映得那雪晶瑩剔透,襯著黑夜的底色。光影勾勒出的樣子就如一個個冰晶琉璃,一溜看去,隨著屋檐的高低起伏,就如一粒粒琉璃參差不齊地飄浮在半空。

許平君仰頭呆呆地望著昭陽殿,眼中不禁又浮出了淚光。即使這般的美景,他都不會陪她一起欣賞了,縱有良辰美景又如何

前塵往事斷斷續續地從腦中閃過,只覺得天地雖大,余生卻已了無去處。歐侯的死,她能全怪孟珏嗎那般的巧合,她卻簡單地相信是自己命硬,心底深處不是不清楚,她只是不肯去面對心底的陰暗。忽然想起張神仙給她算命時說過的話,天地造化,飲啄間自有前緣,只覺意味深長,慢慢細品後,一個剎那,若醍醐灌頂,心竟通透了。

若不是深夜,若不是下雪,若不是恰好跪在這里,哪里就能看到這般美麗的景致呢

若不是當年自己強行掬水,何來今日雪地下跪她今日所遭受的苦楚,比起她害死歐侯的罪孽又算得了什么她在當日費盡心機想嫁給劉病已時就已經種下了今日的果。

人生得失看似隨機,其實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與其為昨日的因自懲,不如為來日的果修行。

許平君微微地笑著,從頭上拔下簪子,以簪為筆,以雪地為帛,將眼前所看到的雪殿夜燈圖勾描出來。一邊畫,一邊凝神想著該做一首什么樣的詩才能配得上這如夢如幻景。

清早。

劉詢起身去上朝時,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神情哀傷凄楚、祈求他回心轉意的人,不料眼前的女子淡然平靜,見到他時,只是深深地埋下頭叩首。她的姿勢卑微謙恭,可他覺得她就如她肩頭的落雪一般清冷干凈。

他心中只覺煩躁,微笑著,匆匆而去,任她繼續跪著。

他離開不久,劉夷披著個小黑貂斗篷跑來,站到母親身前,替母親把頭頂和身上的落雪一點點拍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一直咬著唇,不肯哭出來。

娘,你冷嗎

許平君微笑著搖搖頭。

姑姑能把師傅找回來嗎一定可以的,對不對

許平君想了會兒說:娘很想和你說可以,但你已經是個小大人了,娘不想哄你,娘不知道。

劉奭在她面前默默地站了會兒:娘,我去了。

好。

劉奭咚咚地跑進了昭陽殿。霍成君見到他,立即命人給他寬衣、拿手爐、倒茶、拿點心,使喚得一群宮女圍著劉奭團團轉。

殿下怎么突然有空了霍成君的目光里面有狐疑。

劉奭搖著霍成君的胳膊:娘娘,您一直很疼虎兒,虎兒求您救救母後。母後再跪下去,會得病的。

霍成君釋然地笑起來,一面拿起個橘子剝給他吃,一面說:你父皇正在氣頭上,等氣過了,我們就去說幾句軟話,你父皇肯定會原諒皇後娘娘。

劉奭吞下口中的橘子後,擔心地問:真的嗎

當然

他放下心來,臉上也有了幾分笑意,隨手抓起碟子里的糕點吃起來。霍成君端了碗熱奶給他:慢點吃早上沒有吃早飯嗎

劉奭點點頭:我一起來就聽說母後跪在雪地里,立即跑過來看。

霍成君笑問:你母後怎么肯讓你來找我

母後母後劉爽低下了頭,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話,好一會兒後才說,兒臣自己來的,兒臣知道父皇寵愛娘娘,娘娘說的話,父皇應該會聽。

霍成君看到他的樣子,忽然嘆了口氣:若我將來的孩子有殿下一半孝順,我就心滿意足了。

劉奭立即說:會的,弟弟一定會的。

老人都說小孩子說的話准,霍成君開心地笑起來:殿下覺得我會有兒子

嗯劉夷很用力地點頭。

霍成君又喂了他瓣橘子:等你父皇散朝後,我就去幫你母後求情。

劉奭給霍成君行禮謝恩後,高高興興地去了。

朝堂上,幾個大臣向劉詢稟奏民生經濟狀況。

劉詢越聽越怒:什么叫糧價飛漲今年不是個豐收年嗎一斤炭火要一百錢那是炭火還是金子

大臣哆哆嗦嗦地只知道點頭:是,是,皇上說的是長安城內不要說一般人家,就是臣等都不敢隨意用炭,為了節省炭,臣家里已經全把小廚房撤掉了,只用大廚房。

劉詢氣得直想讓他滾,強忍著,命他退下:雋不疑,你說說,怎么回事

今年是豐收年,即使因為這幾天大雪成災,運輸不便,導致糧價上漲,但也沒道理瘋漲。據臣觀察,除了糧食、炭火,還有葯材、絲綢在漲,只不過這兩樣東西一時半會兒感覺不到而已。

劉詢點頭,沒有生病的人不會去關心葯價,也沒有人天天去做新衣服。

這些東西彼此影響,繼續漲下去,只怕會引起民間恐慌,民眾會搶購囤積,一旦發生搶購,物價就會被推得更高。最後的局面就是,不需要糧食和炭火的人庫存充足,而真正需要的人購買不起。根據司天監的預測,今年冬天會大凍,若糧食和炭火不足,就會出現凍死和餓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