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18.此情已自成追憶(1 / 2)

雲中歌小說 桐華 4777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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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此情已自成追憶

於安畢竟從小習武,傷勢雖然重,可康復的速度很快,不過幾天,就已經可以下地走動。

雲歌卻一直面色蒼白,一句話不說,整天都懨懨地坐著。她的神情總帶著困惑和尋覓,常常皺著眉頭、側著腦袋,似乎在傾聽著什么,尋覓著什么。

雲歌此時的樣子讓張先生想起了初見她時的樣子,可那個時候,她身邊有一個人傾力呵護,此時整個院子進進出出的不過就是他和一瘸一拐的於安。好歹雲歌也是金口御封的誥命夫人,霍府都來送過幾次葯物銀錢,孟府卻從沒一個人來探望過,還有皇後,不是說皇後和雲歌情如姐妹嗎妹妹病了,姐姐會連看都不來看一眼嗎

人情涼薄至此,張先生黯然下,索性絕不提這些人,好似雲歌從始至終一直都住在這個簡陋的小院中。

雲姑娘,你在聽什么

張先生將一碗葯放到雲歌身旁,試探著問。他總是不能確定雲歌在高燒中有沒有留下什么後遺症,因為她總是好像在傾聽著什么的樣子。

托腮坐在窗口的雲歌默默搖了下頭,端起碗幾口就把葯喝盡了。

那你可想過病好後去哪里如果你願意,可以先去我那里,你若不嫌棄,可以跟著我學習醫術,順道幫我看看病人,也算學以致用。

院子中正在劈柴的於安停下了動作,靜聽雲歌的答案。

雲歌沉默地坐著,抬頭望著窗外的天空,眼中有迷茫。好半晌後,她張了張嘴,似想說話。

院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小宦官扶著門框大喘氣:孟孟夫人,你速跟我進宮。

於安冷聲斥道:這里沒有孟夫人,你找錯了地方

小宦官並不認識於安,他自進宮後就在椒房殿當差,從沒人敢對他用這種口氣說話,氣得差點跳起來,手哆哆嗦嗦地指了指於安,想罵,卻畢竟顧忌雲歌,重重冷哼了一聲:我不和你這山村野人計較。趕上前幾步,對雲歌行禮,盂夫人,富裕大哥命我來接您進宮,說是有十分、十分重大的事情。

雲歌不吭聲,小宦官急得差點要哭:您一定要去,奴才雖不知道是什么事,可富裕大哥一頭的汗,眼淚都好像就要下來了。

雲歌心頭一動,這幾日許姐姐竟一點消息也沒有,她如此反常,一定是有什么事猛地站了起來:我們走。

小宦官高興地跑了出去,掉轉馬頭,准備回未央宮。

於安和張先生想勸都勸不住。於安無奈下,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軟劍悄悄交給了雲歌:這劍輕軟,可藏人腰問、袖中。

雲歌本不想帶,可看到於安眼中的擔憂,還是接過了劍藏好:於大哥,我去去就回。

馬車停在未央宮時,正是夕陽時分,半天的紅霞,緋艷異常,映得未央宮的雕梁玉棟紙醉金迷、金碧輝煌。雲歌心中卻透著荒涼,總覺得人眼處是荒草叢生、屍骨累累,走在宮牆間,覺得厭倦疲憊,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踏入這個地方。

天還未黑,椒房殿的大門就緊閉,雲歌很是詫異,指了指門,疑惑地看向身側的小宦官。他抓了抓腦袋,回道:已經好多天都這樣了,聽說好似皇後娘娘想搬出椒房殿,皇上不同意,兩人之間反正這段時間,皇後娘娘一直都不理會宮內的事情,除了去長樂宮給太皇太後娘娘請安,就只靜心紡紗織布,督促太子讀書。

宮門吱呀呀地打開,富裕看到雲歌,忙一把將她拽了進去:您可來了又神色嚴厲地對周圍的人吩咐,都看好門戶不得放任何人進出,否則杖斃

雲歌一邊隨他走,一邊問:究竟怎么了

富裕不說話,只是帶著她往屋里趕。經過一道道的門,一重重的把守,雲歌終於看到了許乎君。

許平君面如死灰,唇如白蠟,幾個婆子正滿頭大汗地接生。

雲歌幾步撲到了榻前,緊緊抓住了她的手:姐姐,你

許平君見是她,臉孔一下變了顏色,急著想抽手,雲歌不解地叫:姐姐姐姐是我呀

許平君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扭過頭去不看雲歌。

雲歌溫言說:不管我做錯了什么事,現在可不是斗氣的時候。孩子想要出來了,你不能再隨意動氣,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讓孩子平平安安地出來。

許平君不說話,只有眼淚從眼角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雲歌走到一旁,低聲問富裕:太醫呢

富裕低聲說:開完葯方就被我趕走了前段時間,皇上和皇後起了大的爭執,皇上如今正在盛怒中,現在後宮的事情都是霍婕好說了算,寫下來的葯方不怕有事,除非這些太醫想被滅九族。可我不放心留他們在這里娘娘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舒服,再不敢出一點差錯。

雲歌一邊去把許平君的脈,一邊問:是誰煎熬的葯把葯方拿過來給我看一下。

單衍,是信得過的人,她是掖庭護衛淳於賞的妻子,懂得一點醫理,許家和她是故交,娘娘小時候就認識她的,前段時間她一直在照顧娘娘,沒有出過差錯。

一個端著熱水進來的婦人聽到對話,立即跪了過來,看上去很淳朴老實。

雲歌正想問她話,許平君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痛得額頭全是汗:孩

雲歌忙過去,俯身去擦她額頭的汗,柔聲說:沒事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你也會好起來的。

雲歌先去探看了一下許平君的胎位,全身寒意驟起,怎么是個倒胎位又是早

產許平君的身體好像也不太對。她心慌起來,叫過富裕小聲說:我的醫術不行,你立即派人去找孟珏。

富裕心中一沉,不敢再廢話,轉身就飛跑出了宮殿。

雲歌深吸了幾口氣,壓下心慌,坐到了榻上,將許平君抱在懷里:姐姐,不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我們這一次也一定能平安闖過去來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孟珏趕到時,天色已黑。

燈火通明的椒房殿內,空氣中流動的全是不安。

聽到富裕說孟珏來了,雲歌沒有任何動靜,只是俯在許平君耳畔,喃喃細語。孟珏也好似沒有看見雲歌,直接走到榻旁,去查看許平君,探完許平君的脈,他皺著眉頭,沉思著不說話。

雲歌看他半晌都不說話,又瞥到他的神色,只覺得全身都寒意颼颼,強壓下去的慌亂全都翻涌了上來。以他的醫術,竟也如此為難

孟珏想了好一會兒,才落筆寫葯方,許平君忽然叫:孟大哥

孟珏和雲歌都忙凝神細聽。

孩子,先保孩子

她的面容灰暗憔悴,眼中卻是無比堅毅的光芒,隱隱有一種聖潔,令孟珏想起了母親將他藏好後,臨去前的一瞥。他鄭重地點了下頭,將兩味已經寫下的葯勾去,重新換了幾味葯,把葯方遞給富裕:你親自煎熬,不要假手別人。

富裕點了點頭。

許平君掙扎了大半夜,終於誕下了孩子,隨著孩子的出世,先前的壓抑緊張一掃而空,屋子內的人都笑起來。

恭喜娘娘,是個小公主。

穩婆抱著孩子顛了幾下後,卻聽不到孩子的哭聲,一下就慌了,趕忙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臉色立變,一句話還未說,眼淚就已滿面。

孟珏一步就跳了過去,接過孩子,指尖蓄力,連換了十幾種手法,都沒能讓孩子哭出來。他的臉色漸漸灰暗,抱歉地看向雲歌和許平君。

雲歌凝視著他懷里的孩子,有今日的傷,還有前塵的痛,覺得心似被一把鈍刀子一刀又一刀緩慢地鋸著。

許平君看上去好似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若死灰、雙眼空洞:把她抱過來。

孟珏在她的目光下,任何勸慰的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許平君身旁。許平君輕柔地撫摸著她的小臉,悲傷欲絕,眼淚終於涌了出來,隨著眼淚涌出的,還有鮮血。

正在給許平君清理下體的婆子叫起來:血崩了血崩了說著話,身子已如篩糠一般抖起來。

產後血崩,閻王抓人雲歌慌了,急迫間抓住了孟珏的胳膊:你快想辦法

孟珏不吭聲,只是拿出早已准備好的金針,刺入許平君的各個穴位。雲歌緊張地盯著他。

許平君拽了拽雲歌的衣袖,雲歌忙低下頭,貼在她唇邊聆聽。

其實,我心里早就明白了,我這次這次不行了太苦了可我想這孩子無辜,老天該放過她。報應,都是報應

不,姐姐你不會

許平君用眼神示意雲歌不要說話:虎兒在長樂宮,我想見他。

雲歌忙讓富裕去請太子殿下。

雲歌,你是個好妹妹,我卻不是個好姐姐,我對不起你。

不是的,你和我小時候盼望的姐姐一模一樣。

許平君看著身旁的女兒,眼中淚花滾滾,唇畔卻有一絲怪異的笑:劉詢奪去了你的一個孩子,老天奪去他的一個孩子,冥冥中都有定數,很公平。

雲歌傷痛難禁,眼淚終於滾了出來:姐姐,你再堅持堅持,孟珏的醫術很好,他一定能救你,你還要照顧虎兒呢

許平君感覺自己身體內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折磨了她一整夜的疼痛也在遠離,整個身子是酥麻麻的輕松,她說道:孟大哥,你早已經知道結果,就不要再浪費精力了,我有話和你們說。

孟珏停了下來,將手中未插完的金針一把就扔到了地上,一陣清脆的響聲,更顯得大殿寂寥。他坐到了許平君榻旁:你有什么心願和要求都可以告訴我,我一定替你做到。

雲歌聽到他的話,心內殘存的一點希望徹底消失,只覺得心似乎一點一點全被掏空了,卻感覺不到一點疼,只是麻木的寒冷。她不能明白,為什么上天要把她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都帶走。

許平君笑著去握孟珏的手,手抬到一半,就要無力地落下,孟珏忙一把抓住了她。她拖他的手,孟珏順著她的力移動,碰到了雲歌的手,她將他的手覆在了雲歌的手上。

雲歌,你錯怪盂珏了,真正害死你孩子的人是劉詢,劉詢為了能沒有後患地當皇帝,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先帝的孩子生下來,孟珏如果不出此萬不得已的下策,你和孩子都要死。毒殺先帝的人也是劉詢,他讓我不要綉荷包,去做香囊,又親手寫了先帝的詩,讓我綉,最終的目的全是為了那個位置,他和霍成君

即使過了多日,每次想到卻仍是傷心欲絕。許平君一口氣未喘過來,臉色發白,孟珏忙在她各個穴道輕按著。

平君,你先休息一會兒。你想說的話,我會告訴雲歌。孟珏抬頭看向雲歌,將前後因果半隱半藏地說了出來,劉詢和霍成君究竟什么時候走到了一起,我也不甚清楚,大概是劉弗陵病重的時候,霍成君不知道怎么從霍光那里探知了霍光的秘密,她又將這個秘密告訴了劉詢,劉詢手下不乏江湖上用毒的高手,所以就有了後來的香囊。

許乎君喘著氣說:不是先帝生病時。霍成君告訴我,劉詢在我身受重傷的那個上元節就陪她逛街游玩,還送了她一盞宮燈,她特意拿給我看了那盞宮燈有八個面,綉著嫦娥奔月,她說劉詢曾說過嫦娥的容貌也不如她萬一

雲歌看她臉色慘白,猛地打斷了她:姐姐,不要說了,也不要去想了。當年,霍家雖不是沖著姐姐去的,可姐姐畢竟因為霍家差點死了。發妻在家中養病,劉詢竟然和霍成君姐姐以為的夫妻恩愛原來自始至終全是假的。

孟珏皺著眉頭沒有說話。許平君身體不適,胎氣驚動,霍成君肯定知道,她還特意跑到許平君面前說這些話,這招毒心的計策用得真是頗有其父霍光的風范,兵不血刃,殺敵無形。

許平君笑起來,可那個笑容在蒼白憔悴的臉上,只是顯得更加悲傷:好,不說他們。雲歌,孟珏他他是真心想治你的病,他當時根本不知道先帝體內有毒。其實,很多事情,我早就隱隱約約明白,卻一直不敢去深想,也一直都瞞著你。孟珏瞞著你是怕你去尋劉詢報仇,怕你會受傷;我瞞著你,也是怕你去尋劉詢報仇,卻是怕劉詢受傷,你你不要生氣許平君的眼淚潸潸而落。

孟珏對許平君溫和地說:雲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會生你的氣的,你就不要再為這些事情難過愧疚,你在她心中永遠都是好姐姐。

許平君握住他們倆的手:雲歌,你答應我,把中間的一切都忘記,只記住你們的初相見,那時候,我們都很好大家都很開心你和孟大哥好好地在一起,你們好好地

雲歌的手掌上覆蓋著孟珏的手,距離上一次兩手交握已經恍如隔了幾世。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雲歌許平君氣苦,想要起來,身子一軟,頭無力地又跌回了雲歌懷中。

雲歌如夢初醒,忙叫:姐姐,姐姐

孟珏用力地握住了雲歌的手,對許平君說:我曾在你面前說過的話,這一生一世我都會信守。

許平君仍眼巴巴地盯著雲歌,雲歌猶豫了下,在許平君眼前,反握住了孟珏的手。許平君欣慰地笑了,緩緩閉上了眼睛: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