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號，假期的第四天，四個男人在套房里打了整整一天的麻將，女人們玩回來的時候，房間里面的煙霧讓依然覺得自己好像鑽到了煙囪里。

受不了男人們的烏煙瘴氣，幾個女人晚上出去唱歌，等到她們啞著脖子再次回到套房，鄭建等人卻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分四個方向坐在地上，各自靠著一把椅子一邊喝酒一邊吞雲吐霧。

馮瑛坐到曹揚的身側扶住曹揚歪歪斜斜的身體，王小豆也陪在陳斌的旁邊，顧晚晴坐到了韓鋒的背後，方琳看了一眼依然，悄悄挪動到鄭建的跟前，依然皺了皺眉，走到眾人當中的啤酒箱子上坐了下來，對著男人們叫道：「喝這么多？」

「這還算多？」

鄭建抄起一個啤酒瓶子灌了幾口，「你還記不記得你們畢業之前的那次……要不是我背你回去你就睡在大街上了。」

這句話是對著韓鋒說的。

「怎么不記得？」

韓鋒吐了口煙，「那天我忙得一天都沒吃飯，晚上又喝了那么多……」

「還有陳哥……」

鄭建指著陳斌，「你們的散伙飯……」

聽他提起這個話題，陳斌喝了口酒：「媽的，那天見人就干杯，我都不知道最後怎么樣了。」

「鄭建背你的。」

韓鋒喝著酒，「我那天都沒敢放開了喝，就知道你們有不行的，不過我……也背不動了，只好回宿舍找鄭大公子……」

聽他們說起過去的事，幾個女人都沒有說話，她們很清楚有些時候不要隨便去打斷男人們說話，尤其是當男人們喝得盡興的時候，至於回頭怎么修理這些大男孩，那是另外一個問題。

依然似乎也對他們說的話很感興趣，插話問鄭建道：「怎么你沒去跟他們吃散伙飯？」

「不好意思去。」

鄭建笑了一聲，「雖然住在他們宿舍，不過我畢竟還是個外人嘛……」

「操你大爺的！有臉說呢！」

韓鋒罵了一句，「我他媽什么時候當你是外人？那天我叫了你幾次？你他媽自己不去。」

「這倒是……」

鄭建舉杯對著韓鋒，「還好我沒去，要不然誰來背陳哥？」

「也是……」

韓鋒點了點頭。這時馮瑛忽然問曹揚道：「他們怎么在一起我現在是知道了，你是怎么跟他們攪到一起去的？」

「還不是這家伙。」

曹揚也跟韓鋒碰了碰杯，一口干掉滿滿一杯啤酒才回答道，「我跟這家伙初中就認識了，你知道什么叫一見如故不？」

「少跩文了。」

韓鋒訕笑道，「還記不記得咱們騎半個小時自行車去打游戲……」

「廢話！」

曹揚瞪著眼睛，「不就是因為那家一塊錢比學校附近的游戲廳多給兩個幣子……你不知道……」

面對馮瑛繼續道，「我們當年去租武俠小說，一起租兩本，我看上冊他看下冊，看完了交換……」

「我他媽就沒先看過開頭！」

韓鋒搖著頭，「都知道結果了看著真他媽糾結，不過……現在都找不到租書的地方了。」

「干嘛不租兩套？」

依然愣眼道，「那不就沒這事了？」

「沒錢……」

韓鋒和曹揚異口同聲回答道。

「你們也有沒錢的時候？」

方琳笑了起來，「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可不像……」

「怎么會沒那個時候？」

鄭建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們最窮的時候四個人住在一間二十多平的平房里，好像……有個月吃了二十多天的清水面條。」

「沒錯！」

曹揚嘿嘿笑了起來，「那時候咱們剛湊到一起，畢業還沒多久……」

「還不是鄭大公子充硬？」

陳斌插了一句，「不好意思依靠老爺子，自己在外面跑銷售，那個月的業績是零吧？」

「嗯。」

鄭建點點頭，「也別說我，你不也張不開口跟家里要錢？」

「這倒也是。」

陳斌灌了口酒，「當時我姐要結婚，家里積蓄也不多，確實張不了口。」

「你們當時不在一個公司？」

王小豆問了陳斌一句。

「不在。」

陳斌搖著頭，「我那時在一家搞拓展訓練的公司，各地跑來跑去還賺不到多少錢，曹總似乎還在一個國企工廠吧？」

「嗯。」

曹揚點頭，「要不是老子憋著又學了不少東西，現在沒准還爛在那里搞零件呢。」

「都一樣……」

陳斌指著韓鋒對王小豆道，「這家伙當時滿世界找不到工作，每天早上六點起來見律師事務所就進去問人家要不要實習律師，別看他現在這么威風，當年跟個孫子似的……」

「還不是跟咱們一樣嘴硬？」

鄭建從地上拿起煙盒，發現里面已經空了，搖著頭看著韓鋒，後者從身後拿了盒煙，打開之後點上一根遞給鄭建，鄭建接過來放在嘴里抽了一口，這才繼續說道，「明明是法院副院長家的公子，也不說托托人找關系，現在倒是結識了一幫狐朋狗友……」

「說你自己呢吧？」

韓鋒又給自己點上一根煙，「院長也算個官？憑老爹吃飯算什么男人？」

「就是！」

曹揚一邊喝酒一邊指著鄭建，「咱們是爺們兒，別干那些丟人的事。」

「我不是沒那么干嘛。」

鄭建訕笑起來。

陳芝麻爛谷子的這些往事他們說得隨意，幾個女人倒也聽得津津有味，沒有女人不想知道自己男人的過去，恰逢他們此刻說起這些，自然都不願意去破壞這種氛圍，依然似乎也對男人們的話題頗感興趣，自己開了瓶啤酒問道：「那你們怎么又跑到一起來了？」

「還不是他家老爺子……」

陳斌用酒杯對著鄭建。

鄭建點了點頭：「我爸打算移民，想把公司交給我哥，又擔心我哥做不好，找別人總是不放心，所以就把我們叫來了……」

說到這里打了個嗝，「操！喝不動了。」

「劃拳吧？」

曹揚伸出雙手，「小蜜蜂……」

「又是左嗡嗡右嗡嗡？」

鄭建嘆了口氣，「來……」

他本來的意思是想大家慢點兒喝，結果劃開拳之後啤酒下得越來越快，後來陳斌又搬了一箱，等到兩箱啤酒差不多喝光，這幾個家伙全部攤倒在地上，非但話說不全，連人可能都已經看不清了。

「完了……」

依然還是坐在當中，看看鄭建、又看看韓鋒，轉過頭瞟到陳斌和曹揚，搖著頭對其他的女人道，「怎么辦？」

「讓他們在這里死睡，咱們去其他房間。」方琳建議道。

「也好……」

王小豆看了一眼身邊迷迷糊糊的陳斌，身子卻沒有動。

看王小豆這個樣子，馮瑛笑著對依然道：「你倒狠得下心來，我可不成。」

指著曹揚，「我以後還要指望這人跟我過日子呢，可不能就這么不管。」

起身扶起曹揚，哼哧哼哧地又說了一句，「女人就是命苦，總得照顧這些長不大的男人。」

看馮瑛攙著曹揚晃晃悠悠走出套房，王小豆也學著她的樣子扶起了陳斌，剩下方琳看了看依然，再看看顧晚晴，然後拉起鄭建：「你真不要他？」

「現在不要……」

依然回答得十分干脆，眼睛看著方琳，「你該不是打算把我們兩個跟那個醉鬼留在這里吧？」

她口中的醉鬼自然是韓鋒。

「怕什么？這個房間大，你們有地方睡，反正你不要這個，就給我創造機會好了……」

方琳把鄭建的右臂搭在自己肩上，「要是擔心他干什么壞事，你們兩個就往死里打，一個醉鬼還搞不定？」

眼見其他人紛紛離開，依然把頭轉向顧晚晴：「這可怎么辦？姐你說，你是跟我睡還是跟他睡？」

「胡說什么！」

顧晚晴拍了依然一巴掌，然後從里間屋里找了一個毯子蓋在韓鋒身上，拉著依然進到里間，兩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依然小聲對顧晚晴道：「這感覺太怪了……」

「怎么了？」

顧晚晴也壓低了聲音，似乎是怕吵醒外間的韓鋒。

「中間只有一個隔斷，外面卻躺著一個男人。」

依然皺著眉頭，「姐你真不擔心他……」

「擔心他沖進來？」

顧晚晴搖著頭，「我不擔心。」

「你還真信任他……」

依然翻了個身，「睡覺！」

喝了啤酒之後總是會想要上廁所，女人也不會例外，不知道睡到什么時候，依然被尿意憋醒，回頭看顧晚晴睡得正想，悄悄起身從床上爬起來踮著腳尖向外間的衛生間走去。

她穿的是一條淺色的睡裙，里面只有一條小小的內褲，走到隔斷的時候，依然向下拉了拉睡裙——韓鋒躺在外間的地板上，如果這個時候他睜開眼睛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的裙下春光。

可是依然並沒有看到韓鋒，外間的地上只有那條顧晚晴睡前給韓鋒蓋過的毯子，依然愣了一下，不過她還是先跑到衛生間解決了自己的內急，出來的時候看到窗外有火星一明一暗，依然慢慢來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見韓鋒正坐在窗外的石板上抽著煙。

拉開窗子，依然跳過窗台來到外面的小院里，回手關上窗戶，走到韓鋒的面前：「你怎么在這里？」

聽到依然的聲音韓鋒轉過頭看了看她：「每次喝了酒都睡不好，老毛病了，你來干什么？」

「你以為我想來？」

依然坐到韓鋒身邊跟韓鋒隔著大約一尺的距離，「上個廁所，本來想直接回去睡覺，不過看你在這里忽然想問你件事……」

「想問我昨天為什么會扒你衣服？」

韓鋒又接上一根煙，淡淡問道。

「你還真聰明。」

依然哼了一聲，「就是人品太差。」

韓鋒扭頭看著依然：「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

說到這里便停了下來，顯然是在等依然問話。

「說啊……」依然催促道。

韓鋒笑了笑：「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對我有好感……看來還是有的，要不然你還不揍我？」

「原來有點兒，我喜歡聰明人……」

依然瞪著韓鋒，「現在沒了，你這法子也太不是人了。」

「我知道。」

韓鋒點著頭，「對了，聽說你似乎對鄭建不太感冒？」

「沒什么感覺。」

依然抿著嘴，「他怎么會忽然喜歡上我了？」

「像你這樣的女孩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吧？鄭建喜歡你有什么奇怪？」韓鋒反問道。

「倒也沒錯啦。」

依然笑了起來，「上中學的時候也有幾個男孩子喜歡我，不過我媽是老師，那些家伙都不敢跟我表白，上了大學之後才一個接一個告訴我……沒膽子的男孩，拍飛！」

「確實沒種。」

韓鋒搖著頭，「我要喜歡一個女人就是她爹媽打斷我的腿我也要爬著去找他……你大學沒有男朋友？」

「沒有！」

依然嘆了口氣，「文科學校的男生太娘娘腔，看著都煩，更別提喜歡了。」

「沒准是被你嚇跑的。」

韓鋒看著遠處黑沉沉的天幕，「你性格挺怪的。」

「你也一樣。」

依然反唇相譏，「我真替姐姐不值！」

「我確實不是好東西，我也承認。」

韓鋒掐熄煙頭，「你勸勸晚晴，讓他找個好男人嫁了……」

「屁話！」

依然罵了一句，「我當然會說，可是現在有你這個東西橫在當中，姐姐心思都在你身上呢。」

「看來我又做錯了？」

韓鋒笑著自顧自搖了搖頭。

依然仰起頭，夜風吹過發梢擦在臉上有種微微的刺癢，她沉默了一會兒，對韓鋒道：「你等著……」

韓鋒沒答話，依然起身爬過窗子回到房間，很快又翻回來，手里拎著兩瓶剩下來的啤酒，遞給韓鋒一瓶：「我都精神了，反正你也睡不著，咱們就聊到天亮怎么樣？」

「不好。」

韓鋒接過酒瓶子，「孤男寡女這么黑的天，傳出去讓人說閑話……」

「真有臉敢說！」

依然哭笑不得地對著韓鋒，「你扒我衣服的時候怎么不怕人說閑話？」

「隨便說說而已……」

韓鋒喝了一口酒，「我其實很好奇一件事，鄭建跟我說他問你選男朋友的標准，你不肯說……」

「因為沒什么好說的。」

依然吐了口氣，「這種事看眼緣的。」

「這恐怕是最高的標准了。」

韓鋒再次點燃香煙。

「差不多吧。」

依然翻著眼睛，「我要找四個男人，一個是爸爸，一個是情人，一個是朋友，還有一個是兒子……懂了？」

「還要有一個好炮友。」韓鋒跟著說道。

依然皺眉：「你腦子里就只有這些？」

「據說男人不到十秒大腦就會下達一次性信號。」

韓鋒吐著煙圈，「我是本能的俘虜……」

笑了笑接著道，「你的要求太完美，很少有男人能做到的，能夠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候轉換好父女、母子、朋友和情人關系的人恐怕比熊貓都少。」

「我不介意找下去啊。」

依然看著韓鋒，「一輩子那么長，沒准會給我找到呢。」

「祝你好運！」

韓鋒把瓶口跟依然碰了碰。

「你呢？別光說我呀！」

依然喝了口酒，「真打算就這么一直下去？」

韓鋒聞言皺了皺眉：「也許吧，沒想過呢，現在這樣不是挺好？」

「不一樣啊……」

依然若有所思，「鄭建他們早晚要結婚搬出去，我姐姐和婷姐……你們難道能一輩子這樣？」

「大不了一個人。」

韓鋒喝著酒，「我的房間還沒有打算干凈，不適合接待新的主人。」

「逃避！」

依然指著韓鋒，「誰說一定要打算干凈房子才能招待新人的？兩個人一起打掃不是更好？」

聽她這么說，韓鋒愣了一下，抬起頭沒有說話。

依然似乎很滿意自己說的話，嘿嘿笑了起來，過了會兒才繼續說道：「我總覺得鄭建喜歡我有些奇怪，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韓鋒轉頭看著依然白皙的臉：「他現在喜歡你應該是真的，不過……」

「不過什么？」依然追問道。

「呵……」

韓鋒笑了起來，「我本來不該說，不過看在你這么賞臉陪我，告訴你也無妨……」

接著就把當日跟鄭建打賭的事情跟依然說了一遍。

聽韓鋒說完他跟鄭建打賭的事，依然鼻子皺了皺：「你們很差勁啊……」

「我沒覺得。」

韓鋒淡淡地回答道，「當年上大學的時候我也打過一個類似的賭，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事……」

「嗯？」

依然把酒瓶放在身邊，「說來聽聽……」

韓鋒吸了口煙，聲音似乎忽然變得很遠：「那時我們剛上大學，選修課的時候大家看到一個漂亮女孩，一個同學和我打賭說我不敢去找人家表白……」

「結果你去了？」依然繼續問。

韓鋒點了點頭：「如果我沒去該有多好……」

聽他這句話跟前面的一句有著明顯的矛盾，依然馬上意識到了那個女孩一定是韓鋒的亡妻何瑩，連忙閉起嘴巴。

「也好……」

韓鋒沒有再看依然，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至少她在我心里永遠都是年輕時的樣子……美人暮年，看不見也好……」

「我才不信！」

依然提高了一點兒聲音，「我才不信你真的這么想，還有什么能比兩個人一起變老更浪漫的？」

說到這里忽然看到韓鋒的眼睛，發現那是她從不曾在這個男人那里見過的復雜神色，結結巴巴地道，「是……是不是？」

「也許吧……」

韓鋒再次點煙，「我們今晚說得太多了……」

「嗯。」

依然長出了一口氣，「我困了……」

「睡去吧！」

韓鋒指著依然的睡衣，「再跟你說件事，你凸點了……」

「呀！」

依然低頭，只見自己睡衣上明顯突出兩顆乳頭的痕跡，連忙弓起身子，「色鬼！」

「睡去吧。」

韓鋒笑了起來，「我再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