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1 / 2)

花非花 gilgamesh21 4326 字 2021-01-03

雲夢庄,壽宴之時。

江南四大鏢局總鏢頭到了,各大幫派幫主也到了,名門正派各自重要人物也到了,偌大一個雲夢庄,此時也顯得狹小了許多。

於清親自迎接,不論幫派大小,來客貴賤,每一個都是笑臉相迎。能做到如今之位,並非只有武功高強而已。更何況有嚴無極輔佐,各幫各派,大小人物,性情喜好,都有詳盡記述。金獅鏢局總鏢頭不喜日曬,所坐的地方便是最清涼之處,峨嵋派清心師太喜歡近水處,池塘旁的座位便是為她一行人所准備。

壽宴主角王天奉,此公急公好義,四十年前便如於清如今這般,四處為江湖奔走解憂。如今早已頤養天年,在太平幫做長老之位。今日乃是他七十大壽,太平幫便借此之名,聯合各大幫派,共商事宜。

忙碌了一上午,於清正要去卧房稍加休息,卻見秦月泠竟親自端著茶水,走向會客之處。他忙道:「月泠,不用你幫忙,有佣人呢,沒事。」

月泠憐惜地看著丈夫,道:「清哥,你都親自去迎接每一個來客,我也想助你,庄內人太多了,佣人也忙不過來了。」

於清凝視著月泠半秒,忽嘆口氣,道:「月泠,對不住你了。」

月泠掩嘴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就這點忙,清哥太多禮了。」

於清臉色忽暗一暗,立刻布滿笑容,道:「那你去吧,那些後生小伙,看來又要神魂顛倒了。」

月泠嗔了一聲,裊裊婷婷地去了。

於清望著妻子絕美的背影,臉上卻一點歡愉之色也無。是為了眼前的壽宴之事?是為了聯合各幫各派?還是另有心事呢?

端著茶點的月泠,一出現便消散了大廳的嘈雜。年老一輩自持,不會多向幫主夫人多投幾眼。年輕人卻一邊低下頭,一邊不停地瞟向這位泠月仙子。仿佛紅塵之外的秀美容顏,蛋黃長裙,美妙的身段。

湖水般波動的眼神,清麗的微笑。那蓮中湖畔,流光亭中,伴月之人,如今就在眼前,如何能不讓他們悸動。便是女子,也不禁暗嘆,只有於清這般英雄豪傑,方才配得上如此美女。

茶點送上,大家紛紛起立接過,有不少少年人,心思都放在了月泠身上,那禮數自然亂七八糟了一些,少不得被長輩狠狠教訓了。送畢,月泠盈盈一禮,離開會客處。

方才的舒展的柳眉此時卻顰住了,丈夫的心思,始終沒和自己說,多年是夫妻,月泠直覺到此事必極為重要。好幾次要開口相詢,卻吞了回去。於清畢竟是一幫之主,可能也是顧忌自己的感受,才沒有告訴自己。只能希望一切平安了,望著靜靜的蓮中湖,月泠心中默默的念道。

「夫人,有……有何事嗎?」

阿平怯生生的聲音,能提起勇氣和夫人說話,已經是少見了。月泠笑道:「沒事,阿平,多謝了。」

阿平點點頭,便要低頭走開。

月泠卻道:「阿平,把胸膛抬起來,過兩天就要拜師了,太平幫幫主首徒,怎能畏畏縮縮的。」

阿平一震,顫聲道:「夫人,我……我……真沒有這本事當老爺的徒弟啊,我……」

月泠走向他,道:「阿平,你跟著幫主這許多年,也跟著我三年了,難道我們會看錯人嗎?」

阿平猛然抬頭,月泠看著他,此時的笑容不再是禮儀的笑容,而是充滿溫暖的,阿平不禁呆住,忽地流下眼淚,跪倒道:「阿平,阿平真不知如何報答老爺夫人。」

月泠一驚,急忙扶起阿平,道:「別這樣,阿平,報答一詞,不必提起。這跪拜,還是留給你師父吧。」

阿平連連點頭,擦了擦鼻子,對月泠行了禮,自行去了。

阿平如此忠厚老實,清哥收他為徒,就好似家里多了一個支柱一般,月泠微笑著看著阿平的背影,想道。這雲夢庄,此後也會和現在一樣,是屬於自己和於清的幸福的所在。

幸福的另一半,於清,此時獨自在書房,靜靜站著,望著桌上那盆水仙花。

因自己喜歡水仙,自從和秦月泠成婚,她每隔一段日子都會換上一盆。微風從門窗縫中漏了進來,嬌嫩的水仙把頭點著,一下,兩下,三下。不知點了多少下,於清忽然提聲道:「張庭,請嚴師爺道書房一敘。」

說完,於清長長呼了一口氣。

轉了個圈子,看著自己飽經風雨的雙手,輕輕握了握拳頭。

「嚴師爺到了。」

門外傳來語聲和腳步聲,太平幫辦事一向很有效率。「請進。」

說完,於清緊綳的神情,松弛了開來。

擦了擦汗,阿平又要去招呼來客。從早到晚的忙碌,對於其他佣人,都是愁眉苦臉。但阿平卻十分開心,從十年前被於清從溝渠中救起之時,他經常懷疑這一切只是夢境。無數次夢見刺骨的寒風,惡臭的垃圾,扭曲的面容,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

終於,他的心漸漸地安定下來,當於清要收他為徒之時,這些夢忽然煙消雲散。家,自己有了一個家,阿平心里默念著,過去的苦痛漸漸淡忘了,於清和秦月泠的笑容,才是眼前最清晰,最溫暖的東西。

四周的武林人士,紛紛的言語傳入阿平的耳中。以前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最近於清教導了他不少江湖上的常識,居然也能聽懂個大概。

「於幫主真是年輕有為,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真是好久沒有見過了。」

一位崆峒派的老者,捋須道。

「看來太平幫不久就是江湖第一大幫派了,哎,你說於幫主會不會想當武林盟主。」旁邊一人搭腔道。

「什么武林盟主,現在江湖又無公敵,要個盟主有何用處。」

老者不屑地說道,「想當年,金沙幫,星邪教還在的時候……」

老者絮絮叨叨地說起當年勇事,四周人皆露出不屑之色,只是禮數上不敢表露。卻有一年輕後生道:「不是有個紫煙谷,挺邪乎的么?」

紫煙谷?老爺仿佛也提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個很神秘的所在,阿平默想道。

眾人紛紛笑了開來,一中年道:「那里只是雲霧繚繞,人跡罕至,有什么大家都不知道,怎能和當年一幫一教殺人無數相比。」

年輕人不服氣,道:「相傳有人誤闖此處,後再無消息,據說有高人閉關練武,又說有異獸活動。」

對方嗤笑道:「紫煙谷位居蜀道,地勢凶險,有個意外再正常不過,江湖傳聞而已,不可信,不可信。」

老一輩的武林人士紛紛點頭同意,年輕人卻是不以為然,七嘴八舌之下,阿平早已離去,收拾另一處的餐點了。

酉時漸近,該是商討大事之時。各幫派頭目紛紛起身前往議事堂。迎接的不是幫主於清,卻是師爺嚴無極。只聽嚴無極道:「大家稍坐,幫主隨後就到。」

依次坐下,等了半柱香功夫,卻不見於清蹤影。老成持重的前輩人士,倒也臉色如常,正值壯年的幾位,卻已臉露不渝之色。

金獅鏢局總鏢頭金天頂本就是個火爆脾氣,忍耐不住,起身抱拳道:「嚴師爺,在下各位已等了這些功夫,幫主卻還未露面。我金天頂倒無所謂,對諸位前輩高人,未免缺了些禮數罷。」

嚴無極臉色仍如石板一般,淡淡道:「請總鏢頭稍安勿躁,待在下去詢問一二。」

擺手招來一位弟子,耳語幾句,那人便去了。

這一去居然又是半柱香,連峨嵋派師太,崆峒派長老,都有些按捺不住。嚴無極本正襟危坐,此時也略有尷尬之色,起身道:「望各位前輩贖罪,容在下親自……」

語音未落,那剛剛前去的幫中弟子忽然跑來,在嚴無極耳邊說了幾句,嚴無極臉色一變,一句:「稍等。」

便隨那弟子走去。金天頂實在無法安坐,忽地起身,竟跟著去了。幫中弟子面面相覷,看他如此威猛含怒的神態,都不敢攔阻。

略微幾步,金天頂便望見嚴無極正面對一扇緊閉的門戶,低聲道:「幫主,各大幫派已經等候多時,請幫主前往議事堂。」

連說幾句,竟一點反應也無。嚴無極臉色本就僵硬,此刻更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金天頂昂首向前,道:「於幫主,在下金天頂,總不能連老朋友都不見吧。」

嚴無極回首冷道:「金鏢頭,此處乃太平幫重地,望總鏢頭自重。」

金天頂打了個哈哈,道:「於幫主邀在下書房相敘多次,有什么要緊。」

說完,竟要去推房門,嚴無極臉色一變,五指如爪,抓向金天頂手腕。江南最大鏢局總鏢頭豈非易與,立時翻腕相截。嚴無極無過招之意,立刻收手。

金天頂道:「嚴師爺,你這樣喊上半年,幫主也未必出來。要是他因走火入魔,如何是好。」

嚴無極冷笑道:「幫主怎會在此時練武……」

金天頂立道:「也許是急病突發,無論如何,呆著也不是辦法。我和幫主相交,就算打擾了也無事。」

嚴無極默然,無奈點頭,金天頂用力一推,便走了進去。

嚴無極正待往里望去,金天頂忽地一聲大吼,震耳欲聾,搶上書桌。嚴無極立時掠入,一見書桌上的物事,饒是他修養再好,也不禁驚呼出聲。

書桌上滿是鮮血,一只斷手,赫然在目。手指上的黑鐵指輪,正是太平幫幫主信物。金天頂顫聲道:「這,這……」

嚴無極怒哼一聲,提聲道:「眾弟子封住庄內去路,黑虎,白龍,你們跟我來,小四,叫幫主夫人來書房。」

話音剛落,他雙足一頓,破窗而出,環視四周,毫無可疑跡象。金天頂大聲道:「這,這是於幫主的手么?」

嚴無極臉色鐵青,一語不發,躍入書房,細看那斷手。寬厚廣大,指節更是奇異的外凸,那是斷金指絕學練就後的模樣,黑鐵指輪也無疑是本幫信物。金天頂望見他的臉色,雖不說話,也知大事不妙,仰天嘆道:「何人,何人有這個本事?」

嚴無極語音嘶啞道:「等夫人來,再……再看看方知是否……」

說到此處,已說不下去了。

秦月泠望著眼前的斷手,如雷轟一般,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嫩紅的嘴唇此時已毫無血色,嬌俏的身軀微微抖動,幾乎站不妥當,要靠一旁的丫鬟才能勉力支持。

嚴無極頷首低聲道:「夫人,這,是否……」

月泠仙樂般的聲音,此時卻顯得那么蒼涼,道:「是,這正是清……於幫主的……」

嚴無極點頭,對丫鬟道:「扶夫人下去休息。」

月泠閉上眼睛,修長的睫毛顫抖著,嚴無極望著,眼神竟也露出憐惜之色,道:「夫人不必太過焦心,幫主也許只是斷手,性命或許無憂。」

月泠苦笑一聲,嘶聲道:「多謝師爺,還望師爺處理。」

嚴無極肅道:「夫人放心,在下誓要找出幫主。」

手中的瓷盤落地,飛揚的碎片割傷了皮膚。阿平卻毫無感覺,老爺,不,師父出事了。自己心中,師父一直都是天神的化身,他從來沒有想過師父會有什么不測。一聽到消息,他幾乎以為自己又開始做夢。不理四周亂做一團的人群,阿平提步,竭力奔向書房。

此時書房早已被太平幫幫眾死死圍住,眾人臉色驚懼,悲憤,迷茫,不一而足。但所有人加起來,也未必有阿平此時焦慮。他竟似沒看到幫眾,一個勁兒闖去,立刻就被一位弟子抓住,道:「現在不能進去,嚴師爺帶人查著呢。」

阿平還待要闖,耳旁傳來月泠的聲音:「阿平,你進去也沒用,幫主的事有師爺看著,不會……不會有事的。」

阿平回過頭,平時清麗高貴的月泠,此刻卻顯得如此憔悴。阿平喉嚨一窒,強行忍住眼淚,扶著夫人,道:「夫人,進屋歇息吧。」

月泠點了點頭,看著忙碌的人群,心頭一片茫然,自己的預感竟然成真,如今丈夫行蹤不明。而那支斷手,月泠閉上眼,竭力不去想那可怕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