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動地哀歌(1 / 2)

剛剛平靜不久的長秋宮內,變故突生。一個巨熊般的身影嚎叫著闖過宮禁,它軀體壯碩,頭頸間生著粗硬的鬃毛,如同直立的猛獸,但在胸背處用寬闊的皮帶系著兩塊銅鏡護心,手中拎著一柄巨斧,卻是一名獸蠻武士。

它渾身是水,邁著大步往正中的披香殿狂奔,一名內侍躲閃不及,被他攔腰一斧,砍成兩段。

眼看那名獸蠻人就要闖進披香殿,單超從殿中搶出。宮內禁止攜帶兵刃,他只能抄起一根青銅燈桿,與獸蠻武士的巨斧硬拼。

程宗揚還沒有盡興,就被人打斷,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眼看單超形勢危急,立即拎刀往那名獸蠻武士殺去。

交手只一合,單超手中的青銅燈桿就被劈斷。巨力涌來,牽動胸口傷勢,他不禁狂噴一口鮮血,撞在石欄桿上。

程宗揚飛身上前,截住獸蠻武士的巨斧。兩人打了一個照面,程宗揚不由心頭突的一跳。

那名獸蠻武士半邊臉仿佛被烈火燒過,皮肉焦枯翻卷,一側的獠牙和猙獰的牙床裸露在外,僅存的一只眼睛一片血紅,根本分不清瞳孔的輪廓。

程宗揚倒抽了一口涼氣,背後的汗毛幾乎豎了起來。這會兒已經是白天,可光天化日之下,斗然鑽出來一個半獸半魔的怪物,即使是大白天,也足以讓人驚出一身冷汗。

獸蠻武士張大變形的嘴巴,發出一陣瘋狂的嘶吼聲,似乎在說著什么,但發音含混不清,只能勉強聽到他在反復叫著什么「容賣」……

巨斧帶著一股狂飆掄下,聲勢駭人。程宗揚側身避開,雙刀齊出,刺進那名獸蠻武士的手臂。獸蠻武士臂上隆起的肌肉猶如磐石,程宗揚長刀刺下,竟然沒能穿透,反而被他反手一拳,將長刀打得如同曲尺一樣彎折過來。

這是一名徹底狂暴化的獸蠻武士,力量比平常大了兩倍有余。程宗揚長刀脫手,往後退了兩步,接著再次撲上。

誰知那名獸蠻武士像覺察到什么一樣,猛然轉頭,往偏殿撲去。

側殿厚重的大門像紙片一樣被巨斧劈開,接著他擲出巨斧,殿中一扇紫檀屏風轟然破碎。受傷的阮香凝躺在榻上,驚恐地睜大眼睛。定陶王小手拉著她的衣袖,害怕地看著那個撲進來的怪物。

獸蠻武士愈發瘋狂,他張開滴血的獠牙,直撲御榻。阮香凝傷勢沉重,只能絕望地閉上眼睛,本來偎依在她懷中的定陶王卻從榻上爬了下來,張開小小的手臂,擋在阮香凝面前。

眼看定陶王就要被獸蠻武士一口吞下,一支黑色的長羽箭矢般飛出,正中獸蠻武士的眼眶,射爆了他僅存的一只眼球。

獸蠻武士臉上濺出一團鮮血,他咆哮著拔出那根長羽,口鼻中飛出血沫。

程宗揚從後追上,左手單刀遞出,雙手握住刀柄,狠狠穿透了他的膝彎。獸蠻武士雙目失明,手膝重創,仍然不停嘶吼,拼命掙扎。

一柄青龍刀從後斬來,劈斷了他的脖頸。那顆野獸般的頭顱翻滾著,一直滾到一個少女腳邊。

程宗揚還以為那支黑羽是呂雉所發,正詫異她竟然恢復了修為,看到紫丫頭才松了口氣。

小紫一手抱著雪雪,一手拿著一支黑羽,像扇子一樣搖著,一邊看著腳下的頭顱。

單超傷上加傷,被人送去救治,其余眾人都圍攏過來,臉上都不由露出一絲驚訝。

那名獸蠻武士和他們以前接觸的都不一樣,不僅獸化得更加嚴重,體型也膨脹許多。被雲丹琉一刀斷首,失去精氣的殘屍正慢慢縮小。

程宗揚一手揉著額角,這名獸蠻武士死氣極其暴烈,讓他都有些不舒服。

那些獸蠻武士去了北宮,便消失不見,誰知竟然又在南宮出現。如今宮中戰亂平息,軍士都放在宮外,宮內的防護能力大幅降低。如果這名獸蠻武士不是出現在披香殿,勢必會造成慘烈後果。

雲丹琉道:「他是從哪里來的?」

小紫目光往外看去,眾人回頭一瞧,依稀能看到一連串的水痕,一直通往披香殿後。

雲丹琉皺起眉頭,「溝渠嗎?」

小紫道:「井水的氣味。」

「井里?」程宗揚難以置信地說道:「那些獸蠻武士在秘境?」

「雉奴,」小紫道:「你來說。」

呂雉眼上仍然籠罩著黑色霧氣,她雖然還穿著華麗的宮裝,戴著鳳冠,一如當初母儀天下的堂皇,神情間卻沒有了在霍子孟面前時的從容自若,流露出幾分拘謹和無法掩飾的緊張。

她彎長的睫毛抖動著,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原來如此……我那個好侄兒,居然連我這個姑母也騙了。」

小紫道:「你可不要以為人死了,就可以隨便扔黑鍋哦。」

呂雉慘然道:「我便是再喪心瘋狂,也不會引獸蠻人入宮。巨君一向野心勃勃,我卻從未想過他野心這么大。」

程宗揚道:「他為什么要引獸蠻人入宮?還有,這家伙剛才說的『容賣』是什么?」

「是龍脈。」呂雉道:「巨君曾經私下議論,說天子無後,當是劉氏氣數已盡。他結交了一幫風角術士,還幾次旁敲側擊,打聽秘境之事,我當時以為他只是好奇。如今看來,他是有意掘斷漢國的龍脈……」

雲丹琉道:「掘斷漢國的龍脈?滅掉漢國嗎?」

程宗揚冷笑道:「他是想取而代之。謀國篡位,果然好大的心思。」呂巨君的心思他能猜出一二,無非是另一個王莽。

漢國天子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尤其在漢國,劉氏帝位早已深入人心。偷掘漢國龍脈這種事,呂巨君肯定不能自己一個人動手,甚至連六朝人都未必能信得過。他能找到最好的合作者,唯有在六朝之外。

永安宮湖水出現異常,獸蠻人幾乎第一時間趕往北宮,這絕不僅僅是巧合。獸蠻人在左武軍征剿下,幾至滅族,與漢國有著血海深仇,呂巨君只要略微透露些內幕,雙方便一拍即合。也許雙方以前有協議,獸蠻人作為呂巨君的援兵,支持呂巨君謀奪權力。但古格爾和呂巨君先後身死,原有的協議已經盪然無存。按道理來說,帶路的人都沒有了,那些獸蠻人應該盡快離開洛都,躲入山林,可那些獸蠻人退出漢國內斗,仍不肯離開,除非他們真正的目的是在別處。

程宗揚暗自慶幸,虧得呂巨君在平朔殿燒得屍骨無存,若是他還活著,漢國真不知道會亂成什么樣子。瘋狂如劉建,跋扈如呂冀,橫暴如董卓,都不至於引狼入室,呂巨君行事卻是毫無顧忌,為了達成目的,可以沒有任何底線。

雲丹琉道:「我去把井口封住。」

「不能封。」程宗揚道:「殿下還在里面。」

他飛快地轉過幾個念頭,然後問道:「那個人是誰?」

呂雉有些茫然地抬起臉。

「呂巨君已經死了,他的左膀右臂,廖扶、許楊等人也死了。這些獸蠻人在宮里的內應是誰?你不會告訴我,他們是自己在宮里瞎摸的吧?」

「我不知道。」呂雉露出一絲極力克制的怒意,「若不是他們各懷心思,我們呂氏又何至於落到今日的田地?」

程宗揚扭過頭,「那就是你們干的了?」

齊羽仙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對他這種絲毫不負責任,亂扣黑鍋的行徑,連辯解的話都懶得說。

「不是你,就是你們仙姬干的!」程宗揚對齊羽仙道:「讓她來見我,最多一炷香時間,過時不候。」

齊羽仙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不情願地取出一只白玉雕成的鈴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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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過,但程宗揚還是抱有一絲僥幸,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死心。確信劍玉姬真有足夠的手段對付定陶王,而不是空洞的威脅。齊羽仙搖動玉鈴,不到一盞茶工夫,那賤人就出現在長秋宮內,而宮外的守衛沒有傳來任何警報。

程宗揚在宮中選了一處偏殿,兩人隔著幾案,正襟危坐。

劍玉姬白衣勝雪,宛如從天而降的仙子般,周身散發著高貴而聖潔的光芒,眩目得讓人不敢直視。

對面的程宗揚看上去就狼狽多了,他的替換衣物還沒送來,宮里各色女裝應有盡有,除此之外,就是內侍穿的太監服。至於男裝,數量倒也不少,足夠一個人穿好幾輩子的,可惜全是劉驁一個人的,就算他不忌諱死人,也不敢亂穿天子的服飾。因此仍穿著當日入宮時的衣物,雖然清理過,但連日血戰,衣上的斑斑血跡卻是擦洗不凈,頭發、胡須也亂糟糟的。

「把光滅了。」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看著晃眼。」

劍玉姬淺淺一笑,身上散發的聖光漸漸收斂,顯露出眉眼的細節,容貌更加清晰,反而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態。

劍玉姬似乎沒有看到他的狼狽,從容道:「魔尊之事,不知公子考慮得如何了?」

程宗揚反問道:「紫丫頭列入門牆的事呢?」

「魔尊回歸,第一個便請紫姑娘參拜。」

程宗揚道:「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找到魔尊?」

「不瞞公子。武穆王別出機杼,世間能猜出他的心思的,公子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劍玉姬淡淡道:「否則,妾身豈會將玉牌拱手相讓?」

看來鳥人留下的遺物,讓他們吃了不少苦頭,那邊朱老頭和紫丫頭又步步緊逼,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給扔出來。

「魔尊對你們就那么重要?」

「重要。」劍玉姬神情間透出一絲決然,「超過一切的重要。」

看到程宗揚眼珠轉動,劍玉姬道:「還請公子不要動什么心思——魔尊若有差池,倒霉的可不只是我們巫宗。」

看到劍玉姬對魔尊難得一見的上心,程宗揚真有心拿魔尊做文章,但此言一出,便熄了這份心思。魔尊對劍玉姬來說是超過一切的重要,對朱老頭和小紫也同樣如此。用一堆手雷把魔尊炸成渣的念頭,還是不要有了。

「你們安排人手吧。半個時辰之後,我帶你們去。」

「何必急在一時?」

程宗揚奇道:「著急的不是你們嗎?剛才你不還在說,魔尊是超過一切的重要?」

「正因為魔尊太過要緊,才不能有絲毫疏漏。」劍玉姬柔聲道:「不知公子多久未曾合眼了?」

有多久了?程宗揚自己心里都有些恍惚。他原本准備休息一番再去秘境,只不過想到趙氏姊妹與那些對漢室恨之入骨的獸蠻人同在一處,他心里就禁不住發毛——還不如讓劍玉姬那幫貨待在里面,好歹是文明人不是?

至於劍玉姬言語間流露的關切,千萬不要自作多情,她關心的對象並不是自己,而是魔尊,她只是希望自己這個工具能保養好,避免因為疲憊而對魔尊造成損害。

「公子身負眾望,還請善自珍重。至於敝宗,已經等了十余年,也不在乎一兩日。」劍玉姬起身道:「明日此時,妾身來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