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誰家天子(1 / 2)

寢宮內溫暖猶如陽春,程宗揚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身體仿佛墜入冰窖,連頭髮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暫的呆滯失神之後,一股夾雜著羞恥的狂怒猛然涌上心頭。劍玉姬這個該死的賤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計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擺平各方勢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這會兒你居然告訴我,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養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劍玉姬那賤人躲在幕後坐享其成——合著自己這么長時間,全是給劍玉姬那賤人數錢的?這還有天理嗎?

一次兩次還可以說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劍玉姬算計,難道自己就那么蠢嗎?在劍玉姬眼里,自己該是個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臉色雪白,嘴唇不住發抖。她看著主人的目光由錯愕、震驚,再到羞憤,然後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邊,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殺意。

阮香凝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劉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揚一手握住從未離身的環首刀,強烈的殺意噴薄而出。就在這一瞬間,他心頭殺機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當場斬殺。

殺了他!只要殺了他,劍玉姬瞞天過海的絕妙好計就成了泡影!

殺了他!與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兩散,大家從頭玩起!

可程宗揚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來。

……可他只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啊!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驚人的速度墮落。就在不久之前,自己還剛剛粗魯的強暴了一個被俘的女奴——不但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覺得很爽。

可是對一個幼童下手,實在超過了自己的底線。

如果不殺,就意味著劍玉姬笑到了最後。自己不但瞎忙一場,還白白替劍玉姬流血流汗。

殺?還是不殺?

程宗揚的視線落在那個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開。

定陶王對近在咫尺的威脅毫無所覺,他小嘴微微張開,睡得正香。睡夢中,他小手動了一下,本能地揪緊阮香凝的衣角,絲毫不知自己正面臨著生死,即將成為短短數日內第二個被弒的天子。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程宗揚緊握的長刀脫鞘而出,閃電般往後劈去。

呂稚不知何時坐起,正側耳傾聽著這邊的動靜。長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住,刀風盪起她的髮絲,使她眼前繚繞的黑霧一陣波動。

呂稚意識到面前的危險,下意識地睜大雙目,身體一動也不敢動。

程宗揚一寸一寸收回長刀,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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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面對程宗揚氣急敗壞的怒吼,小紫一臉無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盛姬!定陶王身邊那個盛姬——」程宗揚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頭!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沒關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說道:「反正她已經死掉了。」

「怎么沒關系!」

只有在死丫頭面前,程宗揚才可以毫無顧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養大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轉臉,發現那小屁孩是黑魔海養出來的!干!怪不得劍玉姬那賤賤賤賤人會那么好說話!轉手把定陶王送過來!我還以為那賤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個!大爺我辛辛苦苦折騰這么久,全都為她做了嫁衣——干!那賤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樣呢!」

程宗揚肺都快氣炸了,洛都之亂,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結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著急嗎?這段時間自己容易嗎?像個老農民一樣,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種,辛辛苦苦澆水捉蟲,還要防風遮雨趕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結出果實,到了收獲的季節,終於滿心欣慰地鬆了口氣,仔細一瞧,好嘛,劍玉姬那賤人不知道什么時候把種子給換了。原本種的西瓜,結果種出來個倭瓜!這就好比唐僧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於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個頭磕下去,佛祖卻一把扯開袈裟,露出身上綁的炸彈,高呼一聲「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轟頂,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江河變色……自己沒有當場吐出血來,已經是養氣有成了。

劍玉姬這一手截胡的賤招,實在太狠險也太惡心了。

殺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裝作沒有這回事,自己咽不下這口氣。何況一個被黑魔海養大的天子,想想都覺得恐怖。

唯一的選擇只有廢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還沒有正式登基,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廢立天子。

壞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樹上結的果子,隨便摘一個就能用的。

自己為了定陶王能繼承天子之位,可以說殫精竭慮,嘔心瀝血。連日來死守長秋宮,跟各方勢力合縱連橫,殺得人頭滾滾,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確定下來,得到了各方的認可,這會兒自己說想換人?別說旁人答不答應,就算旁人眼睛全都瞎了,只當沒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內找出來個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子弟。

能找到嗎?程宗揚毫無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劍玉姬在漢國經營多年,絕不是一句空話。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內挑出來一個,那人有八成可能還跟劍玉姬那賤人脫不了干系。

程宗揚這會兒終於體會到,什么叫騎虎難下,進退兩難。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還是個小娃娃,巫宗可以養,程頭兒你也可以養啊,說不定你養的比巫宗好呢?」

「開什么玩笑!」程宗揚脫口而出,心下卻不由一動。

對啊,那賤人擅長玩陰謀詭計,自己為什么不能來明的,光明正大的培養定陶王呢?再怎么說,定陶王也只是個三歲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張白紙。劍玉姬想往上面畫魔鬼,畫毒蛇,畫長角的鱷魚,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寫「聖人曰」,「程子曰」,寫「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倒是自己一見到劍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備,才真是犯傻,等於把這張白紙塞到劍玉姬,讓她想畫烏龜就畫烏龜,想畫老鼠就畫老鼠。

程宗揚在殿內繞圈踱著步,臉色陰晴不定。不能換人,那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挺定陶王。死丫頭說的也沒錯,定陶王現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完全可以占據主動,竭盡全力把定陶王培養成一個光明磊落,精明強干,同時不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話是這么說,可反過來這么一想——合著自己這是跟劍玉姬那賤人一塊兒養孩子呢?

這事兒怎么就這么操蛋呢!?

程宗揚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幾乎擰成一團,活活憋出來一臉便秘的表情。看到了吧,劍玉姬那賤人才是真端著屎喂自己吃,自己還不得不吃。跟劍玉姬這賤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簡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沖著紫媽媽發火,把殿內的侍奴都給嚇住了,連阮香琳在內,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兩位主子的爭吵中,成為倒霉的炮灰。

等殿內安靜許久,驚理才滿心忐忑地進來,小心稟道:「巫宗的人來了。」

「不見!」程宗揚恨聲道:「就說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賤人要是有事,讓她上床跟我說!」

「來的是仇尊者。」

程宗揚心頭滴血,連色誘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個老東西打發過來,這賤人怎么就能這么賤呢?

小紫笑道:「我去見他好了。」

自己這會兒怒火高熾,實在不適合跟巫宗的人談判,程宗揚揮揮手,讓死丫頭去對付仇雍那個老家伙。

驚理趕緊抱起雪雪,陪紫媽媽過去見客。

「唉……」程宗揚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腸都快打成結了。

「老爺,請用茶。」孫壽捧著茶盞過來,戰戰兢兢地說道。

程宗揚瞟了她一眼,一手拿過茶盞,一口喝乾,然後把茶盞一丟,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孫壽只披了一條薄紗,里面光溜溜的嬌軀像白玉琢成一樣光潔白美,玲瓏有致。程宗揚將她攬在懷中,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把手伸進輕紗,抓住她一對雪滑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孫壽身份雖然比不上太後,平常也是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間淪落為一個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幫身份低微的奴婢隨意欺負,心下難免有幾分委屈。直到剛剛過去的洛都之亂,眼看著往日鍾鳴鼎食,權傾朝野的世家豪族,轉瞬間家破人亡,連自家名字都在被誅之列,孫壽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身處絕境,天下之大,能夠庇護自己的,唯有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們審案時的笑鬧,雖然是在紫媽媽授意下,設法為主人解憂,但孫壽知道,漢國的深牢大獄絕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這樣有些姿色,又論罪當誅的貴婦,一旦入獄待罪,想要保存體面,唯有自盡一途,否則就是自願拋棄名節,在獄卒們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還算幸運,那些姐姐們只是調笑取樂,不像真正的獄卒那樣充滿惡意。

一想到那些獄卒的手段,孫壽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生怕惹主子發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並沒有留意。

孫壽出身豪門,見慣了主人對奴仆視如草芥的行徑。眼下雖然屈身為奴,不過在她看來,這位年輕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濫好人——只看張惲和中行說能撿一條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軟。

遇到這么個心腸厚道的主子,孫壽心下原本還有幾分僥幸,直到此時看到主人大發雷霆,連平常得寵的幾位姐姐都躲著不敢出聲,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來什么,那些姐姐們不敢靠近,卻把她打發來給主子消火。

孫壽不敢作聲,只頭頸後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將雙乳挺得更高,讓主人把玩得更順手。

程宗揚揉捏著手中兩團香滑軟膩的美肉,腦中卻像走馬燈般轉著念頭。

昭陽宮內,劍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讓,當時便讓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測是成光的背叛讓黑魔海吃了個暗虧,使得劍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協。現在看來,那賤人很可能是主動放棄劉建那個瘋子。

定陶王一個稚齡孤兒,對母性的依戀幾乎是出自本能,而劍玉姬的手段又極為隱晦,誰也不會想到,她會通過盛姬這顆棋子,神不知鬼不覺便將這位未來的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內。如果不是死丫頭把盛姬丟去獻祭,眼下在宮中照顧定陶王的,多半還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為定陶王最依戀的人,自己勉強算是扳平。但常言道有千日作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歲,離成年還有足足五千天,憑劍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離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頭說的,有娃大家一起養了。問題是,這事即便自己答應,趙飛燕肯不肯答應呢?與居心叵測的黑魔海妖人同處一宮,趙飛燕能放心嗎?

還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鏑,這事要不要瞞著他們呢?隱瞞的話,將來一旦揭穿,大家眼下這點勉強建立起來的互信立馬就盪然無存。不瞞的話,他們的反應實在難以預料。

程宗揚皺著眉頭,只覺愁腸百結,無計可施。無論這事如何解決,都有數不盡的手尾。一樁樁,全是繞不開的麻煩!但不管怎么說,這件事都不能瞞著趙飛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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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在長秋宮發愁,宣室殿內,有人正在發火。

「不行!絕對不行!」嚴君平憤然拍著幾案,「鹽鐵專賣乃大漢國政!國計之本!任何商賈不得染指!」

幾案上放著一堆高高的簡牘,被嚴君平一拍,險些倒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