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灞橋風雪(1 / 2)

翌日清晨,車馬駛出藍田,北上長安。

昨晚那場涉及數條人命的案子波瀾不興,沒有任何衙門的捕快過來詢問,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也不知道石越花了多少錢,才擺平此事。

途中天氣漸變,到得下午時分,天際烏雲密布,紛紛揚揚飄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這場雪要是早下半日,說不定就困在路上了。」

程宗揚這會兒也跨上赤兔馬,與袁天罡並轡而行。臨近長安,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激盪。這座盛唐都城可謂是名傳千古,說不盡的文采風流,繁華鼎盛,留下無數令人心馳神往的傳說。穿越之前,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能親身經歷這一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里就是灞橋了。」

「哦?」程宗揚抬眼望去,只見遠處一座青石長橋橫跨灞水之上,橋頭立著一對漢白玉的華表,高及兩丈,柱上雕刻著蟠龍,柱頂承盤上蹲著一對望天犼,獸目上點著金漆,居高臨下,睥睨四方。

橋沿上挑起一長排青石龍首,如同無數巨龍從橋上探出身來,爭相往河中吸水。岸上遍植垂柳,只是隆冬季節,柳葉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隨風飄舞。

「此處是東、南兩方出入長安的必經之路,親友送別,每每折柳相贈。」袁天罡道:「到了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風雪,人稱灞橋風雪,是長安城有名的勝景。」

「我還以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揚伸手接了片雪花,「這也算是灞橋風雪了吧。」

「不學無術。」袁天罡道:「所謂灞橋柳色,年年傷別……」

沒等他說完,程宗揚便道:「得了,咱們倆說話,你就別文縐縐了。」

「干!你個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學家!」

程宗揚放聲大笑。

橋頭華表下聚集了不少人,有送別的,也有迎客的,別者感傷,迎者欣然,或淚或笑,上演出人世間一幕幕悲歡離合。

以程宗揚的目力,還未上橋,便遠遠看見一個身著輕裘的圓胖子,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往路上張望。

程宗揚回頭看了高智商一眼,沒減肥之前,這小崽子跟石胖子還真有七八分相似,說是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難怪石越跟他這么親近呢。

程宗揚縱馬上前,朗聲笑道:「石兄!久候了!」

石超興奮地一拍手,「大哥!你總算來了!快快!」

石超連聲催促下,幾名侍女扶著他,幾乎腳不沾地地迎上前來。

「大哥!好久不見!可想死我了!」

「開玩笑呢,這么多美人兒陪著,你還能想起我?」程宗揚說著輕輕一按,躍下馬來。赤兔馬跟著人立而起,止住沖勢,氣定神閑地甩了甩馬尾。

「哎呀!好馬!」石超兩眼放光地盯著赤兔馬,就跟富二代見到珍稀版豪車一樣,口水險些流下來。

程宗揚往他肩上拍了一記,「別看,小心掉眼里拔不出來。」

石超回過神來,上前一個擁抱,「怎么不想?我做夢都想!」

聞到石超滿身的脂粉香氣,程宗揚哭笑不得,這石胖子,沒有半點兒憐香惜玉,還整天在脂粉堆里打滾。

兩人正說著,有人笑道:「程頭兒!」

聽到這聲招呼,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一看,大叫道:「老四!」

石超身後站著一名瘦削的漢子,正是祁遠。這家伙雖然錦衣華服,依然臉色臘黃,這會兒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眼圈卻紅了。

程宗揚眼眶也一陣發熱,他上前一把摟住祁遠,喉頭不知為何有些哽咽。半晌才好不容易擠出第一句話,「我給你帶了雙鞋——」

程宗揚沒說完就風一樣飛掠回去。

在眾人一片驚愕的目光中,程宗揚抱著兩只盒子飛掠回來,「這是你的!試試合不合腳!」

祁遠抱著盒子,鼻頭驀然一酸,趕緊打了兩個噴嚏掩飾過去。

「石胖子,這是你的!」程宗揚把另一只盒子塞給石超。

「什么鞋子?」

石越順手打開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家的豪富,他什么好鞋沒見過?各種鑲珠、鑲寶石、鑲金嵌玉的,鱷皮的、蛇皮的……就他這會兒穿的紫貂皮靴,一雙就要十幾枚金銖。可這雙鞋子無論質地,還是款式,他從來都沒見過。

程宗揚笑道:「試試再說!」

兩人心下好奇,當場換上新鞋。剛踩到地面,石超就叫了起來,「哎!這是什么底兒的?牛筋?哎呀!這么輕?別扶我!」

石超把侍女趕開,來回走了一圈,越走越舒服。他兩眼放光,「大哥,這鞋子哪兒來的?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記得生意!」

「真掙錢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這鞋占了衣、行兩樣,生意能小嗎?」

「別想了,這鞋世上總共就沒幾雙,有一雙算一雙,全是絕版的孤品,有錢都買不到,本來給祁遠留的,讓你占便宜了。」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橋頭等了你兩天,這便宜占大了!」

祁遠穿上鞋,也覺得雙腳輕得出奇,踩在地上,腳下柔中帶硬,韌性十足,連聲道:「好鞋!好鞋!」

程宗揚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別光樂了,你怎么會在這兒?」

祁遠笑道:「托石爺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銀織行開到這兒了,剛盤下店面,還沒來得及開張,就聽說程頭兒要來,石爺硬拉著我在這兒等了兩天。」

程宗揚笑罵道:「裝的吧?有這工夫,你怎么不迎到藍田呢?」

「別提了。」祁遠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來了嗎?還帶了位姓呂的少爺。紫姑娘剛來,就說有事出了門,把呂少爺交給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爺活活就是個炮仗。來了沒兩天就打了三架,我一個人給他擦屁股都不夠,還得拉著石爺一塊兒幫著擦。我都怕我前腳走,他後腳就把長安城給拆了。」

石超咧著嘴道:「這呂兄弟……嘖嘖,真能打!長寧坊赫赫有名的活太歲,就因為摸了一個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見,差點兒活活打死。還有一位千牛備身,不知怎么跟他打了起來,讓他揍得半邊臉都腫了。」

「千牛備身?」

石越這會兒也跑了過來,在旁解釋道:「南衙左右千牛衛的人,殿前執刀侍衛,皇宮里頭的人。」

「……殿前侍衛他都打了?」程宗揚說著才反應過來,「什么事能跟殿前侍衛打起來?」

祁遠道:「我也沒弄清楚,好像是以武會友?不過那位千牛備身倒不像是個記仇的,事後我去送禮陪不是,他也只罵了幾句,別的沒說啥。」

程宗揚松了口氣,呂奉先在漢國無法無天慣了,他真怕那家伙剛到長安,就跟宮里起了沖突。

「這小子……他人呢?」

「長伯看著他呢。我都不敢讓他出門。」

吳三桂與小紫等人同行,他們乘舟北上,即便逆風,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快了許多。祁遠說死丫頭一到長安就沒了蹤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兒,卻不知是否順利。

說話間風雪愈發大了,天色也越來越暗。灞橋離長安城還有十余里,趕上宵禁,大伙兒都只能住城外了。於是眾人不再耽擱,車馬會合之後,便各自上馬,匆忙往長安城趕去。

灞橋通往長安的大道寬度驚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到了唐國,各種道路橋梁都比別處大了一圈,單這條大道的寬度就超過十丈,十余里的路面全部用青石鋪成,雖然年深日久,石板上印著數道半尺深的車轍,仍能看出國力鼎盛時的豪奢。

飛雪中,一座雄偉的都城出現在眾人面前。筆直的城牆沿著地平線往兩邊伸展開來,一眼看不到盡頭。離城牆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偉與巍峨,黑壓壓一片,如同鐵石鑄成一般,堅不可摧。

城東的延興門城門高及三丈,上面建著一座三重台閣,加上六丈高的牆體,整體高度足有十余丈,下面來往的行人小如螻蟻。

狂風呼嘯,大雪紛飛,雪花刮到臉上,猶如刀割。雖然還未到宵禁的時刻,天色已經黑透。眾人趕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馬乏,此時鼓足力氣,快馬加鞭駛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辦事,石家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眾人未曾耽擱,便頂風冒雪擁入城中。一進城門,程宗揚不由自主地放緩速度,望著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滯了少許。

城外狂風暴雪,夜黑如墨,城內卻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條寬闊無比的長街,南北寬達二十余丈——比雙向十六車道的高速公路還寬一些。長街兩側是整齊的里坊,每一座里坊都有高大的坊牆,宛如一座座嚴整的堅城。

呼嘯的寒風被阻隔在城牆外,失去風力的憑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緩,無數樓宇、台閣、佛塔散布在各處里坊之中,燈火密布,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卻沒有半點苦寒,顯得溫暖而安祥。

凈街的鼓聲已經響起,石超親自領著眾人穿過大街,趕在鼓聲停止前,來到城東一處里坊。黑布裹頭的坊正帶著幾名坊卒正准備關閉坊門,看到車上石家的旗號,客氣地抱了抱拳,讓開道路。

程宗揚抬起頭,看到坊門上方一塊石匾,刻著「宣平」二字。

坊門「隆隆」關上,面前的里坊就像一座縮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貫穿其中,街道兩旁古樹森森,座落著一處處宅院。一路行來,除了客棧商鋪,甚至還看見道觀和寺廟。

石超指著遠處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里了!」

那宅院高牆厚瓦,黑漆大門,門外還橫卧著一塊雕著五福同壽的上馬石。

程宗揚道:「你的宅子不錯啊。」

石超笑了起來,「這可是你的宅子——旁邊才是我的。」

程宗揚訝然道:「我什么時候買的房子?」

祁遠笑道:「石爺說長安生意興隆,程頭兒遲早要來,趁著開織坊,張羅著替我們置了處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