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嬰衣百衲(1 / 2)

長安城有一座青龍坊,青龍寺卻位於新昌坊,往西是程宅所在的宣平坊,往北便是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

凈街的鼓聲不斷響起,打著「左街僧錄」旗號的大車轆轆南行,趕在鼓聲停止之前駛入新昌坊內。

「大笨瓜,摔這么重還要鑽車底,痛死你好了。」

程宗揚故作輕松地說道:「既然能鑽車底,就說明我摔得不重。」

「是哦。雉奴也說,程頭兒好威猛呢。」

程宗揚小聲吹噓道:「那還用說!」

「只是呢,太後娘娘被程頭兒收用完,竟然還是完璧。」小紫輕笑道:「程頭兒,你說稀奇不稀奇?」

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我想好了,明天是除夕,我准備趕在子時,給她開苞,來個開門紅!一邊過年,一邊干太後娘娘的處女,想想都美滋滋。」

「程頭兒在撒謊呢,雪雪咬他。」

雪雪從小紫懷里探出腦袋,張口朝程宗揚手上咬去。程宗揚屈指狠狠一個腦瓜蹦,差點兒把小賤狗彈成腦震盪。

「別鬧,車要停了。」

馬車減速駛入青龍寺,大門隨即關上。十余名僧人連同幾名新皈依的信徒從車上下來,往殿中走去。

程宗揚靈巧地一個翻身,從車底滾到柱後,然後順著柱子游到檐下,全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接著小紫抱著雪雪也掠到檐下,程宗揚拍拍了小賊狗的腦袋,小賤狗腦門腫了一塊兒,不情願地張開嘴巴,吐出一個銀白色的物體。

程宗揚穿過斗拱的空隙,輕手輕腳地鑽到被天花板隔開的殿頂,然後輕輕按了幾下,一個瑩白的光球出現在攝影機上方。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大步走進靜室,「義操呢?」

一名僧人手肘靠在案幾上,正悠閑地磕著瓜子,「義操師兄在和那幾個學問僧講法。」

「不是讓凈念去做嗎?」

「凈念師弟倒是想講,可他對密宗一知半解。」那僧人笑道:「窺基大師多半是嫌他煩,才打發到青龍寺來。特師兄,此行如何?」

「當然是拿下!」特大師傲然道:「寺中財物、信徒,盡歸我佛!」

「那間摩尼寺我們打聽過,放的財物不少。要不然也不會麻煩特師兄親自出面。」那僧人說著笑道:「三五萬金銖的財物,想來是有的。」

「還沒清點完,已經不下八萬!」

那僧人撫掌笑道:「善哉!善哉!一半歸內侍省,另一半就是我們的了。」

「給他們兩三萬足夠了。」特大師道:「我親自出馬,辛苦費至少一半。」

「行!就這么說。那些信徒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已經盡數皈依我佛。」

那僧人嬉笑道:「聽說有個女摩尼師,叫阿羅莎的,姿容婉妙,是個上好的波斯姬。」

特大師哈哈大笑,「我已經給她賜號善吟,今晚便給她傳法!」

那僧人豎起大拇指,「特師兄好手段!」然後皺起眉,「傳法是好事,就怕戒律堂那邊……」

特大師怫然道:「那幫該死的蠢貨!論降妖除魔,沒有人比我更懂!要想收服那些外道邪魔,必須用雷霆手段,徹底摧毀她們的魔念!讓她們完全服從於佛法的榮光之下,不敢再有任何異心!」

那僧人鼓掌道:「師兄高論!」

一名小沙彌進來,「特大師,熱水已經備好,請大師沐浴。」

光球影像變換,自動追蹤特大師的行跡。程宗揚趕緊調整角度,他可沒興趣偷窺這廝入浴的模樣——梳著佛祖同款發型也不行!

影像從一間間僧舍中穿過,那些僧人或是念經做晚課,或是捻著佛珠閉目入定,每間僧舍四人,一連七八間都住滿了。這支全息攝像機覆蓋半徑大概是三十米,十丈的距離,再往後看,程宗揚不得不移動位置。

光影變幻間,光球中出現了一間佛堂。

一名盤著發髻的女子雙手合什,跪在佛像前。她披著灰色的僧衣,露出一截修長而又雪白的玉頸。

光球微微轉動,入目的是一張艷麗的面孔。她高鼻深目,睫毛又彎又長,卻是一名年逾三十的波斯女子。那張皎潔的玉臉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一樣,精致而又清晰,充滿異域風情,雖然披著僧袍,但膚如凝脂,風姿如玉,艷光照人,不減半分光彩。

小紫道:「這個很漂亮啊。」

程宗揚小聲道:「讓你誇一聲漂亮,那是真漂亮。」

那波斯美婦對面是一尊高大的鑾金佛像,佛首面目猙獰,撩牙外露,身側十四條手臂扇形張開,一邊握著各種法器,一邊手指捏出各種法印,中間兩條手臂環擁著一尊赤身裸體的女像。

那女像比佛像體形小了許多,從後看去纖腰豐臀,身姿柔美,她頭頸微微揚起,仿佛在崇敬地看著佛像。佛像的凶獰威猛與女像的纖美柔順結合在一起,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過目難忘。歡喜佛!這座青龍寺果然是密宗寺廟。眼前這個波斯美婦..會就是善母吧?程宗揚屏住呼吸,仔細朝那女子看去。

光影中,那女子雙手合什,虔誠地跪在佛前,一盞茶時間,連頭發絲也沒有動過一根。在她面前,放著一根黑曜石制成的法杖,只不過一端鳥黑,另一端則是半透明的瑩白色,猶如上好的白水晶。

程宗揚忽然想起釋特昧普吹噓的,善母是由他親手剃度,眼前這個波斯美婦秀發尚在,顯然不是善母,就是不知道她是另一位女摩尼師,還是從其他途徑皈依佛門?

程宗揚繼續往後看去,忽然間手腕一抖,險些把攝像機扔出去。

佛堂隔壁一間僧舍中,一名老僧正在演法。他雙手流水般結出各種法印,指影交錯,變化無窮。

下面幾名僧人看得如痴如醉,看到激動處,甚至眼含熱淚,喃喃說道:「思給奈絲奈!太神奇了……」

他們六朝語頗為生硬,多半是釋特昧普方才所言,前來求法的學問僧。

讓程宗揚震驚的是,他竟然在其中看到兩名熟人。一個清秀的年輕和尚,是與自己數次交手的凈念。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卻是自己在劍玉姬身邊見過的那名女忍者!

黑魔海簡直是陰魂不散!居然又在長安城遇上!

她們不是護送魔尊嗎?怎么又跟十方叢林的賊禿們勾結起來?

程宗揚心頭狂跳,似乎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劍玉姬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原本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敢在釋特昧普的眼皮底下潛入青龍寺,可看到這名女忍的第一眼,他的不安全感就直線上升。

這鬼地方不能多待,說不定那賤人聞著味就來了——有那賤人在的地方,就他娘的沒好事!

「走!」程宗揚說著,手腳麻利地收起攝像機。

小紫也看到那名女忍,眼睛不由一亮,笑道:「大笨瓜,你把它留在這里好了。」

程宗揚一拍額頭。把攝像機留在這里,等於多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外加七乘二十四小時工作的監視器,而且它本身是一件死物,就算特大師佛法再高明,也無從感應。

程宗揚麻利地藏好攝像機,讓它的攝錄半徑能盡量覆蓋大殿周邊重要位置,然後趁著釋特昧普尚未出浴,與小紫原路返回。

◇◇◇

「真沒想到……」程宗揚放下手中的紙張,揉了揉額角。

靖恭坊摩尼寺被十方叢林連人帶寺盡數吞並,給程宗揚敲響了警鍾。摩尼教與自己沒什么關系,但十方叢林就很重要了。作為能夠確定的穿越者,不拾一世大師的遺物自己志在必得。因此潛入青龍寺之前,程宗揚就讓人通知留在宣平坊的賈文和搜集信息。

賈文和在情報方面的能力果然強悍,只一夜工夫,一份資料就放到了程宗揚的書案上。

波斯最初以拜火教為國教,拜火為神,但摩尼教後來居上,宣揚光明與黑暗的爭奪,以二宗三際論吸引了大批信徒,與拜火教分庭抗禮。由於唐國與波斯交往頻繁,隨著波斯胡商的涌入,兩者在長安都有多處寺廟。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內,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祆祠。

不同於拜火教專注信仰,後起之秀的摩尼教更加世俗化,尤其在錢財上,摩尼教通常會為信徒提供財產寄存和保護。這對於波斯胡商來說,無異於極大的便利。因此早在晴州錢庄進入唐國之前,摩尼寺就已經有了錢庄的雛形,任何一個信徒都可以手持憑據,從各地的摩尼寺支取錢銖。

黃巢之亂中,草軍攻陷南海郡,一次屠殺胡商十余萬人,許多波斯胡商寄存在摩尼寺的財產成為無主之物,寄存的憑證也無處可尋。這種局面下,當時的尊首、大摩尼師依照寺中所留的存根,費盡周折返回波斯,逐一尋訪寄主後人,歸還財物。暫時找不到主人的,財物一律封存。確認已經沒有主人的,財產由所有信徒共享。如此善舉,使得摩尼寺信譽名傳四海。

波斯亡國之後,大批波斯貴族逃往唐國,信譽卓著的摩尼寺成為他們寄存財產的首選之地——這一切就是摩尼寺今日之變的根源。

賈文和整理的信息提供了事件的起因和大致輪廓,而更具體的細節則來自泉玉姬的渠道。

六扇門的消息來源顯示,內侍省與十方叢林覬覦摩尼教的財富非止一日,早在兩三年前,波斯亡國的消息剛一傳來,便有人動了心思。只是摩尼教善母行蹤不定,無法下手。

摩尼教教主稱明尊,其下為凈風、善母兩位光明使。波斯亡國後,明尊與凈風使下落不明,摩尼教首領只剩下被尊稱為善母的光明使黛綺絲。

摩尼教信徒聯系十分緊密,對善母的信仰更是十分虔誠,倉促下手,很可能會使摩尼教攜帶大批財富轉入地下。只有拿下僅存的光明使,善母黛綺絲,才好完整吞並摩尼教。

十方叢林耐心地等待機會,直到三日前,終於找到黛綺絲的行蹤。十方叢林遁跡而至,在京兆府所轄的盩厔縣境內截住黛綺絲,雙方大戰一場,最終十方叢林多位高僧一同出手,以佛祖之名,徹底鎮壓了這名外道邪魔。

早已按捺不住的內侍省聞訊彈冠相慶,主掌內侍省,同時主管僧尼的左街功德使仇士良立即請來皇帝御旨,敕命摩尼寺一眾摩尼師、信徒更換僧服,全部皈依佛門。以朝廷法令,為十方叢林吞並摩尼教掃清障礙。

雙方配合之下,一夜之間,長安城中包括摩尼教主寺大雲光明寺在內的六座摩尼寺全部易主,各處州郡的摩尼寺也已經有僧人趕去接收。

程宗揚抖了抖那頁紙,感嘆道:「到底是利字動人心,連十方叢林這些大和尚也不能免俗。」

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禿不賊,不賊不禿,這幫賊禿哪兒有什么好鳥?」

「老袁,你年紀不小了,火氣還這么旺?」程宗揚說著一臉恍然大悟,「差點兒忘了,你還是童子身呢。」

袁天罡老臉一紅,反唇相譏道:「要不要給你點童子尿醒醒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