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內有玄機(1 / 2)

「有毒!」

程宗揚省悟過來,右手一揮,被浸濕的葯方刀片般朝小廝飛去。

小廝身形游魚般一閃,避開紙張,接著袖中機括聲響,揚手打出三枚暗箭,分別射向程宗揚的額頭、心口和下腹。

程宗揚整只右手都開始發麻,他連著座椅往旁邊倒去,避開暗箭,隨即左手一撐,彈起身,順勢抽出座椅,往那小廝掄去。

小廝身子一滑,魚兒般避開木椅,然後抬起左手,幾枚暗箭飛出的同時,衣袖中跳出一截玉柄。他握著玉柄一拔,一柄拂塵揚起銀白的輕絲,往倉促閃避暗箭的程宗揚拂去。

程宗揚心頭一緊,拂塵?道門諸宗?太乙真宗還是瑤池宗?

不對!他方才說話時語音帶雌,是個太監!想要自己性命,仇士良還是魚朝恩?

程宗揚就地一滾,避開拂塵,接著一提真氣,發現半邊身體都開始發麻,不禁暗暗叫苦。這小廝修為頂多四級,真要正面交手,未必能打得過阮香琳,但他用的毒葯極其霸道,身法更是詭異,自己幾次反擊,連他衣角都沒碰到。

程宗揚奮力避開拂塵,一邊心下懊惱,自己本來設下圈套,等著釣潘姊兒這條大魚,沒想到來了個小蝦米,一不留神,居然把自己逼到絕境。

門口一聲驚叫,卻是孫壽取了錢銖過來,正看到小廝從懷中掣出一柄匕首,往主子胸口扎去。

程宗揚一腳踹出,小廝貓一般靈巧地一躲,匕首斜刺,在程宗揚腿上拖出一道長長的傷口,接著往後一躍,掠進側室,「呯」的一聲,破窗而出。

「救命啊!」孫壽這才叫出聲來。可她的叫聲像是遇到一層無形的屏障,被限制在正廳周圍。

四周嬌叱聲起,各處的明樁暗樁紛紛現身,往傳來聲音的側室方向處圍殺過去。

程宗揚坐起身,只覺得心臓都有些發麻。自己不會就這么死了吧?這也太衰了,自己剛撒了網,魚毛都沒見呢,倒把自己賠進去了?

阮香琳搶進室內,看到程宗揚腿上的傷口,不由駭了一跳。好在傷口不深,只是皮外傷。她氣惱地摑了孫壽一掌,「沒用的東西!」

孫壽捂著臉跌坐在地,身子還在發顫。

阮香琳一邊扶主子起身,一邊道:「幾名侍奴都去追了。他跑不了的。」

「往哪邊跑了?」

阮香琳道:「蛇奴往西,罌奴往南,驚理往北。」

程宗揚差點兒沒氣死,合著連歹徒往哪兒跑的都不知道?純粹是瞎追啊!

「怎么還漏了一邊?」

「妾身守在東面,沒見著刺客。」

阮香琳這才發現他半邊身體都是木的,不由又驚慌起來。

「看看她怎么樣。」程宗揚往倒在地上的成光示意了一下。

孫壽爬過去,手忙腳亂地探了探成光的鼻息,「還有氣。」

程宗揚略微放心了一些,看來不是致命的劇毒,自己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

不一會兒,一眾奴婢陸續返回。她們圍過去的時候還是晚了,只看到破碎的窗欞,那名刺客早已經逃之夭夭。蛇奴等人一路追到坊外,連刺客的影子都沒見著,倒是在一條背巷里,找到一名被剝了外衣的小廝。

「是誰!到底是誰干的!」程宗揚火冒三丈,「誰在正廳設的禁音?」

阮香琳看了看左右,小聲道:「是主子你的吩咐。」

程宗揚無語半晌,最後沒好氣地說道:「你們趕緊拜佛去,求著咱們的魚千萬別來。就咱們這默契,要是潘姊兒來了,一人一劍就把咱們全挑了。」

等那被剝了外衣的小廝醒來,幾人一問,終於拼湊出事情的大致經過:那刺客先是打暈了撫王府的小廝,然後拿著葯方徑直登門,就這么簡簡單單地進了水香樓。

原本信心滿滿的計劃,被一個不知來歷的刺客鬧了個灰頭土臉。程宗揚心下窩火,又撐了一陣,終於昏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一雙溫涼的小手放在臉上,從頭頂的百會穴開始,一點一點按摩到頜下,接著唇上一軟,一條軟膩的香舌伸了進來,將一顆小小的丹葯送到自己口中。

一股清涼的苦意從口中化開,身上的麻痹逐漸退去,程宗揚清醒過來。他睜開眼,只見小紫正俯在自己面前,雙手捧著自己的面孔,笑盈盈看著自己。

程宗揚剛要開口,一根手指豎在他唇上,輕輕噓了一聲。

「回來啦。」程宗揚悄聲說道。

小紫輕手輕腳拉開被子,鑽進被窩,在他耳邊道:「你聽。」

程宗揚豎起耳朵,聽到蛇夫人正在訓斥孫壽,埋怨她太過無用,見到主子遇襲,居然只會亂叫,都不知道去替主子擋刀。

「她不會喝高了吧?讓壽奴替我擋刀?」

「再聽。」

「嗯?」

程宗揚斂息凝神,漸漸的,一個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

呼吸聲!有人躲在樓上某個位置!

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那刺客沒有逃走!而是踢碎窗戶,做出逃走的假象,然後反身逃到樓上。

「好膽!」

程宗揚坐起身,卻被小紫拉住。

她攤開手掌,瑩白的掌心停著一只小小的飛蟲。她吹了口氣,飛蟲悄無聲息地飛了起來,墨點般融入夜色中。

程宗揚走到窗邊,中氣十足地喝道:「都過來!聽老爺訓話!」

程宗揚把所有奴婢都叫過來,一番搜腸刮肚,足足訓了半個時辰,最後實在找不出話說,才把她們都打發走。

再聽樓上,已經賊去樓空。

既然發現那刺客的蹤跡,要抓住他並不難,難的是揪出幕後的指使者。楊玉環提醒過他,宮里有人在摸自己的底。究竟是哪個大太監在背後指使?為什么要自己的性命?

抓住那名刺客只是治標,要緊的是治本,揪出主謀!否則天知道還有多少刺客在等著自己。

「大笨瓜,人家給你留了驅毒的丹葯,結果你一下就被人麻翻了。」

「意外,都是意外。」

有小紫在,刺客用毒的手段很快被查出來。他在葯方上塗了一種從蠱蟲中提煉出的粉末,這種粉末無色無味,干燥狀態下對人體沒有任何影響,可一旦遇到清水,就會產生強烈的麻痹效果,甚至通過皮膚接觸都能起效。

實際上,這是傳聞中,采花淫賊和一些紈絝們最熱衷的迷魂葯,沒想到自己竟然親身體驗了一把。這也讓程宗揚更加惱火,死丫頭驅毒及時,並沒有對自己造成什么傷害,可被人用采花的麻葯迷倒,面子上實在下不來。

至於腿上的傷勢,倒是不重,只是皮外傷,可也免不了受痛幾日。

「等抓到那個死太監,我非把他腿打折不可!」

後半夜風平浪靜,潘姊兒到底沒來。

長夜將盡,晨鍾遠遠傳來,沉睡的長安城從洋溢著年節氣氛的長夜中醒來,迅速變得熱鬧起來。程宗揚沒有留在水香樓守株待兔,而是包扎好腿上的傷口,然後換上一身布衣,低調地前往平康坊。

謝無奕的住處很好找,他帶著僮仆、屬吏、護衛,一群人浩浩盪盪包下一座青樓。程宗揚來時還怕他高卧未起,結果一通傳,立刻被請進內室。

程宗揚進門就吃了一驚,謝大爺披頭散發,敞衣袒腹,一手摟著一個嬌艷的粉頭——大清早可就干上了。

這種放浪形骸,醉生夢死的神仙生涯,讓程宗揚自愧不如,自己放浪形骸就是說說,人家這才是真浪!

「且來之!」謝無奕大笑著將一個粉頭推過來,「與君同樂!」

程宗揚一把接住,奇道:「晉國也不缺胡姬吧?我記得貴府還有不少胡人婢女。」

謝無奕搖頭晃腦地說道:「如何比得上此間胡姬艷若桃李,妖嬈多姿?」說著往窗外看了一眼,「咦?天又亮了?」

好嘛,自己還以為他是起得早,沒想到是睡得晚。這日子也太墮落了。

程宗揚把一只玉匣放在案上,笑道:「區區薄禮,不成敬意。」

謝無奕嗤道:「以咱們的交情,還帶什么禮物?」

程宗揚客氣地說道:「生意的事,還請尊駕多多照顧。」

謝無奕笑了一聲,揮手把兩名胡姬打發走。

謝無奕爬起來,伸了伸腰,「私下說話,也不用壞我清名吧?弄得我好像在索賄一樣。」

「謝大哥還在乎這點名聲?」

謝無奕撫掌大笑,「說得好!名聲於我如浮雲!」

程宗揚把胡姬的衣物推到一邊,坐下來道:「說吧,到底什么事,把你這位大爺都派出來了?」

「別急啊,我先看看禮物。」

謝無奕打開玉匣,里面是兩株手指粗的植物,長約三寸,通體碧綠如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程宗揚道:「別說我不向著你,一株給王丞相,一株給你的。」

謝無奕訝然道:「這是……仙草?」

程宗揚一怔,「你認識?」

謝無奕哂道:「你不會以為我們謝家連這東西都沒見過吧?」

程宗揚作勢收起玉匣,「好不容易尋來的,沒想到你還看不上。」

「別啊!」謝無奕攔住他,「我就是見過,還沒嘗過呢。久聞這仙草明心養神,延年益壽,還能壯陽補腎——我這身子骨,早該補補了。」

程宗揚放開玉匣,笑道:「好了,說正事吧。」

謝無奕也不客氣,張口將一株仙草塞到口里,邊吃邊道:「建康出了一則流言,說司馬氏已經駕崩。王丞相勾結內侍,隔絕消息,似有不臣之心。味道還不錯。」

「葉子別吃。晉帝?死了嗎?」

謝無奕不屑地說道:「他?活著跟死了有什么區別?還活著。這葉子怎么用的?」

「女人吃的。誰放的流言?查出來了嗎?」

謝無奕搖了搖頭,「不是王家,也不是我們謝家。」說著他把一片葉子丟到嘴里,「味道差不多。」

這才是累世富貴的世家風范,多貴重的東西都不當回事,隨隨便便就吃了,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浪費。相比之下,自己和石超家底都差得遠,只算是剛賺了幾個小錢的窮鬼。

「也不是江州。」程宗揚道。

謝無奕明顯松了口氣,「那就好。」

「王丞相就因為這個,派你到唐國來?」

謝無奕斟酌片刻,「孟貴妃之子年前夭亡了。」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只剩一口氣的晉帝沒死,唯一的太子死了。這還不如讓晉帝駕崩得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鬼知道孟貴妃那個兒子是誰的種,讓他繼承帝位,還不如從宗室里找一個。臨川王就挺合適……

「不會是臨川王干的吧?」

「不知道。」

「王丞相是什么意思?」

「還能怎么辦?只能從宗室里面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