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西風簌簌(1 / 2)

踏莎行 花間浪子 10000 字 2021-01-03

寒風怒涌,大地銀白。一座破落衰敗的山神廟前人影一閃,落下一個面目森冷的黑衣老者,嘴角咧了一咧,似笑非笑,更顯得陰森猙獰,沉聲道:「孔老兒在么?」

廟內應了一聲道:「是古平兄么?」只見一個灰衣勁裝、獨目、古稀化子疾閃而出,抱拳笑道:「干什么事又找上了我老化子?」

古平陰陰一笑道:「古平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伸手入懷取出一小布袋,搖了一搖,發出索羅聲響,接道:「袋中裝的明珠,值萬兩白銀,奉咱們當家之命,相贈你孔老化子。」

老化子獨目神光閃爍,淡淡一笑,也不伸手來接,注視古平一眼道:「有道是無功不受祿,皇甫當家致贈重酬,必有所為,不妨明告,孔槐能辦就辦,無法辦到的,恕老化子不能接受,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古平哈哈大笑道:「你這臭化子,居然也會講幾句人話,咱們總瓢把子找你探聽兩件事,只要你摸清底細就夠了。」

孔槐毫不思索,嘻嘻一笑道:「只探聽兩件事,那好辦,咱們進廟里談。」

古平搖首道:「不必了,咱們長話短說,雖說是探聽兩件事,份量卻重如泰山,總瓢把子相托探出神木令持有人是何來歷?」

孔槐聞言神色大變,顫聲道:「神木令又重現江湖么?皇甫當家如何知情?怎么老化子竟一無耳聞?」

古平冷笑道:「此人僅總瓢把子得見,並無第二人目睹,你如何得聞?」

孔槐亦怪笑搖首道:「老化子雖愚,卻無法置信,在神木令下吃虧不算丟人現眼,皇甫當家僅一人目睹,事後只緘言不語,威望令譽絲毫不損,何以欲蓋彌彰,內中定有蹊蹺,老化子斷言不止貴當家一人得見。」

古平赧然點點頭道:「果然有點道行,料事不差。」遂說出皇甫炎在雲龍山下,草亭相遇那黑衣蒙面少年後經過詳情。

孔槐默然思索有頃,搖首笑道:「古兄請上覆貴總瓢把子,這萬兩銀子恕老化子無法接受。」

古平愕然道:「為什么?」

孔槐道:「凡事都有兩種可能,倘或那蒙面少年雖是神木尊者傳人,顯然他路經偶遇,不平拔刀,非但金鷹鏢局當事之人竟不知情,就是偷天二鼠至今亦感茫然,叫我老化子往何處尋覓真人下落。」

古平冷冷一笑道:「孔兄號稱全知……」

「毋寧說是包打聽。」

古平道:「所以總瓢把子重金相托,無論如何請勉為其難。」

孔槐面有難色道:「恕我老化子無法接受。」

古平面色一變,目泛殺機,冷笑道:「孔兄當知咱們總瓢把子的習性?」

孔槐哈哈大笑道:「古兄是否意欲殺人滅口,須知你我武功不相伯仲,何況老化子廟中尚有幾位朋友在,古兄未必穩操勝算。」

古平不禁心神大駭,暗道:「這倒是棘手之事,不料這名乞兒對價值萬兩明珠毫不動心,神木令不得走漏半點風聲,若不殺之滅口,恐貽無窮後患。」遂冷笑道:「危言恫嚇無用,貴友究竟是何方高人,可否引見?」

孔槐淡淡一笑道:「那倒不必,薰猶不能同器,若古兄堅持一見,請隨老化子入內。」

古平聞言不由大為恐懼,目睹孔槐有恃無恐神情,越發相信是實,怎能自投羅網,沉聲道:「古某絕不強人所難,只望孔兄不要後悔。」

孔槐冷笑道:「我老化子從不後悔,老化子日後如有損一絲毫發,貴派將招惹殺星上門。」

古平不禁駭得倒退了一步,瞪眼詫道:「什么,孔兄你是說神木令傳人與你有了交往?」

孔槐冷冷一笑道:「那倒不是,老化子為求自保,逼不得已將古兄今日來訪之事風聲傳開,何況廟內還有人證,絕無虛偽,老化子如有三長兩短,惹下殺身之禍的頭一個就數你古二爺。」

突聞廟內傳出一森冷語聲道:「不錯,兄弟聽得一清二楚,願為人證。」

孔槐不禁心神大震,暗道:「果然壁縫有耳,老化子如貪財應允古平所求,禍將不測。」他料不到廟內有人潛入,遂將計就計,嘴角泛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古平面色慘變,道:「孔兄,你我交情不惡,為何陷我於萬劫不復之地。」

孔槐正要答言,忽聞蟻語傳聲送入耳中,一面凝神傾聽,一面佯作沉吟之態。須臾孔槐微笑答道:「既然古兄一再相逼,這樣吧,老夫念在昔年交情上,自願略效棉薄,不過事成與否,實屬渺茫。」

古平不由大喜過望,抱拳一揖道:「孔某先行代總瓢把子致謝,珍重再見。」身形疾射,幾個起落,身影杳失在雪野遠處。

孔槐定了定神,轉面低聲道:「那位朋友暗中相助,非但解救老化子殺身之禍,而且化解丐幫無窮後患,此恩此德,永銘五內。」

只聽廟內傳出哈哈大笑道:「老化子那來這么多禮數,進來敘話吧。」

孔槐懷著誠惶誠恐的心情,跨入廟內,只見偷天二鼠呂鄯姜大年含笑站立在神龕前,不禁心中一寒,趕緊抱拳長揖道:「兩位怎知老化子棲身在此廟內?」

呂鄯哈哈笑道:「你我三人江湖人稱丐偷三絕,耳目通靈,你的住處哪有我倆摸不清的道理?」

孔槐道:「老化子身無長物,兩袖清風,二位相中老化子絲毫無用。」

姜大年冷笑道:「你若接受皇甫炎的明珠,我姜老二要偷你的豈非舉手之勞。」

孔槐不禁一怔道:「原來兩位預知皇甫炎要找上我老化子?」

呂鄯道:「正是。」

孔槐呆了一呆,道:「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呂鄯忽長嘆一聲,正色道:「呂某久知孔兄是一俠肝義膽人物,與天蜈幫勾結,不過虛與委蛇而已,所作所為志在以惡制惡,無非與丐幫保存一份元氣,如今神木令再出江湖,莫不與正消邪長有關,武林亂象漸萌,望孔兄相助神木令傳人一臂之力。」

孔槐大驚失色道:「怎么二位竟認得神木尊者衣缽傳人么?」

姜大年搖首道:「我倆為感神木尊者傳人救命之恩,追上拜謝,他言不必道謝,相托我等查明二事,一為嚴天梁何人所殺,另為乾坤八掌伏建龍為何以退隱之身再出江湖,殺死荊州一霸巢汝雄滿門大小之故。」

呂鄯接道:「此事重大,決非無因,你我須審慎小心行事,神木尊者傳人因精研一宗武學,尚未臻化境,故重托我倆,以待他武功大成後再謀定復動。」

孔槐不禁大喜道:「神木令重現江湖,那群邪定然膽寒,不過神木尊者傳人習藝未竟,決非短短時日內能武功大成,老化子想群邪因神木令一現即隱,反促成武林大亂。」

呂鄯道:「你我不能故布迷局,使群邪心懷顧忌,舉措不定么?」

孔槐不禁贊道:「好,你我說做就做。」丐偷三絕如飛而去……

三年後,又是紅葉黃花秋又老,竦雨更西風季節。武義金華官道上飛馳而過兩匹駿馬,掀起黃塵滾滾,姻塵漫天中分辨不出騎上兩人身影。兩人兩騎直奔至金華城內一幢氣象宏偉、八字門牆宅門前,停下後一躍下鞍。其中一人正是病金剛孟逸雷,另外是一青衫俊美少年,鳶肩蜂腰,英氣奕奕。

孟逸雷笑道:「嚴老弟,愚兄為你引見一位朋友,此人是富春江水道上一名龍頭大哥,名向照陽,是個豪氣干雲英雄漢子。」走上石階望了望敞開著的門內,道:「門上哪位在?」

內面掠出一個環眼豹頭大漢,目睹孟逸雷,不禁一呆,轉顏笑道:「原來是孟大俠,快請。」一面洪聲道:「孟大俠到。」趕緊肅容延入。

孟逸雷道:「向老大近來可好,張豹你發福了,寶眷好否?」

張豹忙遜笑道:「孟大俠說笑,小的賤體粗安,家小老幼均托庇。」

孟逸雷道:「張豹,你面籠陰霾,愁眉難舒,難道遇上困難無法解決么?」

張豹不禁一怔,忙道:「孟大俠委實神目如電,小的並無什么,只是敝上遇上煩惱之事,有道是主憂臣辱,小的無能分憂,為此發愁。」

說著只見錦袍魁梧中年大漢搶步飛出,洪聲如雷道:「孟大俠,什么風把你吹來的,這么多年來小弟思念不已,只是大俠游蹤無定,無法捎信問好。」目光轉注嚴曉星,接道:「這位少俠,恕兄弟……」

孟逸雷忙道:「你要多親近點,這位是孟某新結識的拜弟嚴曉星,才智武功都在孟某之上。」

向照陽忙抱拳笑道:「嚴少俠幸會,向某是個粗人,若有禮數不到之處,望請海涵。」

嚴曉星躬身一揖道:「不敢,在下末學後進,學淺識陋,向老師請多加指點照拂。」

向照陽忙道:「哪里哪里,嚴少俠太自謙了。」說著肅容延入大廳。

大廳布置倒也不俗,分賓主坐後,孟逸雷道:「向老大,聽張豹說你遇上困擾之事,究竟為何?」

向照陽赧然一笑,長嘆一聲道:「七年前蒙孟大俠解救危難,得掌富春水面龍頭老大,唯恐基業稍墜,不敢絲毫隕越,怎奈平地又起風波,三日前舵下有數名弟兄在蘭溪逛窯子飲酒玩樂,竟與當地惡霸之子錢榮奎爭風吃醋,發生斗毆凶殺,錢榮奎負傷敗逃,豈料他竟是南天三魔馬天義首徒顏大雄所收不成材的徒弟,約請其師及凶邪趕來相助,投帖約在今日傍晚江畔決一雌雄。」

孟逸雷冷笑道:「我當是什么大不了之事,你向老大武功不弱,屬下不乏高手,何懼於顏大雄,不過理屈在誰?」

向照陽道:「屈在錢榮奎無事生非,是以小弟察出顯有預謀,錢榮奎亦傷得可疑,如小弟所料不差,錢榮奎此舉必為奪取小弟基業詭計。」

孟逸雷道:「向老大,你准備如何應付?」

向照陽苦笑道:「除了在武功上決一生死,別無良策。」

孟逸雷哈哈大笑道:「好,孟某與嚴少俠決助你一臂之力。」向照陽大喜過望,連聲稱謝,這時手下已擺下酒宴,延客入席。

嚴曉星凝眼望了桌面一眼,只見俱是應時名餚,清蒸大蟹、炒河蝦、鱖魚濃湯、蘭溪豆豉、紅燜山雞、南宏板鴨等。孟逸雷嘖嘖稱賞道:「嚴老弟,孟某最是嘴饞,這些菜雖非山珍海味,你我卻難得有此口福,遇上此地名餚,孟某可大快朵頤了。」說罷哈哈大笑。

向照陽是個極為豪爽的漢子,席中絕口不提錢榮奎之事,盡談些江湖軼聞,他口沒遮攔,令人捧腹。這一頓歡宴,從午後一直吃到日色斜西,方始酒醉飯飽興盡,向照陽欠身立起道:「容向某告辭片刻,調遣人手。」

孟逸雷頷首道:「請便,孟某與嚴老弟在此尚有事商談。」向照陽就此匆匆離去。

孟逸雷望了嚴曉星一眼,道:「老弟,此乃你一舉成名大好良機,今晚好自為之。」

嚴曉星搖首嘆息一聲道:「樹大招風,名高則危,在下只望血海大仇得報,心願已夠矣。」

孟逸雷道:「老弟,你得知仇人是誰么?」

嚴曉星搖首道:「不知。」

孟逸雷微笑道:「今晚老弟若戮殺顏大雄,盛名必不脛而走,傳播江湖,殺害令尊主謀者定然慌亂,自亂步驟。」

嚴曉星默然須臾,道:「悉依孟大俠之命。」

孟逸雷忽面色一變,右掌朝廳外疾揚,只聽一聲冷哼,天井檐上一條身影倒撞下來,叭噠墜地。嚴曉星身形疾逾電閃掠出,一手抓起,不禁一怔,只見那人已是七孔流血、氣絕斃命,血液成紫黑色,顯然毒發身死。孟逸雷亦接蹤掠出,詫道:「此人是何來歷,無疑是南天三魔爪牙,孟某想不出南天三魔幾時以劇毒控制門下匪徒。」

嚴曉星道:「何以能斷定此人是南天三魔手下?」

孟逸雷道:「此刻除了南天三魔門下外,還有什么人敢來?」嚴曉星心中認孟逸雷太過武斷,自己初出江湖,無話可辯其非。

向照陽率領手下紛紛趕來,皺眉說道:「小弟因住在城內,官法森嚴,不便在居處設禁,以防莫須有之罪,所以此賊才得潛入。」

孟逸雷道:「向老大識得此人來歷么?」

向照陽搖首道:「必是顏大雄遣來探聽小弟舉動,孟大俠、嚴少俠咱們走吧。」

他們一行,到達江岸之上,已是薄暮時分,江水汨汨,晚霞驚天,對方卻無一人影。孟逸雷四顧了一眼,道:「向老大,你已在四外布好伏樁?」向照陽點點頭。

孟逸雷道:「我等就在此候著。」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三人屹立勁疾西風中,宛如泥塑木雕,一動不動。忽見江心上流駛來二艘雙桅巨舟,卻一無燈火,緩緩泊向江岸。向照陽目睹三艘巨舟來得蹊蹺,不禁心神暗震,低聲說道:「小弟並未聞報水面上有可疑船只,這三艘巨舟未免來得不是時候,非但燈火全無,而且不停靠在碼頭上,反泊在……」

孟逸雷忙擋住向照陽話頭,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此時此刻我等不宜分心,即便是顏大雄等匪徒,我等仍不宜稍露慌恐之色。」

嚴曉星暗道:「江湖風雲詭譎,委實不錯,這三條巨舟來意莫測。」凝目望去,似覺一艘巨舟內有十數道銳利目光注視在江岸上。

驀地天邊遙處傳來一聲尖銳刺耳長嘯,令人不寒而栗,隱隱可見十數條人影劃空疾閃掠來。向照陽哈哈大笑道:「顏朋友真是信人,你我就此刻下道兒來,強存弱亡,勝者為高。」右臂一揮,猛然呼呼聲響,四外升起數十支火炬,照耀得如同白晝。

顏大雄身裁瘦長,小眼膺鼻,凸牙唇掀,顴骨高聳,蓄著兩撇鼠須,目光閃爍,面色慘白如紙,火光映照下,生似一具骷髏披著人皮,使人毛骨悚然。只見顏大雄陰惻惻笑道:「我道你邀來何方高人助拳,原來是病金剛孟逸雷。」

孟逸雷目中神光暴射,冷笑道:「顏老師別出言譏刺,孟某請問此事發生屈在何方?」

顏大雄怒道:「顏某愛徒傷重幾乎不治,請問屈在何方?孟逸雷你這是明知故問,顏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弦外之音,不論誰是誰非,今晚各以武功一定生死,暗諷孟逸雷問話未免多余。

孟逸雷道:「那么向老大手下多人死在令徒辣毒刀法之下,這筆血債如何清償法?」

顏大雄目中凶光一閃,喝道:「孟逸雷,難道你有耳如聾,未聽清顏某說話么?」

孟逸雷淡淡一笑道:「顏大雄,你哪里是代徒報仇,分明是另有陰謀,覬覦向照陽數百里富春江水面基業,無事生非,強要向老大袒背負荊登門請罪,明知向老大辦不到,竟逼令向老大讓出基業……」說著面色一寒,沉聲道:「試問你顏大雄比起百足天蜈皇甫炎如何?」

顏大雄面色一變,厲聲道:「你這話是何意。」

孟逸雷淡淡一笑道:「昔年雲龍山下皇甫炎率眾強劫金鷹鏢局的暗鏢,孟某尚且不懼,何懼你顏大雄。」

顏大雄聞言桀桀怪笑道:「孟老師在自己臉上貼金,那晚如無高人暗中相助,今日你孟逸雷墓木已拱,屍骨成灰了。」說著右掌一翻,徐徐伸出,掌心頓泛深藍磷光,突然一個旋身,虛空往十數丈外手執火炬的向照陽手下船幫弟兄擊去。只聽一聲凄厲慘嗥,那船幫弟兄倒地死去。

忽聞江面巨舟傳來嬌叱驚詫聲道:「陰磷掌?」

三艘巨舟上突燈火通明,中間巨舟上忽飛起五條嬌俏身影,快如流星,落向江岸,一沾即起,飛越火炬投向場中。只見為首是一紅衣明艷少婦,身後緊隨四個捧劍貌美少女,均是國色天香,艷光逼人窒息。顏大雄目睹紅衣少婦,不禁面色大變。

嚴曉星低聲伺孟逸雷問道:「紅衣少婦是誰?」

孟逸雷面色異常緊張,答道:「羅剎夫人,她極少在江湖露面,但每次現身必有重大事故,行事雖介於正邪之間,人倒正派,似嫌偏激,出手辣毒異常,黑白兩道均畏如蛇蠍。」

只見羅剎夫人目注顏大雄,笑靨如花,嬌聲道:「看你不出,竟將南天三位老怪物的陰磷掌練得六成火候,風聞三位老怪物最近與皇甫炎沆瀣一氣,有所圖謀,可有其事么?」

顏大雄一語不發,目中殺機大盛,突然雙掌猛向羅剎夫人推去,磷光疾閃,一股陰寒動氣潮涌而出。羅剎夫人嫣然一笑,右掌曼妙拂出。只見顏大雄一聲大叫,身形騰空躍起,猛然倒撞摔落,內腑盡裂,口吐鮮血,獰聲道:「羅剎夫人,你好辣毒的手法。」言罷嘴中鮮血泉涌而死。樹倒猢猻散,群邪膽寒魂飛,轉身四散逃去。

向照陽躬身施禮道:「救助之德,永銘不忘。」

羅剎夫人道:「我向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規,今晚無端出事並非與你解紛,而是意欲請教孟老師一事。」

孟逸雷抱拳道:「不敢,只要孟某所知,無不奉告。」

羅剎夫人盈盈一笑道:「那么三位請登舟一敘。」

嚴曉星在他們語對時,發覺四少女不時凝注自己,不禁俊面一紅,目光避開,眺望三艘巨舟,只聽孟逸雷道:「老弟,我等卻之不恭,何妨登舟一敘?」

他本想推辭,忽見羅剎夫人晶澈雙眸望著自己,心神一顫,低聲道:「一切唯孟大俠馬首是瞻。」

羅剎夫人忽嫣然一笑,道:「三位請。」

艙中寬陽爽溱,布置得宛如華麗大廳一般,流蘇宮燈,紫檀木橋,大理石方桌,絛幅山水懸掛兩壁,角隅放著四盆蘭花,散出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大理石方桌上已備下八角精致菜餚,羅剎夫人就著下首主位坐下,然孟逸雷、嚴曉星、向照陽三人誰也不肯坐在上方,所以上首竟空著,孟逸雷、嚴曉星二人共坐一方。黃衣貌美少女上前斟酒,酒色澄碧,清冽芳香。

羅剎夫人敬酒三遍後,忽向嚴曉星問道:「少俠貴姓?」

嚴曉星肅然答道:「在下姓嚴。」

羅剎夫人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嚴少俠,少俠精華內蘊,武功顯然已臻爐火純青境域,不知令師上下如何稱呼?」

嚴曉星答道:「在下業師為世外隱逸,從未涉足江湖,在下只知他老人家姓鄔。」

羅剎夫人盈盈一笑道:「令師世外高人,閑雲野鶴,與世無爭,令人欣羨。」繼而又問孟逸雷道:「我有事不明,意欲請問孟大俠,三年前孟大俠是否親眼得見神木令?」

孟逸雷心頭暗暗一震,道:「孟某確親眼目睹。」繼說當日詳情。

羅剎夫人輕笑一聲道:「皇甫炎偷雞不到蝕把米,我只道皇甫炎這幾年為何凶焰大減,只敢暗中行惡,借刀殺人,果然傳言不虛,不過孟大俠事後末與那蒙面人交談么?」

孟逸雷搖首答道:「他待皇甫炎離去後即悄然隱去,神龍見首不見尾,緣吝一面,不勝憾然。」

羅剎夫人默然須臾,輕嘆一聲道:「神木令再出江湖,諒與西北道上甘涼大俠紫霞庄主嚴天梁慘死有關。」嚴曉星不禁心神猛震,臉色微變。

孟逸雷詫道:「兩者有何關連,恕孟某愚昧,請道其詳。」

「紫霞庄主嚴天梁死於非命,這風聲竟秘不外泄,可見主凶深謀遠慮下籌之已久,後不知如何走漏,因此傳播開去,但已距嚴天梁之死有數月之久,一切蛛絲馬跡均已湮沒,神木令再出諒與查明此事不無有關。」羅剎夫人輕喟一聲道:「怎料一晃又是三年,竟一無動靜,諒追查主凶遇上艱阻,還是時機尚未成熟,迄未露面江湖……」

孟逸雷心中大感困惑,忖道:「究竟羅剎夫人有何圖謀,言詞閃爍,使人甚感惶惑?」

只聽羅剎夫人道:「我最近查出一絲端倪,只覺其中撲朔迷離,令人混淆不清。孟大俠有所不知,我與太極劍客趙振藩是遠房宗親,因趙振藩近來名聲寂杳,打聽出他六年前已遭慘死。」嚴曉星始終不動聲色,正襟危坐,目不邪視。

孟逸雷說道:「太極劍客趙振藩竟死了么?為何孟某一無耳聞?」

羅剎夫人曼嘆一聲道:「事因嚴天梁而起。」

孟逸雷道:「風聞嚴天梁與趙振藩交情莫逆……」

「就是死在相處莫逆上。」羅剎夫人眸露黯然神傷之色道:「九年前紫霞庄主嚴天粱無意在深山中與九指鬼王相遇,兩人均是自負功力,嚴天梁更是疾惡如仇,口角動武之下,九指鬼王喪命在嚴天梁手下,嚴天梁在九指鬼王囊中取得一冊手抄秘笈,笈內似是藏文,除此尚繪有圖形。嚴天梁回庄後判斷出那本手抄秘笈內載曠世絕學,本欲入藏,又防敵人覬覦掀起一場血腥殺劫,其時正值趙振藩在紫霞庄上作客……」

孟逸雷道:「莫非趙振藩竟為凶邪誤認作嚴天粱作了替死鬼么?」

羅剎夫人輕搖螓首道:「並非孟大俠所想像的,當時趙振藩向嚴天梁晉言,謂乾坤八掌伏建龍藝出西域,諳稔藏文,不如由他送往伏建龍處譯成漢文。」

只見羅剎夫人發出哀怨嘆聲道:「嚴天梁遂將那本手抄秘笈托與趙振藩帶交於乾坤八掌伏建龍處,當趙振藩到達伏建龍處之際,突生劇變,群邪圍襲趙振藩,伏建龍亦身負重傷險遭不測,那本秘笈竟為一凶邪獲去。」

向照陽忍不住答道:「莫非伏建龍與群邪表里為奸,趙振藩遂成為奸謀中祭品?」

羅剎夫人微微一笑道:「當時我也有此想法,但事實卻不盡然,一則乾坤八掌伏建龍在武林中極具人望,列為正派高手,未必見利忘義。」

嚴曉星低聲道:「王莽謙恭不出時,一生真偽有誰知?」孟逸雷與羅剎夫人不禁一怔。

羅剎夫人道:「嚴少俠似對伏建龍知之甚深。」

嚴曉星俊面一紅道:「素昧平生,在下不過心有所觸而已。」

羅剎夫人深深注視了嚴曉星一眼,道:「再伏建龍絲毫不知趙振藩要來他處何為,認系趙振藩途中招怨樹敵,引來強仇,自己遂被殃及。」

孟逸雷詫道:「夫人何以探得如此清楚?」

羅剎夫人微笑道:「稍時自會提及,伏建龍重傷之體強自支撐檢視趙振藩致命傷勢,因群邪均是玄衣蒙面,更在月黑無光昏夜,莫可辨識,幸虧趙振藩一息尚存,斷斷續續說出要伏建龍去尋嚴天梁。」

孟逸雷道:「伏建龍去了紫霞庄么?」

「去了。」羅剎夫人答道:「伏建龍探測知道趙振藩致死之由,遂決定封刀歸隱,其實他在暗訪那晚圍襲群邪下落,自後江湖上卻未見伏建龍現蹤。」說至此又太息一聲道:「就在紫霞庄主死後不久,突聞伏建龍誅戮荊州一霸巢汝雄滿門老幼,且後每隔數月,即有一黑道梟雄慘遭伏建龍屠戮,孟大俠,請問伏建龍如此做為了什么?」

孟逸雷略一沉吟道:「如非他已找出線索,把當年圍襲趙振藩的凶手,按圖索驥,一一誅戮,就是查明了殺害嚴天梁主凶及其羽黨。」

羅剎夫人點點頭道:「英雄所見略同,我於盛暑時路經襄陽,偶在道旁救助一人,自稱為紫霞庄門下,當時群邪大舉進襲紫霞庄時他適在場,他藏在積屍內雖幸免一死,卻無時不刻意欲代主人復仇,我何以如此清楚,就是此人道出。」

孟逸雷濃眉一剔,道:「此人何在?」

羅剎夫人道:「他死了,五臟六腑均已糜腐,不治而死。」

「他死在何人之手?」

「酆都雙判。」

孟逸雷道:「看來酆都雙判亦是當年參與猝襲紫霞山庄殺害嚴天梁凶手。」嚴曉星強自抑制著內心激動,決心找著酆都雙判碎屍萬段。

羅剎夫人忽道:「孟大俠路經金華,是否亦是耳聞龍游白鶴山藏有一柄古代神兵魯陽戈而來的么?」

孟逸雷不禁一怔,道:「孟某並無耳聞。」

羅剎夫人目露困惑之色道:「孟大俠恐言不由衷,如此重大之事,哪有未曾耳聞之理,此刻黑白兩道群雄均紛紛趕往白鶴山而去。」

孟逸雷正色道:「孟某去歲在嚴少俠恩師處作客,與嚴少俠一見投緣,便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幾年,嚴少俠奉命下山歷練,遂結手再出,一路行來並無耳聞此事。」

羅剎夫人正欲啟齒,突聞江岸上隨風傳來一聲陰冷笑聲道:「羅剎夫人在么?」那語聲森冷似水,令人毛發悚然。

羅剎夫人花容微變,道:「冷面秀士。」嚴曉星忽瞥見那黃衣少女面色慘淡,似是驚懼已極。

只聞孟逸雷低聲道:「老弟,冷面秀土為宇內有數魔頭之一,功力高不可測。」

羅剎夫人忽格格嬌笑道:「龐老師,你久未露面江湖,也為了魯陽戈竟不惜退隱之身重出么?」

「夫人明知在下為何而來,何必多問。」冷面秀士答道:「在下不知可否登舟一敘?」羅剎夫人面色一冷,緩緩走出艙外。黃衣少女目泛怒光,悄然閃入鄰艙。

須臾,只見羅剎夫人與一面色森冷如水中年文士先後走入,緊隨冷面秀士之後卻是年約二十四五的英武挺拔背劍少年,惜其眉梢眼角逼泛悍鷙之色。冷面秀士望了孟逸雷三人一眼,立現不屑之色,道:「原來夫人舟中已有嘉賓在,那么在下似嫌冒昧了。」

羅剎夫人面蘊寒霜道:「我為龐老師引見三位朋友。」

冷面秀士冷冷答道:「不用了,在下不願見之人,不勞夫人多費唇舌,何況在下脫略己慣,更不願陌生人卑躬屈膝。」

嚴曉星聞之怒火陡涌,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冷面秀土在我等眼中不過是個好高騖遠,自命不凡狂徒而已。」

那少年突也臉色一變,手出如風,身形電閃右掌按向嚴曉星而去。只聽蓬的一聲大響,一條身影似撞而出。只見那少年踉蹌倒退了兩步,血涌氣浮,面色蒼白,目中逼泛怒光,嚴曉星僅雙肩晃了晃。冷面秀土鼻中冷哼一聲,右臂緩緩抬起。

羅剎夫人喝道:「且慢。」

冷面秀士不禁一怔,道:「難道在下這樣不對么?」

羅剎夫人冷笑道:「自然不對,我絲毫末失禮,以禮延入,又向龐老師引見三位朋友,怎料龐老師傲慢不遜,致引起這位少俠不忿,令徒更無端出手,自取其辱,若龐老師再特強動武,傳揚開去,哼,我豈能將一生威譽廢在龐老師手中。」

冷面秀士不禁語塞,面色鐵青,望了嚴曉星一眼,目光怨毒,道:「日後遇上,定叫你死無葬身之地。」轉身即欲同他孽徒離舟。

嚴曉星冷笑道:「你錯了,若你氣度狹隘,恃武報復,葬身無地的恐非在下而是你冷面秀士。」冷面秀士聞言心神暗震,如再說下去徒然自取其辱,遂充耳不聞,冷笑一聲,同那少年先後跨出艙門。

羅剎夫人道:「龐老師為何急看離去,歉未能稍盡地主之誼,恕我不恭送了。」艙外寂無回聲。

羅剎夫人笑道:「此乃冷面秀士生平末受過如此之辱,數十年來武林中聞名喪膽,避道而行,怎料今日折翻在嚴少俠手中,真是初生犢兒不畏虎,令人欽敬。」

嚴曉星道:「不敢當此謬獎,在下一時不念出手,如非前輩仗義執言,恐在下未必能操勝算。」

羅剎夫人暗暗贊許,忖道:「此子根骨人品無一不是絕乘,沉穩若定,極為少見。」暗中萌生一念。

忽聞孟逸雷道:「如無他事指教,孟其三人意欲告辭了。」

羅剎夫人道:「我意欲懇求孟大俠相助,日後如發現乾坤八掌伏建龍下落,可否傳信與我?」

孟逸雷當下答道:「孟某遵命。」三人就此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