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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憶

謝藝的身體從殿頂狹小的縫隙中探入。他俯身看了看，然後扯著一" >繩索直掠下來。在距離地面還有一人多的高度，他靈巧地一折身，頭上腳下輕飄飄落在地上，輕盈得仿佛一片羽毛。

程宗揚緊懸的心放了下來，他抱著樂明珠道：&l;你們怎么找來的有祁遠的消息沒有吳大刀他們呢&r;

&l;在找。&r;

謝藝簡短地答了兩個字，目光落在鮫人的屍體上。片刻後，他抬起頭，神情專注地打量著這座荒棄的神殿。

樂明珠這才意識到自己還被程宗揚以一個曖昧的姿勢摟在懷中，她連忙從程宗揚懷里掙出來，臉紅紅的偷偷踩了他一腳。幸好謝藝的目光完全被神像吸引，沒有留意兩人親昵的動作。

謝藝審視著那兩尊高大的神像，良久道：&l;十洲覽勝記載：碧鯪族的海神殿位於碧鯪之灣，殿廣百丈，左為海王，右為海後，像高兩丈七尺，人身而魚尾，乃海洋諸族之神這應該是碧鯪族極盛時期的修造，以他們如今的人力，別說神殿，這樣一尊神像，他們都建不起來。&r;

樂明珠踩的那一腳並不重，但牽扯到小腿的傷勢，讓程宗揚痛得齜牙裂嘴，倒抽著涼氣道：&l;是嗎&r;

謝藝淡淡道：&l;十洲覽勝的作者游歷碧鯪海灣時，正是碧鯪族極盛時。作者說，從碧鯪海灣直到東方深海的夜叉珊瑚，都是碧鯪族的領地，人口超過十萬。如今碧鯪族地不過一村，口不過數百，縱然有百丈神殿，又有何用&r;

碧鯪族的村落雖然" >致，但比蛇彝村大不了多少，原來他們也曾經輝煌過。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朝地上那具鮫人的屍體看去：&l;鮫族和碧鯪族發生過戰爭&r;

&l;不錯。碧鯪與鮫族本系一族，同居深海。但碧鯪族有意登陸，由此與鮫族交惡。原本兩族勢均力敵，但百余年前，另一支海族青鯊與鮫族聯手，出動數千青鯊武士，在夜叉珊瑚擊敗碧鯪族。雙方實力此消彼長，碧鯪族連戰連負。二十年前，鮫族與青鯊聯手甚至攻入碧鯪海灣，占據海神殿，碧鯪幾乎滅族──&r;程宗揚腦中靈光一閃：&l;是他&r;

謝藝點了點頭，&l;當時岳帥正帶著他的星月湖衛士，深入南荒追殺黑魔海余孽。&r;

他手指撫過石像上一處仿佛被火燒過的斧痕，&l;這是阿韜的焚天斧。他告訴我，那天鮫族和青鯊族血染紅了海神毆&r;

頭頂傳來吳戰威" >豪的叫聲：&l;程頭兒──樂丫頭──&r;&l;我們在這里&r;

樂明珠欣喜地揚起手，高聲回應道，也不管他們能不能看到。

謝藝目光移來，忽然道：&l;那個朱狐冠，是你師傅送給你的吧&r;

&l;是啊，師傅說江湖險惡，朱狐冠可以防身，讓我隨身帶好。咦你也認得它啊&r;

謝藝看著她頭上白茸茸的狐毛，又看了著她" >前交叉束著的鮫綃，露出一個饒有深意的微笑。

樂明珠被他笑得渾身不自在，想起自己和程宗揚兩個人一起這么久，不免有些尷尬，連忙說道：&l;這里好悶，我要先出去了。&r;

說著攀住繩索，一溜煙地鑽了出去。

程宗揚訕訕道：&l;岳帥有這么厲害兩族聯手都打不過他&r;

&l;光明觀堂&r;

謝藝望著樂明珠的背影，淡淡說了一句，然後道：&l;岳帥沒有出手。&r;

&l;哦難道是你們這些衛士不對啊，&r;

程宗揚道：&l;你不是沒有來過南荒嗎&r;

&l;我當時在晴洲港。青鯊和鮫族雖然是海洋中的強者，但上了岸" >本不是人類的對手。岳帥身邊六名衛士輪番出戰，兩族一敗塗地。&r;

謝藝停頓了一下，&l;除了阿韜他們，還有一個人──光明觀堂的燕氏雙姝之一，燕姣然。如果我沒猜錯，她該是那女子的師傅。&r;

程宗揚突然想起鮫人見到朱狐冠的反應。朱狐冠平常消隱不見，只是一圈白茸茸的狐毛，發動時才現出朱紅色的頭冠。那個鮫人不但一眼認出朱狐冠，還對它恨之入骨，說樂明珠是&l;戴著紅色頭冠的妓女&r;程宗揚不由口吃起來：&l;她她&r;

謝藝冷笑道：&l;當年為了除掉黑魔海的威脅，光明觀堂可是下足了本錢。&r;

謝藝聲音雖淡，但口吻中的鄙視與不滿卻溢於言表。

看來光明觀堂與岳帥之間，並下是合作這么簡單。

謝藝輕撫著石像上的斧痕，神情似悲似喜，仿佛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l;你很崇拜他吧&r;

&l;崇拜&r;

謝藝一怔，忽然朗聲笑道：&l;你會崇拜一個常常丟三落四，好色任" >，睡過的女人連自己都記不清，總是想入非非，思維天馬行空，整天做白日夢的空想家嗎崇拜哈哈&r;

謝藝大笑著彎下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笑聲在傾頹的神殿中回盪，良久，謝藝才收起笑聲。他抹了抹眼角，唇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l;他教我們玩一種叫撲克的游戲，等我們學會了，他每次打都會輸，常常為此賭氣。他嫉妒我們對武功的悟" >，無論什么功夫，我們都學得比他快。他為一個賣唱的小女孩掉淚，卻忘了正是他殺了那個小女孩的父母，讓她流落街頭。&r;

&l;我不會崇拜他。&r;

謝藝平靜地說道：&l;那些人崇拜他的不敗戰績，崇拜他的赫赫聲名，崇拜他匡扶正義，滌盪群邪的勇氣，甚至僅僅是崇拜他身邊的無數美女。而在我們眼里，他就是個子平常常的人。像一個沒有什么威嚴的父親，一個不那么靠譜的兄弟&r;

謝藝抬起眼：&l;很意外吧。&r;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l;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那么岳帥&r;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l;是怎么死的&r;

謝藝沉默半晌，然後道：&l;他暍醉的時候，常說自己是一個過客，不小心迷了路，才來到這個世界。也許，他是找到回家的路了吧。&r;

程宗揚心頭一震，猛地站了起來：&l;真的&r;

謝藝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淡淡道：&l;希望如此吧。&r;

程宗揚的震驚隨即被失望代替。他還以為那個岳鵬舉找到了返回那個世界的方法，但謝藝的口氣只是為岳帥的死找了一個委婉的說法。

謝藝忽然輕松地一笑，&l;那丫頭還是完璧。&r;

程宗揚腦中思緒萬端，一時沒有聽清，&l;唔&r;

謝藝不以為意地說道：&l;如果你想收用她，我可以幫忙。&r;

程宗揚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算這個溫文爾雅的家伙突然變成一頭流著口水的大灰狼，他也不會這么驚異。

謝藝輕笑道：&l;不過是光明觀堂門下罷了。&r;

他的口氣不像在說光明觀堂，倒像是存說醉月樓的粉頭。

程宗揚咽了口吐沬，&l;謝兄，你這個提議說我下動心是假的。不過有幾點我想提醒你：第一，我下是那種" >蟲上腦的男人，見到女人就想上──也許你們岳帥是，但我不是；第二，我看中的妞，會自己去泡，不用別人" >手；第三，你要敢碰那丫頭一" >頭發，我跟你沒完&r;

謝藝靜靜聽著，最後微笑起來。

&l;知道嗎你和岳帥年輕時很像。剛開始，他說他要尋找真愛，對" >體交易嗤之以鼻；後來他說男人免不了要逢場作戲，有幾個紅顏知己也是一樁雅事；再後來，他說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他的紅顏知己越來越多，最後他看中的女人，幾乎都無一例外地成為他的紅顏知己──雖然很多女人把接近他當作一種榮幸，但也有一些不是那么情願。不過那時候，岳帥對她們情不情願，已經不怎么在意了。&r;

這是一只純情小白兔變成無恥大灰狼的寓言嗎程宗揚嘻笑道：&l;我只是個小商人，怎么能和岳帥比呢&r;

謝藝盤石的目光陡然一亮，仿佛直剌程宗揚心底，接著又緩緩恢復平淡。

&l;我很佩服紫陽真人。&r;

謝藝突然說起不相干的話題，&l;岳帥在世時，與太乙真宗頗有不睦。岳帥逝後，無數受過他恩惠的人爭先恐後落井下石，最後卻是紫陽真人挺身而出，一劍叩石，震懾天下──想必他也看出，你和岳帥是同一類人。&r;

程宗揚沒想到他扯了半天，卻把話題從這里繞了回來，手心里頓時握了一把冶汗。自己可以毫無保留的信任王哲，但謝藝還是算了吧。瞧他對付鬼王峒使者的手段，就知道他絕不像平常表現出的那樣人畜無害。

程宗揚訕笑道：&l;師帥想必是看錯了。&r;

謝藝微微一笑，然後拿出一串物品，&l;這個東西，你帶了很多。&r;

那東西花花綠綠的很是熟悉，上面&l;浪漫環紋，激情凸點&r;

的字跡清晰可辨。

即使心里正虛，一見到自己隨身帶的東西落到他手中，程宗揚也不禁惱羞成怒，一把搶過保險套，怒道：&l;關你屁事啊&r;

&l;跟我屁股的事沒什么關系。&r;

這家伙竟然難得的幽默了一次，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l;岳帥如果在世，見到你有這么多保險套，想必會十分歡喜。他常說，自己最大的遺憾，就是這種東西住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做出來。&r;

這家伙跟著那個岳鵬舉耳董一目染，又偷偷" >" >翻了自己的背包，對自己的來歷多半猜得八九不離十。

&l;好吧。&r;

程宗揚索" >道：&l;你說這么多，究竟想做什么&r;

謝藝凝視他片刻，然後道：&l;我想讓你成為第二個岳帥。&r;

&l;什么&r;

小腿上被蚌殼劃破的傷口像有無數螞蟻在爬，又癢又痛，已經曬干的頭發間結出細末狀的鹽粒。程宗揚吃力地盤起腿，從屁股" >出一只不知誰扔在這里的玳瑁，然後伸出雙手中指，一左一右按在地上。

程宗揚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懷念從前的生活。軟綿綿的彈簧床，散發著洗衣" >味道的床單，填塞著人造綿的枕頭，隨時可能響起的鬧鍾這些令人厭倦甚至憎惡的現代工業化產品，在這個異時空里卻讓程宗揚無比懷念。他懷念所有自己曾經接觸過的物品：沙發、彈簧床、台燈、電視、刮胡刀、可樂甚至微波爐和抽水馬桶。

可自己偏偏只能待在這樣四處透光的竹樓里，過著近乎原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