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集(十)(1 / 2)

六朝清羽記 弄玉 3592 字 2021-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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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殤侯

「這邊這邊。己朱老頭中氣十足地叫道。

眼前的莽莽叢林仍和他們當初來時一樣,以前開出的道路已經被滋生的灌木覆蓋,看不出絲毫痕跡。當日間路的五個人中,謝藝已經身故,易虎變成半人半鬼的怪物,武二郎武功全廢,吳戰威和易彪重傷北退,自己能好端端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祁遠抹著汗道:「這老頭還真有點道行。這么密的林子,我老祁能分出方位都算是好的,他還能找到路。」

程宗揚將一" >攔路的長藤砍斷。「老四,跟我們一道去建康得了。五原城有什么好的你巴巴的非要回去。」

祁遠嘿嘿笑了兩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掌櫃的拿了錢讓我走南荒,我總得回去給她個交代吧。」

「你們那位蘇夫人可不是什么好鳥」說著程宗揚朝旁邊瞥了一眼,板著臉道:「還有你你也非要回去」

凝羽微微一笑,沒有作聲。

程宗揚嘆了口氣,嘟嚷道:「看來我得想想辦法,把白湖商館兼並過來。」

祁遠笑道:「程頭兒,我瞧著你像干大事的人。兼並商館,這事老祁想都沒想過。」

「干什么大事啊。」程宗揚嘆道:「我只想要幢大點兒的房子,手里有一點錢,能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

「那日子老祁也過過。」祁遠拿出已經干了的酒葫蘆,做個樣子抿了一口,「過不上幾日就渾身發急。天生的勞碌命。」

「咦,老四,」程宗揚道:「你那個相好的呢叫什么小津的。」

祁遠老臉一紅,「我跟她說了,如果老祁命大能活著回去,等安頓下來,我就去碧鯪族接她。」

「一趟的事,你還要再回來一趟走南荒有癮啊。」

「回去把掌櫃的事兒結了,說不定老祁再從南荒回去,就直接投奔你了。」

程宗揚大笑起來,「好好」

樂明珠在前面嚷道:「朱老頭我找到紅土路了」

「瞧瞧,瞧瞧,還是樂姑娘能干」朱老頭嘴上像抹了蜜一樣稱贊道。

路旁的四煞草結還掛在原地,似乎沒有人碰過。樂明珠踮起腳尖,「村子在哪兒朱老頭,你說村子里有好吃的,是不是真的啊」

「可不是嘛。你上次跟花苗人住在野地里,我們可享福了,那烙餅子,香噴噴,油乎乎」

「得了吧。」程宗揚朝朱老頭腦後拍了一把,「還烙餅呢,上次連熱水都是我們自己燒的。」

山村被大片大片的蕨類植物覆蓋著,只有那間石屋孤零零矗立在山坡上。

忽然,一道墨線出現在天際,翻滾著飛速涌來。

「不好要下暴雨。」祁遠急忙拉住兩匹馬的韁繩,「快走快走」

南荒的雨說下就下,剛才還晴空萬里,轉眼就暴雨傾盆。眾人沒來得及趕到村寨,就被暴雨阻在路上。

雨點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四周漆黑如墨,裸露的紅土路泥濘不堪。程宗揚腳下一滑,跌到小徑旁的灌叢中,半身立刻沾滿泥水。他勉強撐起身體,手掌按到藤葉下一個圓圓的物體。

一股寒意掠上心頭,程宗揚抓住藤蔓奮力一扯。

一道閃電照亮天地,四野茂密的植被在風中掀起海一樣的波濤。程宗揚額角像被一" >尖針扎中,一陣刺痛。

那是一個骷髏頭骨,空洞的眼窩長出青草,張開的顎骨仿佛正在對著自己大笑。

程宗揚仿佛握著一條毒蛇,手臂汗毛豎起。他大叫一聲扯開藤蔓,綠葉蔭蔭的藤條下白骨森森。無數人骨胡亂疊在一起,半埋在土中,一直延伸到土徑邊緣盡頭。

遠處一片瑩白的光芒亮起,轉瞬又被黑暗吞沒。程宗揚認出那是凝羽的月光盾,厲聲叫道:「凝羽」

雷雨聲交織在一起,叫喊聲剛一出口就被狂風攪散。接著又一道閃電亮起,四野空曠無人,凝羽、樂明珠、祁遠、朱老頭都不見蹤影,天地間仿佛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伴著這些白骨,立在驚雷驟雨間。

程宗揚大叫一聲,扔下藤蔓,奮力向小徑爬去。

村口的四煞草結

花苗人的畏懼

從門板中生出的發絲

沉默的村民

「朱老頭你這個天殺的王八蛋」

程宗揚又驚又怒,沿著小徑朝山村狂奔,只想把朱老頭拉過來,給他來一刀狠的。

一道閃電在面前落下,程宗揚駭然停住腳步。

香樟樹下露出一頂素花紙傘。一個女子舉著傘靜靜立在雨中,她穿著一襲杏黃單衫,烏亮的頭發梳在腦後,猶如鴉翅。雨點落在傘上,交織成一片雨幕,她纖細的手腕舉著紙傘,似乎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

程宗揚認出那是姓葉的老媼,此時她臉上的皺紋消失大半,只在眼角露出細密的魚尾紋,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

程宗揚握緊匕首,身體微微前傾,肌" >緊綳。

葉媼不動聲色,朱唇輕啟,淡淡道:「再遲一天,你便不用來了。」

程宗揚冷笑道:「怎么你們這黑店准備停業裝修」

「再遲一天,你便是死人了。」

葉媼轉身朝廊下走去,「這邊來。」

程宗揚不客氣地奪過紙傘:「沒瞧見我都淋透了嗎我可跟你警告在先,凝羽" >子外冷內熱,少給她氣受。還有樂丫頭,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少一口吃的,她就跟你拚命。祁遠肺不好,別讓他待在煙氣大的地方。」

葉媼淡淡笑道:「你倒心細。看來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誰我不知道。不過里面等著見我的,是那位鴆羽殤侯吧」

「何以見得」

「不是他還能是誰」程宗揚道:「朱老頭那老東西,繞著彎把我們帶到這兒,打的什么歪主意那死老頭一路裝瘋賣傻,演得也太過火了,你去對殤侯說,扣他半年工錢」

程宗揚雖然奪過傘,但大半都遮住葉媼,葉媼身上並沒有沾上雨點。她推開一扇門,微微一笑,「你自己和他說吧。」

門後是一道石廊,長長的青翠蘭葉從兩側伸入,雨水沿著葉脈滴在青黑色的石板上,留下點點水跡。

程宗揚暗暗吸了口氣,踏入石廊。

鴆羽殤侯,這名字一聽就毒得要死。程宗揚不知道這一步踏入究竟是福是禍。

一道竹簾垂在堂前,簾內傳來「滋滋」的水聲,似乎一壺滾水正放在紅泥小火爐上輕輕沸騰。片刻後傳來竹匙撥動茶葉的微響,接著沸水湖入盞中,飄來一股茶香。

聞到那股茶香,程宗揚才發現自己又冷又渴,茶葉誘人的香氣仿佛一只小手在喉嚨里勾著,讓他垂涎欲滴。

程宗揚咽了口唾沫。「五原程宗揚,見過殤侯。」

簾內傳來啜茶聲,飲者舒服地呵了口氣,然後一個冷峭而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果真是五原人嗎」

程宗揚聳聳肩,「算是吧。反正我是從那兒來的。」

「在此之前呢」

「大概是北邊吧。」

「北方何處」

問這么仔細,想招我當女婿啊程宗揚心里嘀咕著,答道:「我生過一場大病,以前的事都忘記了,醒來時就在草原里。」

「都忘記了,怎么還能認出靈飛鏡呢」

竹簾「嘩」的一聲落下,露出一個孤傲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襲寬大華貴的袍服,屈膝跪坐,身前放著一張黑漆小幾,幾上放著一盞霧氣裊裊的清茶。他戴著一頂玉冠,漆黑的胡須梳得整整齊齊,須下還綴著一粒珍珠。左手扶著腰間的玉帶,右手放在幾上,指上戴著一枚翠綠的戒指。他神情冷峻,雙目湛然有神,流露出帝王般的氣度。

程宗揚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殤侯,卻有種古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見過他。

程宗揚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開口道:「當日與龍神一戰,還未謝過殤侯援手之德。若非殤侯派來那支軍隊,在下今日也到不了這里。」

殤侯眼睛光芒收斂,但不經意地一瞥仍然" >光四" >:「你如何看出他們是本侯手下」

「我本來只是有點疑心,直到臨走時我認出那位指揮官,如果我沒猜錯,他就是跟朱老頭一同出來過的吳三桂吧那時我才想到」程宗揚道:「鬼巫王那位沒露過面的師傅,就是殤侯。」

殤侯不露聲色,「你何時起的疑心」

程宗揚嘆道:「最早應該是在廢墟的時候。小紫那死丫頭費心費力把我騙到廢墟,那地方夠隱密的,朱老頭竟然能帶著人一路迷到那兒,這也太巧了吧後來見著鬼巫王,疑點就越來越多了。他一個南荒土著,言談作派和南荒人大不相同。用的劍法什么黃泉剔羽、妖龍解羽、天王鎩羽佩的還是鬼羽劍,這么多羽字,聯想到殤侯的尊號鴆羽,讓人想不起疑也難。」

殤侯袍袖一拂,「鏘啷」一聲,一柄帶著血污的長劍落在幾上,正是鬼巫王那柄鬼羽劍。

「此劍是我親手所鑄,以羽為號,想告訴阿巫舉重若輕的道理。可惜」

殤侯眼中的悵然一閃而逝,然後挺起腰背:「你那時便猜到了嗎」

「真讓我起疑還是在鬼王" >的時侯,鬼巫王對我們的路線了如指掌,人數卻少算了一個。我看到他的鏡子,別的人清清楚楚,只少了一個朱老頭。從那時起,我就開始留意那老家伙。」

再往後就是那個黑衣麗人。程宗揚正要開口,殤侯道:「那你是如何認出靈飛鏡的」

終於又回到這個問題,程宗揚忍不住道:「我怎么認得它,很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