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第14集(3)(2 / 2)

六朝清羽記 弄玉 2905 字 2021-01-03

他先按了幾下,找到目前的位置,然後慢慢向前移動。鏡中畫面由遠及近,現出一道城牆。其實一般的" >城都不怎么堅固,真要被人打到皇" >,那也不用再打了,把皇" >修成碉堡也沒用。但這座台城是個例外,它修建之初,就是作為建康城的核心,利用堅城消耗敵軍的力量而設計的。

城牆是用尺許長的青磚疊成,高度超過七丈,上面城堞森然林立。程宗揚小心調整靈飛鏡,畫面從城下升起,映出一座巍峨的城門。門上的匾額刻著宣陽門三字,再往上是一對木雕的龍虎,氣勢崢嶸,俯視著門下三條大道。這便是城中最寬闊的御道,向南直通朱雀門,兩旁槐柳成行。

畫面越過城頭,能看到鍾甲整齊的禁軍正在城上巡邏,戒備森嚴。程宗揚不理會兩旁的景物,沿著御道一路向北。前面又是一道城牆。

這便是內城了。程宗揚記得雲蒼峰說過,內城西為太初" >,東為昭明" >,里面有神龍、金烏兩處正殿。晉帝處置朝政、召見群臣,都在這兩處正殿進行。但近年來晉帝既不處置朝政,也極少召見大臣," >門一閉,這內" >便是內外斷絕的城中之城了。

程宗揚暗自奇怪,這靈飛鏡好端端的,林清浦怎么會看到鬼呢他左右看了一下,然後越過內" >的城門,遠遠看到" >中一座大殿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鏡中傳來的笑語。

程宗揚推近靈飛鏡,忽然看到鏡面邊緣,一處假山似乎有東西微微一動。他連忙轉過畫面,只見一個披著斗篷的身影從假山下鑽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垂首弓腰,一扭一扭地朝大殿走去。

程宗揚暗暗稱奇。這是什么鬼他剛推動遙控器,假山下又鑽出一個身影,那人身形" >壯,穿的衣物與江上打雜的苦力相似,布料" >劣。

程宗揚好奇地往那人臉上看去,只見那人生著絡腮胡子,衣服半濕,倒像是一個打漁的舟手,不知道怎么回事迷了路,莫名其妙闖入皇" >內院。

依照帝王家法,內" >除了皇帝本人,不允許任何男子居住。" >中後妃以外便是太監、" >女,連太子也是年滿六歲就別立太子東" >,不在內" >停留。這漢子深更半夜在內" >出現,如果被人發覺,就是族誅的大罪。

程宗揚正在納罕,那人似乎察覺到什么一樣,突然抬起眼," >狠的目光彷佛一條惡狼,穿過靈飛鏡," >入自己心底。

鏡中剎那間騰起黑霧,畫面消隱。程宗揚心頭狂跳,捧著靈飛鏡大汗淋漓。

這一刻程宗揚才知道林清浦為什么不敢輕易施展法術。影月宗的心月之法一旦施展,靈台便全部放開,心神稍有波動便遭到法術反噬。所以影月宗的傳訊之術,多在知" >知底的同門,或是絕對信任的人旁邊施展,輕易不會獨自使用。

就像剛才,如果自己不是使用靈飛鏡,而是和林清浦一樣以法術遙窺,此刻已經被法術反噬,心神盡失。

程宗揚閉目休養半個時辰,這才穩住心神。他起身找到林清浦,把靈飛鏡交還給他。

林清浦和雲蒼峰異口同聲地問道∶「怎么樣」

「確實有異狀。但看不清楚。」

程宗揚慢慢說道。他仔細把看到的情形告訴兩人,著重描述那大漢的形貌,最後道∶「他們既然有所察覺,再用靈飛鏡是不成了。林兄、雲老哥,你們不妨查查" >里的禁軍侍衛,看有沒有和他一樣的人物。」

「好,我立刻便去查。」

雲蒼峰一邊起身,一邊說道∶「你上次說的帳目初步有了眉目,這一年來" >里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都用量大增,還進了一批上等的檀香木,不知作何用途。再過幾日細目列出來,我再和小哥仔細參詳。」

程宗揚心神不寧,又交談幾句便告辭離開。他連路也沒" >神走,乘了雲蒼峰的馬車返回住處。

窗外仍然黑沉沉的,不知道是長夜未過,還是又一個黑夜已經來臨。

卓雲君手腳一直被繩索縛著,此時又僵又硬,幾乎沒有知覺。

門簾的縫隙中透過一絲微弱的燈光,片刻後,那個包著頭發、塗著厚粉的" >鄙婦人掀簾進來。

「死娼婦下賤的" >材兒」

那婦人一進來就滿口污言穢語地大聲辱罵,又用力踢了她幾腳,直把她當成豬狗一般。

卓雲君何曾受過這種羞辱,恚怒地瞪著她,眼中幾乎噴出火來。

「嘿你這個不要臉的浪騷貨老娘臉上有花嗎讓你瞪著瞧」

婦人被她瞪得氣惱,抬起手掌「劈劈啪啪」給了她幾個耳光。

卓雲君被打得眼冒金星,銀牙咬了半晌,最後無奈地閉上眼睛。這會兒自己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白白被這" >持賤役的婦人羞辱。

「養條狗還會看門,養個還知道下蛋你這娼婦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推不得磨,拉不得纖。就肚子下面三寸賤" >能讓漢子們快活快活,還裝得烈女一樣花了老娘四個白亮亮的銀銖,養了你這個吃材」

那婦人叫罵幾句,轉身掀開簾子出去。

過了一會兒,一股熟悉的香味飄來,卓雲君這才發現自己早已飢腸轆轆。昏迷幾次後,她已經無法確定時間,大概有三、四天的樣子。以前修為仍在時,自己可以十幾天甚至數十天辟谷不食,只飲清水仍然神采飛揚

那都是以前。現在自己彷佛從雲端跌入泥潭最深處,所有法力盡失,淪為一個忍不得飢、挨不得打,身上沒有半絲力氣,螻蟻一樣毫無用處的凡人。

那婦人火氣似乎消了,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道∶「道姑啊,你都幾天水米沒打牙了,餓壞身子可怎么辦」

那婦人說著沖卓雲君一笑,臉上脂粉撲撲擻擻落下來,一半都掉進碗里。

卓雲君又氣又恨又是惡心,皺著眉轉過臉去。

那婦人把碗遞過來,嘴旁的黑痣一動一動∶「道姑" >" >,來嘗一口,這小臉怪疼人的,可莫餓瘦了。」

卓雲君索" >閉上雙眼,一言不發。

「死浪蹄子裝什么樣呢」

卓雲君僵硬的雙手擰住麻繩,使盡力氣也無法掙開。

「喲,一個私奔的娼婦,還當自己是烈女呢。莫非還想讓官家給你立個貞潔牌坊不成」

那婦人拿起筷子,夾了菜放在卓雲君唇上。

卓雲君美目猛然睜開,朝婦人臉上狠狠啐了一口。

婦人臉色一變,丟下碗筷,揪住卓雲君的頭發,左右開弓一連給了她十幾個耳光,打得卓雲君頭暈眼花,耳中轟轟作響。

婦人跳著腳罵道∶「狗不啃的爛婊子真當自己是" >" >了活該餓死你個不要臉的賤貨有本事你一輩子不吃飯」

婦人一邊叫罵,一邊又抄起門閂朝卓雲君身上一通痛打,這才氣呼呼地出去。

那些飯菜都潑在地上,一片骯臟。卓雲君身上痛楚難當。門閂打在身上的部位又腫又痛,連骨頭也似乎斷裂。她咬著唇,艱難地吸著氣,一顆心越沉越深,一點一點陷入絕望。

自己突然失蹤,必然會在太乙真宗惹起軒然大波。卓雲君可以想像,無論是維護自己的門人弟子,還是欲殺了自己而後快的藺氏門徒,這些天都在想盡辦法尋找自己。

但誰能想到,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六朝王侯的座上貴賓、天下有數的高手,竟然會躺在一間破陋不堪的路邊娼窠中求死不得

那盞油燈留在案上,一點黃豆大小的火光微微搖曳,那幅畫像彷佛隨著火光的搖曳在" >糙的牆上浮動。畫中繪著一個看不清面目的人物,線條" >劣而模糊。黑暗中,就像一個不知名的惡魔,獰笑著狠狠盯著自己。

卓雲君閉上眼,一時間江湖中那些隱密的傳聞浮上心頭。

九華劍派的凌女俠被義子出賣,丈夫遇刺,自己淪為仇家的玩物。三個月里受到數百人輪番奸" >,嘗盡污辱。最後還被強迫改嫁給仇家的兒子一個天生的白痴,為仇家傳宗接代。

還有飄梅峰的風女俠。她被一個詭秘的幫派擒住,那些惡徒與她無冤無仇,卻因為她小師妹的緣故砍斷她的手腳,把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俠當成母畜百般玩弄,甚至還讓她當眾與野狗交媾

黑暗中,傳來一陣「格格」的輕響。

過了一會兒,卓雲君才意識到是自己的牙關在打顫。她已經記不清自己多少年沒有嘗到過恐懼的滋味,直到這一刻恐懼突然襲來,鮮明而又震撼,將自己的心防沖得支離破碎。

自己因為一時貪念,打傷了那個年輕人。沒想到他的報復如此狠毒,把自己廢去武功,賣入娼窠。像凌女俠、風女俠的遭遇,被人恣意奸" >玩弄,讓仇家干大肚子,當眾被畜類污辱供人觀賞,砍去四肢

卓雲君不敢閉眼,一閉上眼睛就噩夢連連,彷佛看到自己正在經歷那些不堪入目的一切,卻無力掙脫。

時間過得分外漫長,卓雲君感覺像過了一天、一年,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最後連案上的油燈也油盡燈枯,火光微微一閃,整個房間隨即被黑暗吞沒。

卓雲君絕望地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一件東西。隨便什么東西都好,只要能占據自己的視線,讓自己忘掉那些地獄般的場景。可失去武功的自己,甚至連近在眼前的飯粒都看不清楚。

原來做個凡人竟是如此辛苦。如果自己的修為能恢復一刻鍾,甚至只要能重新開始修行,讓自己拿什么交換都可以。

卓雲君一遍又一遍在丹田搜尋,曾經充沛無比的真氣就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她竭力調勻呼吸,從最初的築基開始,試著凝煉真元。當年自己用了多久兩年、三年,還是五年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卓雲君緊緊咬住唇,絕望的淚水卻奪眶而出,在黑暗中無聲地滑過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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