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集第6篇(1 / 2)

六朝清羽記 弄玉 4006 字 2021-01-03

.

第六章

懸著豹尾的大纛下,劉平神情越來越嚴肅。戰局雖然膠著,出擊的宋軍卻像落在火堆上的雪花一樣迅速消融,第三軍已經先後投入四個都,卻仍未能打垮這支區區二百余人的隊伍。作為前軍的第三軍一共二十五個都,但有八個都被奸細引走,只剩下十七個都,一千五百余人。現在兩翼有八個都列陣,四個都投入戰斗,只剩下一個營作為中軍。三個軍六千余人,竟然被二百余名敵寇打得捉襟見肘,簡直是荒唐

「從第七軍調一個營來」

劉平道:「傳令收攏兩翼絕不讓這伙敵寇逃出生天」

大纛往前一揮,偃月陣兩翼的宋軍開始朝中間合攏。不多時,第七軍的一個營調至中軍,隨行而來的還有軍都指揮使盧政、都虞侯萬俟政。

盧政盯著戰場,面容微微抽動了一下。萬俟政失聲道:「星月湖大營」

「十余年下來,還有二百多人,果然是一支強軍。」

劉平冷笑一聲,然後問道:「後軍如何」

萬俟政定了定神,「暫時沒有敵寇出現。」

就在這時,一匹快馬馳來,一個尖細的聲音道:「為何不用陣圖」

都監黃德和氣急敗壞地說道:「劉將軍戰有陣,陣有圖此行陛下親賜陣圖,為何不用」

「擺不了大陣。」

盧政提鞭道:「此地三溪並流,我軍只能沿溪列偃月陣。若用大陣,一道溪水便能讓我軍亂成一團,何況還有兩道」

黃德和拿出一疊帛圖,匆忙翻檢著,一邊道:「便擺不了大陣,小陣亦可有陣圖而不用,一旦敗績,便是我等的責任」

劉平道:「區區二百余人,不用擺陣便一口吃了他擂鼓」

數面載在車上的牛皮大鼓奮力擂起,兩翼的宋軍加快腳步,往敵寇圍去。劉宜孫緊盯著那些穿著奇怪黑色長衣的敵軍,心跳得比鼓聲更快。他曾經聽父親提到過一支類似的軍隊,而且還是宋軍,可父親明顯不願多提。如果這就是父親說的那支軍隊,劉宜孫便理解父親為何不願多說。這樣的軍隊,即使放在內" >,作為內殿直、龍旗直、御龍直、御龍弓箭直和御龍弩直這樣皇帝身邊的親衛軍,也令人不安,何況還是一支私軍。

張亢忽然一跤跌倒,又跘倒了幾名同伴,隊伍一陣慌亂。劉宜孫扶住張亢,「你沒事吧」

張亢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雪泥。劉宜孫連忙看看其他同伴,幸好都沒有受傷。耽誤這一會兒,已經比其他幾支隊伍慢了十余步,劉宜孫扶起同伴,「旗頭拿好旗子兄弟們跟我上」

張亢冷冷道:「急著送死么」

劉宜孫愕然看著他,張亢道:「把綁腿都給我解開濕水的鞋襪都換掉用干布包好」

劉宜孫急道:「你這是做什么」

「這一仗有的打。穿著濕鞋濕襪,用不了一個時辰腳便凍壞了。」

說著張亢先解開綁腿,拽下趟過溪水時浸濕的鞋襪,然後抹干腳上的水跡,用綁腿的布條仔細包扎起來。

程宗揚有些納悶,他原以為崔茂會帶著手下的兄弟直搗宋軍中軍,殺個天昏地暗。沒想到星月湖軍士過了溪水之後,就停步不進,只背臨溪水,與攻來的宋軍作戰。跨在馬上的崔茂更是留在中央,紋絲不動,對周圍的交鋒視若無睹。

有宋軍試圖從後方包抄,但剛走幾步,溪面的冰層就破裂開來,數十名宋軍落水,半身浸得濕透。

馮源小聲嘀咕道:「這些宋軍看起來也不怎么樣嘛」

敖潤朝他腦袋上拍了一記,「閉嘴吧換成咱們,這會兒連渣都沒了」

宋軍放棄從溪後攻擊的念頭,三面合圍,持續不斷地展開攻擊。作為近戰的主力,沖在最前面的是宋軍的刀手。宋軍武器制作極為" >良,式樣更是集六朝之大成,陣中長刀短刀一應俱全,除了著名的筆刀、掉刀、戟刀、陌刀、屈刀、鳳嘴、眉尖、偃月這刀八色以外,還有朴刀、砍刀、雁翎、斬馬等各種戰刀。攻擊時只見刀光像雪浪一樣翻騰。星月湖軍士的裝備相對簡單許多,刀具只有一種短刀,刀身挺直,刀尖微彎,形如馬刀,每人佩備一把。長刀全部淘汰,長兵器只有矛和重斧,武器的單一" >,極大的簡化了作戰模式,任何一個位置的空缺,都隨時能得到補充。

他們的攻擊同樣簡單而高效,最前面的負責抵擋敵方的攻擊,矛手和斧手從後方使出致命的殺著,一擊斃敵。鮮血一片片在雪地上綻放,飄舞的雪花還未落地,就被鮮血染紅。

最先投入的兩個都短短一刻鍾內,傷亡便達到四成,已經被打殘。另兩個都情況也好不了多少,在激烈的搏殺中,傷亡數字急劇擴大。

就在宋軍難以為繼的時候,兩翼增援的隊伍趕到戰場。速度最快的一個都首先排成進攻陣形,槍手放下肩上的長槍,朝敵寇逼去。

忽然,一名帶著上尉軍銜的軍官從星月湖隊伍中掠出,戰刀左右疾劈,破開宋軍的槍陣,接著從背後擎出長矛,抬腕擲出,一舉刺殺宋軍掌旗的旗頭,然後在同伴的歡呼聲中躍回本陣。

軍旗和掌旗的旗頭一同跌落雪地,造成一陣混亂。片刻後,都頭重新整合好隊伍,但士氣已經大受影響,前進的速度慢了許多。劉宜孫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由暗暗心驚,催促張亢的話更無法開口。

隨王信出擊的四個都已經折損半數。這會兒無論是主將劉平,還是軍都指揮使盧政,包括劉宜孫和張亢都已經看出,即使余下八個都的軍士全部投入戰斗,局面也不會立即好轉。畢竟這八個都都是以弓弩手為主,真正可以近戰的還不到三成。

盧政道:「將軍。不若遣鐵甲營上陣。」

劉平放下望遠鏡,向前一揮手,密集的鼓聲立即變得愈發激烈。

一面紅色的營旗挑起,中軍那支一直半跪在雪地上的步兵營數百名軍士同時起身。五個都的軍士在旗下排成方陣,朝前逼去。他們頭戴鐵盔,披著青黑色的鐵甲,甲片光滑之極,雖然沾了雪水,仍然瑩徹明亮。在甲片末端留有一小塊棱狀的突起,形如瘊子。積雪的土地在他們沉重的腳步下被踩得一片泥濘,連槍鋒在內長達六尺的長槍,如林挺出,緩慢卻毫不停止地向前推進。

徐永道:「是鐵甲軍。」

馮源道:「那是什么甲磨得跟鏡子一樣,還有個疤。」

程宗揚道:「瘊子甲,宋軍最" >良的步兵堅甲。那不是磨的,是用錘打出來的。看到上面的瘊子了嗎那是" >鐵的厚度,鍛造的時候不用火,一錘一錘把" >鐵打去三分之二。」

敖潤道:「老程,你知道的不少啊」

程宗揚道:「打仗當然要做好功課。」

這些資料還是自己以前看過的,程宗揚還記得,一副完整的痦子甲,重量將近二十五公斤,有鐵甲一千八百片,每片重量僅十幾克。通過冷鍛,厚度只有原來的三分之一,甲片表面未鍛的痦子,不僅增加了甲片的強度,還增加了表面的彎曲度,使斬開甲片更加困難。

鐵甲營出現的同時,崔茂的馬匹向前動了一下。星月湖的陣型露出一道細小的縫隙,陣中唯一一匹戰馬隨即馳出,與王信針鋒相對。

王信甲衣染滿鮮血,有敵寇的,有自己的,更多的則是來自身邊的親兵。交手不到半個時辰,他的親兵只剩下不足半數。這些親兵都是他親傳弟子,一戰傷亡如此之多,還是從未有過的慘痛經歷。

眼看敵將從陣中馳出,王信霹靂一聲喝道:「殺不死的賊寇又作亂么我捧日軍在此看爾等還能頑抗多久」

崔茂側耳聽著,然後像趕蒼蠅一樣擺擺手,「原來是捧日軍,岳帥常說,捧日軍模樣、身段都好,就是缺了倆" >子,不然在家" >孩子正合適。」

他聲音並不高,但戰場幾千人聽得清清楚楚。此言一出,宋軍都露出憤怒的神情。宋軍禁軍挑選極為嚴格,專門用木頭制成士兵的標准形狀,稱人樣子,所有軍士都要跟人樣子比過,符合條件的才能選中,他這番話可罵到骨頭里了。

程宗揚道:「六哥這嘴夠損的。」

徐永咳了一聲,小聲道:「這是岳帥的原話。」

王信臉色鐵青,長吸一口氣,掄起熟鐵棍,朝崔茂攻去。棍端撕開空氣,發出一聲短促的爆裂聲。崔茂從馬後摘下兵器,「鐺」的一聲巨響,將王信的熟鐵棍砸到一旁。

程宗揚禁不住吹了聲口哨,這個八駿中排名老六的青騅,看起來充滿了藝術家的浪漫氣質,用的兵器卻是一只" >笨到極點的混元錘。西瓜般的錘頭泛著青銅般的光澤,上面用蝕刻法刻著小橋流水的圖案。

錘棍相交本來就占了優勢,這一記崔茂又是久蓄力道,全力出手,王信的熟鐵棍頓時被砸得彎曲如弓,無法再用。

王信拋開熟鐵棍,反手搶過一柄長刀,只見青光一閃,接著一篷熱血濺得他半身都是。崔茂左手舉起混元錘,一錘將王信戰馬的頭顱砸得粉碎。王信騰身躍起,棄馬揮刀,斬向敵將的脖頸。

斜里一桿長矛刺來,另一名帶著上尉銜的星月湖軍士將王信逼開。崔茂則單騎迎向那一個營的鐵甲步卒。

離鐵甲營還有兩三步距離時,那些披著重甲的軍士同時舉起長槍。崔茂一扯馬韁,坐騎橫移一步,接著戰馬後腿彎曲,上身昂起,包著蹄鐵的前腿踏出,蹬在兩名軍士" >口。軍士身上的瘊子甲「卡啦」一聲,被鐵蹄踏中。這一下力道不下於被人全力一擊,雖然瘊子甲抵消了部分沖擊力,兩人仍被踏的口噴鮮血,向後倒去。

接著崔茂掄起混元錘,只一擊,便將最前列十名軍士的長槍一並砸斷,最前面一名鐵甲步卒被錘頭掃中,頓時像紙片般橫飛出去。

劉平面無表情地說道:「勇將」

「是青騅。」

盧政道:「岳賊手下八寇中,排行第六的青騅。」

「我去會他」

萬俟政綽矛翻身上馬,從中軍沖出。

盧政道:「還有七寇。我也去先格斃此賊」

劉平忽然喝道:「劉宜孫拖延戰機者斬」

這聲長喝聲震全場,劉宜孫臉色一下漲得血紅,拔刀朝崔茂奔去。張亢暗罵一聲,狠狠抹了把臉,緊跟著都頭沖上戰場。

劉平對盧政道:「你回後軍。小心敵寇截斷我軍退路。」

盧政盯了崔茂一眼,帶著親兵馳回後軍。

隨著鐵甲營投入戰場,王信的第三軍已經全數出動,以六倍的兵力圍攻星月湖第四營。四營傷亡快速增加,但倒在他們陣旁的宋軍傷亡更多。幾乎每有一名星月湖軍士受傷,就有兩名宋軍戰死。可出乎意料劉平等人的意料,第三軍裝備最" >,戰斗力最強的鐵甲營始終沒有接近星月湖的陣列。他們的陣型不斷被那個披著披風的身影沖開,崔茂的混元錘帶著風聲呼嘯而過,像死亡一樣無法阻擋。

「難怪崔中校一直不出手,原來是養足" >力對付鐵甲軍。」

程宗揚看了看鬧鍾,「已經半個時辰了,侯中校怎么還不發信號四營的兄弟頂得住嗎」

敖潤道:「不如我先沖一把替兄弟們解解圍」

程宗揚道:「老杜你看呢」

杜元勝道:「四營的兄弟在拖延時間。宋軍剛才趟過水,支持不了多久,打掉他們這股銳氣便疲了。」

月霜想說什么,又忍住了。這讓程宗揚有點欣慰,這倔丫頭還不是一味的蠻橫,知道輕重。畢竟宋軍還有兩個整軍沒有投入戰斗,盧政的第七軍在後面虎視眈眈,郭遵的第六軍更令人擔心。那是一支全騎兵,一旦及時趕回,局面立刻就會逆轉。

戰斗從卯時一直持續到辰時,三川口是一片數里寬的平原,雙方卻在溪水間的狹小地域展開血戰。程宗揚越看越是放心,一般人很難支撐長時間的高強度運動--即使優秀運動員,也不可能一口氣沖刺一千米。像這種連續作戰,受過訓練的" >銳士兵也支撐不了太久。宋軍依靠數量優勢,持續不斷地發起進攻,而星月湖軍士則利用熟練的陣型,不急不燥地與宋軍對攻,再急迫的局面,也始終有人保持休息狀態,雖然強敵環伺,卻守得固若金湯。

從中軍沖出的宋軍將領已經傷在崔茂錘下,幸好鐵甲營的士卒拚死相救,萬俟政才撿了條" >命。崔茂的披風浸透鮮血,內里的血色愈發紅得刺目。宋軍鐵甲營不懼刀矢,但他的混元錘無鋒無刃,無論刀槍劍戟,還是" >鐵打制的瘊子甲,面對那只鐵西瓜都是白饒。

崔茂像一個高明的指揮家,指揮著戰場的節奏,他每次沖擊之後,都仗著快馬遠遠馳開,鐵甲營披著瘊子甲的重裝步卒速度本來就慢," >本無法追擊。最後劉平派出一隊親兵追殺,反而被崔茂引得大兜圈子,接著趁鐵甲營立足未穩,突然從他們陣型最薄弱處殺入,再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