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素玉(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58 字 2021-01-03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玉若嫣的表情很快就恢復了平靜,淡淡道,「血釵凶名在外,你因為她是你的部下,便要將她與雍老神捕扯上關系,還來與我攀親,用心,是否過於險惡了?」

南宮星近期本就心浮氣躁,被她誅心之論一激,明知她是有意而為,還是忍不住道:「玉若嫣,你中了文曲的算計,受她影響一心求死也就罷了,你當年比自己性命看得還重的親妹妹,就全然不顧了麽?」

「我沒有妹妹。」玉若嫣閉上雙目,嘆息般道,「血釵難道對你說過,她有姐姐麽?」

南宮星心中暗暗感慨,這姐妹二人失散之後就從未見過面,彼此之間竟然依然有著遙遙默契,嘴上硬是咬死了互不相認,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不互相連累。

但南宮星今日鐵了心要將玉若嫣逼出地牢,哪怕她不肯走,也要千方百計將她逼出心中的地牢。

他先將雍素錦之前的遭遇簡略講述了一遍,最後,緩緩道:「玉捕頭,我一個男人,如此開口可能顯得有些唐突,但我還是想看看,你腰上,是否也有塊和素錦一樣的蝶形烙印?」

玉若嫣眉心一蹙,神情波瀾再起,擡手扶住額角,竟露出幾分痛苦之色。

她向牆邊退了半步,蹙眉沈思片刻,睜開雙眼,沈聲道:「不,我沒有你說的那種東西。」

南宮星本已打算當場驗證,無劍的玉若嫣,絕對招架不住他父親苦心創下專為不傷女人而用的擒鳳手。

可看到玉若嫣神情有異,與先前唐青某些時候頗有相似,心中一動,氣運周身,轉為至陰,嚴陣以待同時,緩緩道:「蝶形?烙印?」

見玉若嫣沒有異動,南宮星又道:「蝶形……刺青?」

玉若嫣緩緩站起,道:「南宮星,你在做什麽?」

南宮星將心一橫,沈聲道:「蝴蝶,疤……」

那個痕字還未說出口,玉若嫣雙目一寒,突然並指為劍,擡腳在牆上一蹬,轉瞬間,蔥管般的細長指頭就刺到了南宮星眼前數寸之處。

沒想到這家人的武學天賦竟如此之高,難怪雍素錦拿把發釵都能縱橫天下。

南宮星心中一凜,知道此刻擒鳳手絕拿不住她,雄腰折斷般後仰同時,一招孤煙掌推向玉若嫣高聳胸膛。

玉若嫣不閃不避,沈肘一頂,化指為爪,劈向南宮星面門。

這招數中透出一股單雷頤的狠辣,果然當年在他手下學過,南宮星不得不加上七分真力,孤煙掌化虛為實,打在玉若嫣飽滿雙乳之間,將她震開同時,自己扭身滑向一旁。

心劫所激不會持久,南宮星方一退開,就施展狼影幻蹤,極速往遠角撤去,遙遙看著玉若嫣,擺出圓轉如意的防守架勢。

玉若嫣雙目發直,站在原地並未追擊,楞怔片刻,突然大夢初醒般渾身一震,望著自己所在位置,蹙眉道:「我……方才又失控了麽?」

南宮星頷首道:「我隱約猜到你的心劫口令,便橫心一試,果然如我所料。那蝶形之物,最容易被喊出的名字,便是令你暴起殺人的口令。」

「你是說蝴……唔!」玉若嫣雙手抱頭,面上頓時浮現出痛苦之色,一個踉蹌,竟險些跌倒。

南宮星沈聲道:「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麽!若是你身上沒有蝶形烙印,世子為何會觸發你的心劫,猝不及防被你殺死?你分明就是中了攝心奪魂的邪術,難道非要冤死在此,令親者痛仇者快麽?」

玉若嫣單手托頭,牙關緊咬,兩側額角青筋浮現,皓白脖頸也凸起了頗為猙獰的血管,看上去像是在承受什麽極大的痛苦。

南宮星想要過去幫一下,可又擔心中了文曲的什麽後手埋伏,只好提高聲音問:「玉捕頭,你沒事吧?」

玉若嫣用力搖搖頭,跟著,突然一掌拍在自己胸口,盡管她所擅並非內功,這一下也打得她氣血翻涌,一口濁氣噗的一聲,伴著幾絲猩紅飛了出去。

「玉捕頭,你……你這是干什麽?」

玉若嫣緩緩站起,挺直脊背,擡起手指,將那幾點殘血,抹勻在輪廓優美宛如花瓣的唇上,輕輕一抿,輕聲道:「南宮星,告訴我,我離開這里,並不會害死雍素錦,是不是?」

南宮星皺眉道:「當然不會,你若是一直留在這里不去洗白冤情,才會害素錦身陷絕境,無處可逃!現在鎮南王的幾位公子都還沒到,唐門和那些捕頭都對你尊敬有加,你要是能助大家一臂之力,盡早揪出文曲,素錦就可以重新回到我手下,受如意樓庇佑,我會好好約束她,絕不會讓她再這般任性妄為。其實……我本已差不多管住了她,無奈一聽到是你出事,就是九頭牛也拉不住她。」

「文曲……」一直強撐著維持的平靜面具終於在密集裂紋中崩碎開來,玉若嫣靠在牆上,緩緩滑倒坐下,雙腿蹬直,足尖綳緊,仿佛在抵抗心中另一個意志,咬牙道,「你……好高明的……手段。莫要……落在我的手里。」

南宮星隱約猜測,文曲應該是在心劫之外,另給玉若嫣加了一層暗示,叫她認為自己若是不認下罪名引頸就戮,就會連累妹妹一起受難。

看來,這姐妹二人的過往,已變成附骨之疽心頭之影,他略一沈吟,疑惑道:「玉捕頭,恕在下冒昧問一句,你既然能在鎮南王府裝作失憶直至如今,那麽,理應沒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世才對。文曲以此為心劫契機向你動手,到底是從何得知的內情?」

玉若嫣並未回答,她扶著牆,渾身微微顫抖,輕聲說:「你先等等……讓我……休息片刻。」

南宮星點了點頭,讓開床邊位置。

玉若嫣踉踉蹌蹌過去坐下,竟略顯失態地翻身一撲,將被子扯過蒙在頭上,趴在床上蓋住上身,只剩下兩條長腿垂在床邊,一下一下用力蹬地,布鞋底與夯土面狠狠摩擦,發出細長的嘶嘶聲。

宛如毒蛇吐信。

南宮星看得出,她正在與某種無形之物搏斗。

也許不見招式,不見兵刃,卻一樣凶險至極,危機四伏。

被子里很快發出布料被扯裂的悶響,旋即,玉若嫣一掌打出,重重拍在旁邊牆上,竟似用了真力,打得屋牆落下片片浮灰,簌簌作響。

「嗯唔——嗚嗚嗚——!」

被中陡然傳來一陣低沈痛苦的悶哼,緊接著,玉若嫣雙腿打直,死死蹬緊地面,就聽哢嚓一聲,床板竟被她雙股壓裂,崩斷出無數木屑。

僵直在那兒片刻,玉若嫣的修長身軀緩緩放松下來。

她一掀被子,挺身站起,擡手將微亂鬢發梳整,捏袖擦去額上密集汗珠。

不過片刻功夫,玉若嫣就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體力似有幾分不支,不僅看上去平添幾分柔弱,連雙頰都微微泛紅。

「玉捕頭,你……這是為何?」

玉若嫣靠在床頭牆邊,緩緩道:「我始終覺得,自己頭腦里模模糊糊,像是有了什麽魔障。可那感覺,自大半年前便已有了,那時我還病了一場,在王府休養月余,我只當是身體不曾完全恢復,如今才想到……怕是早在那時,我就已經中了陷阱。」

南宮星靜靜聽她娓娓道來,這才將玉若嫣之前的情形徹底串聯起來。

年初乍暖還寒之際,世子與玉若嫣大婚日期擇定,玉若嫣回王府處理一些私務,結果一病不起。

她那時還當自己不以內功見長,路上受了寒風,婚期已定心神一松,便發了急症。如今想起,才明白,早在那時,針對世子的布置就已經開始。

玉若嫣平日少在王府居住,每次回去,都是臨時指派的丫鬟嬤嬤打理起居,那次病了,照顧她的四個下人里,倒有三個是生面孔。

南宮星皺眉道:「你是說,文曲早在那時,就已經潛入鎮南王府布局施術?可你所中的心劫口令並不復雜,之後陽春三月,花開草長,正是蝶兒漫天的時節,就不怕你聽到口令,早早暴露麽?」

玉若嫣雙拳緊握,垂在裙邊,緩緩道:「想必,她當時並未直接做完全部,只是利用我心中對過去的痛苦回憶,和我對……錦兒的夢魘追憶,埋下心劫,不去設置口令。此次到了唐門,一切布置妥當,有了天賜良機,才借勢真正動手。」

她一拳砸在地牢陰冷石壁上,並未催動內力,在棱角分明的牆面留下一個淺淺血痕,「文曲一定還對我用了別的術,讓我……讓我不願意……不願意……嗚啊啊啊啊——!」

玉若嫣說著說著再次揮拳,連連打在牆上。

南宮星眼見她神情狂態盡顯,不得已,只好搶上一步,道聲得罪,使出孤煙掌拍向她肩頭。

玉若嫣毫無閃避的意思,悶哼一聲,被打到床邊坐下,神情委頓。

南宮星心中暗暗驚訝,沒想到文曲的手段竟然如此厲害,能將武學天賦驚人的她折磨到這種地步依舊無法脫困。

「玉捕頭,你……現下好些了麽?」

飽滿的酥胸劇烈起伏片刻,玉若嫣緩緩睜開雙眼,道:「我好多了。文曲對我下了不知道什麽邪術,讓我一去想生病期間的事,一去想這次到唐門後的事,就頭痛欲裂,心底難過至極,恨不得當場自戕。」

「好毒的手段。」南宮星試探著伸出手,將一股柔和真氣灌入,小心翼翼護住玉若嫣心脈。

玉若嫣默默受著,片刻之後,投來感激一瞥,輕輕一嘆,道:「辛苦了,南宮少俠。」

「舉手之勞。玉捕頭你早日脫困,對我也有大大的好處。」南宮星長吁口氣,撤掌退開,免得視線不自覺就會飄向她略顯淩亂的領口。

那里被稍稍扯開一些,修美脖頸之下,已能隱隱看到凹影誘人的鎖骨。

玉若嫣並未去整衣服,而是趁著剛剛掙脫一些束縛,蹙眉凝神苦思,緩緩道:「王府中可被懷疑的人太多,時日也已過去太久,從那里查起,絕無可能水落石出。但我到唐門之後,在我屋中逗留過的,一共三人,兩位侍奉起居,一位幫我梳妝打扮,總共三個丫鬟,我……如今都已想起。」

她扯下一塊床單,擦著手背上揮拳打出的斑斑血跡。似乎是故意吃痛,她用力頗大,面頰微微抽動,沈聲道:「你先前曾對我說過,此次對手要害的,還不僅僅是世子一個,對麽?」

南宮星頷首道:「玉捕頭,你想想,若是文曲只為對付世子一個,為你埋下心劫的時候,只消額外種一段自盡的暗示,不就能讓此案死無對證,她也可逍遙法外,全身而退了麽?」

玉若嫣搖了搖頭,「心劫須與我的缺陷陰霾相符,我即便是面臨絕境之時,也從未有過一刻想要尋死。文曲用盡手段,也不過是讓我殺掉拓疆之後甘心償命而已。」

南宮星只好道:「你說得有理,但文曲既然已經得手,如果沒有別的打算,那麽一走了之,這里的人連她真面目都不曾見過,如何攔她?」

「你豈知她沒有一走了之?」

「因為馮破死了。」南宮星壓抑著語調中的激動,隱忍道,「玉捕頭,文曲是七星門的門主之一,若無後續目的,她為何要節外生枝,冒著留下破綻的風險殺掉馮大人?」

玉若嫣緩緩道:「我還當……這是為了置我於死地。我為謀功績,數年間結怨甚多,並非沒有七星門的殺手栽在我手里。」

她似乎不願再辯,長身而起,一攏衣領,將掛在牆上一副鐵鐐取下,彎腰鎖在自己纖細腳踝上。

「玉捕頭,你這是……為何?」

「我是待罪之身,即便要將功折罪,也要有罪人的樣子。」她挺身站起,朗聲道,「請去叫唐掌事吧,就說,玉若嫣已想通,願戴罪立功,還請唐掌事行個方便。」

南宮星心頭一喜,轉身就打開石門,高聲叫來了唐遠明。

其實此刻地牢就能從內打開,但玉若嫣在某些方面近乎迂腐,那門開了,也依舊好似橫著一堵無形之牆,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轉眼間,唐遠明就匆匆趕到,在門口聽南宮星一說,便面帶喜色道:「當真?」

「她連腳鐐都自己套上了。再說,我騙你這個作甚。」南宮星隱隱還有些擔憂,「唐掌事,你說,咱們這樣大費功夫把玉捕頭從地牢里弄出來,不會反而中了文曲的計吧?」

唐遠明略一沈吟,緩緩道:「我只知道,如果咱們從此做事瞻前顧後,百般思慮還要疑神疑鬼,那才是真的中了文曲的計。現如今,可靠的幫手越多越好,玉若嫣這樣的人物,即便有風險,也一定要用。」

南宮星深吸口氣,點了點頭,轉身與唐遠明一同入內。

唐遠明反復申明,有唐家上下作保,玉若嫣不必帶著腳鐐,行動不便,反而影響辦事的效率。

但玉若嫣只是搖頭,接過佩劍後,略一思忖,遞給南宮星,道:「南宮少俠,武器交由你來保管。唐掌事,請幫我封住肩井、曲池兩處穴道。我身上帶著心劫,為防暴起殺人,需要加上這樣的桎梏。」

南宮星這才恍然大悟,玉若嫣除了表示自己是待罪之身外,腳鐐還可以多少防范一下她心劫發作的風險。

那兩處穴道被封,雙臂會僵木難動,更無法自行解穴脫困,但遇到緊急情況,南宮星只要在大椎穴灌入真氣強沖,彈指間就可解開,武器一轉手,瞬間便是一個強援。

既然如此,他也就心甘情願將長劍背在身後,做了玉若嫣的負劍隨從。

玉若嫣辦案良久,經驗豐富條理分明,出去之後,並不急著走遠,就在唐遠明安排的地方先清出一張桌子,鋪開紙筆,請唐遠明叫人去傳在唐門侍奉過她的三個丫鬟,等待的時間里,則一樁樁一句句細細問過南宮星和唐遠明二人,若有要點,便出言提醒,請南宮星記在紙上。

等寫得差不多,南宮星留玉若嫣在房中細細審查思忖,叫唐遠明出門,從另一條路子將心劫防患未然。

由唐遠明下令,即日起,唐門三山之上,內眷外客,門人弟子,仆役丫鬟,全部需遵守禁言規矩,不得在任何時候說出「蝴蝶」與「蜘蛛」這兩個名詞,否則,一概視為七星門門下。

南宮星百般思慮,還是覺得唐門如今的應對幾乎已經是滴水不漏,若是文曲還留在此地未走,就算鎮南王府家的公子們紛至沓來,她還能有什麽手段可以將那些公子也卷入漩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