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神捕(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80 字 2021-01-03

玉若嫣往前一湊,南宮星也急著看盒子里的東西,兩人一時不查,額角一下撞在一起,發出輕輕一響。

南宮星稍有點不自在,急忙道歉退開幾寸,將盒底斜托,亮出里面的東西。

玉若嫣倒是神情自若,就像腦袋是石頭雕成的一樣,只是默默伸手拿出里面的物件一樣樣撿出。

一塊散銀,約莫三、四錢重;百十個大錢,仔細用絞三股的麻線穿著;一支軟金線纏的發釵,用油紙包住紮緊;另有個做工精美的小胭脂盒,里頭盛的面脂已經用了小半,一看就不是紫萍那點月例錢買得起的。

攏共加起來,超不過二兩銀子,但紫萍年紀不大,升上大丫頭的時間也就半年多一點,扣去日常穿戴妝容所需,還能攢下這些私房,已是不易,看這份量,她還挺潔身自好,沒討好巴結個男主子謀求恩賞,只是手腳可能不太干凈,不算是個好丫鬟。

玉若嫣仔細檢查一番,盒子沒有夾層,面脂嗅起來沒有什麽異樣,發釵是貨郎那里就能見到的廉價首飾,僅僅樣子好看,不值幾錢,里頭並非中空,兩股釵頭一片片捏掰扭轉,並無什麽特異之處。

掂了掂大錢的重量後,玉若嫣請南宮星將碎銀塊也捏開兩半,穿錢的麻線都從中扯斷看了一看。

這種查驗的勁頭,南宮星自嘆弗如。

可惜,還是一無所獲。

怎麽看,這小心翼翼藏起來的,也不過是些私房錢而已。

想必紫萍並不想將一生都搭在唐門,或是在外頭還有著情郎,於是悄悄千方百計存錢,等有機會,贖了自己的賣身契,重得自由。

「沒什麽可疑。」南宮星將已經被翻查得亂七八糟的東西一樣樣放回去,輕輕一嘆,又從懷里摸出一個七、八兩的銀錠,放進盒里壓在最上頭,這才蓋好蓋子放回原處,將那半塊青磚小心推回,四邊一抹,便又成了一片好牆,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看到常被摳開的一道道印子。

玉若嫣不置可否,只是起身繼續檢查一番屋內其他地方,又從衣櫃後一塊額外添加的擋板里,找出幾件一看便是女弟子或唐家小姐穿舊不要的衣服。下人偷偷撿回主子丟的衣物,等將來離開卷進包袱本也是常見的事。

不過,不管這衣服到底是不是紫萍藏的,玉若嫣還是耐心一件件打開伸展,將暗兜袖袋,腰帶內側一處處可藏東西的地方全部檢查過,這才略顯放心,向南宮星點了點頭,一起出門,帶著另一個幫忙的丫鬟往隔壁院去了。

蘇木與蘇葉姐妹倆占著一間整屋,查起來倒是不會與旁人混淆。

來幫忙的那個丫鬟並不經常進出這姐妹的房間,在里面指點了不痛不癢的幾處,就被玉若嫣請了出去,站到了門外。

南宮星在旁看著玉若嫣四下檢查,目光專注心無旁騖的模樣,不自覺注意力就被吸引過去。

她和此前的樣子,有了極爲明顯的不同。

此前地牢中那個她,就像個無處不做工絕美,精雕細琢栩栩如生的玉像,賞心悅目,卻讓人只想觀望,生不出幾分親近之意。

而如今的她,正由內而外煥發出一中攝人心魄的奇妙魅力,如荒原逐鹿的狼,如厚雪掘鼠的狐,如睥睨蒼穹的鷹,如林間一瞥的虎,令人隱隱感到畏懼,卻又想要上前,細細感受那股充滿原始力量的味道。

就連她轉頭時,頸側筋肉浮現的起伏陰影,都有著可以比擬嬌嫩處女雙乳之間的濃烈魅惑。

發覺自己竟想伸手摸摸她耳後的時候,南宮星心中一凜,急忙向旁挪開兩步,運氣內功收攝一番心神,才克制住不住涌動的燥意。

能在江湖傳頌中被推舉爲四絕色的女子,果然都有其不凡之處。

爲了不誤正事,南宮星遠遠拉開距離,到另一側仔細查驗。這里雖是女子住處,多有些隱私之物,但事急從權,他也懶得去避這種嫌。

而且玉若嫣著實一板一眼仔細得近乎可怕。南宮星沒好意思細看的幾條帶子,一看就是洗凈了等著圍堵天癸水所用,內里夾有草木灰,可以吸納不少污血,來月事期間不至於太過行動不便——她都一條條拆開,挑散了里面的灰,還要指尖一蘸,放到鼻尖嗅上幾下。

跟她一起辦事一天,南宮星就清清楚楚地了解,威震江南的女神捕之名,可不是單靠直覺和容貌就能搏來的。

「玉捕頭,這三個丫鬟人微言輕,又跟在你身邊,你一旦出事,懷疑到她們頭上不過是遲早的事,你當真覺得咱們在她們身上能查到什麽?」南宮星將自己這半邊的各處角落,上頂下底均查看一番,忍不住起身問道。

他在如意樓修煉多年,又被師父耳濡目染,實在不願輕易懷疑這種尋常下人。

玉若嫣只淡淡道:「那要查了才知道。」

說著,她已將床下摸出的一雙厚踩山靴拿起,讓南宮星運指力掀掉靴底。

「這種地方,能藏下什麽。」南宮星苦笑著接過靴子,食指如劍一插一挑,便掀掉了一只靴底。

可當他掀開第二只靴子的底後,一個小小的扁鐵盒子竟從中掉了出來,當啷一聲,摔在地上。

玉若嫣蹲下撿起,面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南宮星略感尷尬,忍不住道:「這地方藏東西,取放是不是也太過不便了?」

「只是備用應急的話,便無關緊要。」玉若嫣打開鐵盒,看著里面的暗灰色粉末,用小指指尖輕輕一蹭,湊到鼻端嗅了嗅,跟著神情一變,忙將蓋子蓋上,將指尖泡入旁邊木盆中洗凈,「得找人試試,這說不定就是亂心燈的本來面目。」

南宮星伸手接過,笑道:「你躲遠些,讓我先試,我百毒不侵,里面若是有什麽傷身的地方,我不至於真的出事。」

不等玉若嫣開口,他就往旁退開兩步,一推窗側身靠在牆邊,掀開鐵盒蓋子,整個湊到鼻前,深深吸氣一嗅。

一股並不明顯的淡淡眩暈隨著這口氣進入腦海,若不是提前凝神注意,的確不容易察覺到什麽異常,南宮星托著盒子,一邊繼續吸氣,一邊皺眉思忖,這若是文曲仰仗的葯物,生效難道不會太慢麽?

不料剛想到這兒,方才那股眩暈便突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溫暖松弛的淡淡倦意,讓他整個人不願使力,恍如微醺。

接著,他覺得腳下像是踩了棉花,方才還清醒無比的意識莫名就朦朧起來,旁邊玉若嫣好像在說什麽,可他聽不真切,聽不清楚。

明明聽不清楚,可身子里卻好像另有一個魂魄,聽到了玉若嫣的話一樣,控制著他的手,將盒子緩緩放到了窗台上,腿也不再聽他的話,自發向後退去。

退出幾步,一杯涼水兜面澆來,渾身一冷,南宮星渾渾噩噩的神智總算又被自我捕捉到了幾分。

他急忙凝息運功,暗罵自己一句大意,收攝心神,片刻後,才將剛才那股迷亂之感驅散得干干凈凈。

「這便是亂心燈?」徹底清醒之後,南宮星擡袖擦了擦臉上的水,皺眉道,「可方才的事情我都記得啊。」

玉若嫣搖頭道:「我對你說了好幾句話,你記得起哪個?」

南宮星一怔,跟著心中一凜,「我……竟一句也沒聽到麽?」

「你聽到了,還照做了。」玉若嫣面色凝重,道,「不過單靠這葯,就算你吸得很多,也做不到對你隨意下令,看來,這的確只是個輔佐的手段。這種東西加到燈中,混進蠟里,或是摻入胭脂水粉,都可以讓人短時間內心防大弱。在此期間,不管是陰魁眼那樣損人心神的法子,或是奪魄大法、催心術、迷魂醉這樣的邪術,想必都可事半功倍。」

南宮星去把那盒子拿來,不敢打開再聞,遞給玉若嫣道:「那,是否意味著這屋中姐妹兩個都參與在了陰謀之中?」

玉若嫣搖了搖頭,道:「未必,這靴子是上下山道時候用的,內院大丫鬟很久也未必會用上一次,那兩姐妹一忙就整日不在屋中,下人的住處又不會經常上鎖,說是藏匿也可,說是被人陷害亦可。這種實證,拿來逼供,也未必能問出真相。」

南宮星若有所思,跟著道:「那這事,我看就先別對唐掌事他們說了。」

「爲何?」

「我擔心唐門爲了絕後患,直接將三個丫鬟一並處理掉。」南宮星輕嘆口氣,「別怪我多疑,我父母都是世家之後,家族利益比起幾個賤籍女子的命,不值一提。」

「那也不必欺瞞。」玉若嫣墨眸微轉,在南宮星面上多停了片刻,忽而一笑,「我自然不會讓他們濫殺無辜。」

南宮星呆了一呆。

他不曾想到,原來玉若嫣的笑容是否發自真心,對她迷人樣貌的影響,竟然不遜色於方才認真查案之時。

天女門有樣奇詭神功名曰飛花三笑,傳說練成之後可有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三笑散人魄的奪命威力,越是美貌女子,使用出來效果越是可怕。

玉若嫣要是練了那門功夫,怕不是能打遍天下男子無人可敵。

查出這樣東西,玉若嫣還是不肯停手,又在屋中仔仔細細搜尋了足足一個多時辰,外面等著的弟子進來催促,也被抓來幫忙,查到最後,又來了一個奉門主之命過來詢問情形的年輕人。

那是唐遠書麾下最有前途的下一代內門弟子,唐行澤。

雙方認識之後,玉若嫣先將搜查結果陳列鋪開。

這一間並不太大的卧室,最後找出了兩批疑似亂心燈的葯粉,都被藏在鞋中,一個在床下靴底,一個在樟木櫃子中一只舊綉花鞋的鞋幫里。此外還從桌上小妝奩里找出一支經過機關變動可以打開空管的簪子,床上瓷枕的出氣孔內掏出了一個可以裝下不少粉末的小竹筒,竹管側面帶著一層薄糨糊,若只是晃晃枕頭,絕找不出。

南宮星在旁幫手,眼見著玉若嫣指點下將這些找出來,真是嘆爲觀止。

唐行澤大喜過望,忙將東西整理記錄,安排兩個弟子迅速報告門主。

接著,玉若嫣就說起了那三個丫鬟的事。

三個丫鬟其中必定有鬼,但一個鬼、兩個鬼還是三個都是鬼,還未嘗可知,與其他人之間是否還有聯系,也需要細細斟酌。

目前破綻露在蘇木和蘇葉姐妹身上,那麽,隔離關押之處就必須再度加強防備,小心其他內線前來救援。每批護衛一定要同時包括世子舊部、公門高手與唐門可靠弟子三方,彼此牽制監督。若無掌事一級的令符,任何人不得入內與那三女見面。飲食派專人從唐門大夥房里任意選取,看守交接時帶去,三份打亂,隨機送往三處。不管被關押的三個丫鬟弄出什麽響動,即刻上報最近的掌事或捕頭,得到允許之前,不必理會。

唐行澤聽完,皺眉道:「玉捕頭,孟少俠,恕在下冒昧說一句,不過是三個奴婢,若其中真有問題,令可靠的人遠遠押走,直接送去鎮南王府不是更好?」

南宮星能聽得出,這位年輕才俊已經有了處理掉隱患一勞永逸的念頭,沒提出將三個一起活埋,已經算是正派弟子的氣度了。

可送去鎮南王府,那邊怕是也懶得分辨三個丫鬟誰人無辜,八成要一並送去刑場,活剮了爲世子報仇。

玉若嫣神情不變,淡淡道:「處理三個丫鬟容易,找這麽好的釣餌,卻很難。那三人中就算沒有文曲,也一定有文曲最心腹的部下,如今隔離看管,他們一切後續計劃都會受到影響,打草驚蛇之後,不就該是守株待兔的時候了麽。」

唐行澤一拱手,看向南宮星,謹慎問道:「孟少俠,你的意思呢?」

南宮星心中,走江湖打打殺殺的命才是最賤一層,自然微笑道:「玉捕頭思慮周全經驗老道,我願惟她馬首是瞻。」

玉若嫣並不等唐行澤回話,又道:「此外,煩請行澤公子給門主帶個話,將今晚在這里翻查出來的幾樣藏匿手段告知,如果人力夠用,還請明天一早開始,就將唐門內宅大院的每間屋子,都按此細細搜查一番。文曲布局良久,絕不會只留下這麽點備用材料,找出七七八八搜集銷毀,也能讓她後續計劃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那麽,我與孟少俠還有別處要查,就有勞行澤公子處理此地後續了。告辭。」

說罷,她擡腿便走,腳鐐叮當作響,轉眼就已到了院內。

南宮星對唐行澤一拱手,匆匆跟了過去。

難怪西南四州跟過玉若嫣的捕頭捕快都對這女神捕心向往之,南宮星才跟著跑了這一趟,就覺得無比舒服自在,不必去苦思冥想下一步要做什麽,按照指示辦事,就有充足收獲,幾乎從不無功而返,這簡直是公門中人夢寐以求的辦差情況。

走到院外,南宮星看四下無人,才問道:「玉捕頭,時辰不早,我與家母還有約定,該往西堂那邊過去了。」

「唐醉晚呢?」

「她在這邊住一夜就是,都是她自家親戚,應該不必咱們操心。」

玉若嫣略一沈吟,道:「好,回西堂。你去見過你娘,咱們再查下一處。」

「深更半夜,你還要查什麽地方?」

她腳下不停,仿佛不知疲倦爲何物,明亮雙眸望著暗不見路的山林,淡淡道:「范霖兒。」

南宮星沈吟道:「她住處我匆忙查過一次,沒找到什麽特異之處。而且,恐怕會有陷阱。」

「我要查的,是范霖兒這個人。」玉若嫣面不改色,道,「我是女人,你不方便做的事,我來。」

「這……就算你是女人,深夜硬闖寡婦卧房,影響怕是也不太好吧?」南宮星略感擔心,皺眉道,「范霖兒那兒應該是個一早就布局的誘餌,中間引了我幾次,我比較小心沒有上鉤。」

玉若嫣搖搖頭,「你在寡婦房里被抓住,可能會被趕下山去,我被抓住,能有什麽?那要是陷阱,就更該由我去踩,看看到底埋伏下了一個什麽。」

她提氣展開輕功,垂手抓住腳鐐,姿態看上去並不優美,但效率頗高,一起一落,便竄出數丈之遙。

南宮星輕松跟上,在旁道:「這會兒趕過去,會不會太匆忙了?」

「正是最恰當的時候。」玉若嫣一邊調息穩住身法,一邊撥冗回答,「那三個丫鬟被抓起隔離的事,此刻一定已經傳入范霖兒耳中,今晚她肯定要思索對策,說不定,還會聯系她的上下線,如果拿到什麽東西,便能抓個正著。」

「那她要沒拿著什麽呢?」

「我道個歉,咱們再查別處就是。」玉若嫣淡淡道,「被我看下,她又不會有什麽名節上的損失。」

爲不影響效率,南宮星此後沒再開口,好讓玉若嫣專心提縱疾奔。

等回到西堂所在山頭,玉若嫣看上去終於有了幾分倦意,不過雙眼還是如晨星一般明亮,也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攀到山腰,看南宮星停下,便徑直往上走去,道:「我在范霖兒家院子大門對面林中等你。」

離開時曾經過一次,倒是不必南宮星帶路。

「好,我一會兒就去找你。」

匆匆暫別,南宮星施展輕功趕去與母親的約定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