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故人(2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05 字 2021-01-03

南宮星當然不能說對玉若嫣沒想法,但那想法的的確確沒有到把她搶回家做個妻妾的地步。

他自開葷以後,就莫名發現一條比較奇怪的規律。若是有姐妹雙雙對他傾心,一旦他都碰了,就有一個要出岔子。

這也是當初在暮劍閣,白若萍明顯已經對他有意,頗想跟著姐姐效仿娥皇女英,仍被他故意視而不見的理由之一。

唐昕和唐青不過是堂姐妹,一並服侍他後就接連出事,險些就要天人永隔。

因此崔冰在他宅子里,崔碧春就只需要盡心做個侍衛。雍素錦怎麽算也已經是他的人,那玉若嫣,他就還是遠觀一下,僅幫她謀個徹底清白為妙。

亦或是,一親芳澤後便敬而遠之?

「我是為了不讓天道的奸計得逞。西南四州雖在天璧朝占地不大,但防范蠻夷劫掠與敵寇入侵,靠的就是鎮南王府負責的這一道屏障。」南宮星嘆了口氣,「王府亂則西南亂,西南亂則朝廷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不慎重對待。」

霍瑤瑤噢了一聲,嘟囔道:「原來你追著玉若嫣跑,還是為國為民呢……」

正說著話,房門外傳來對著隔壁的敲門聲,伴著跑堂那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南宮少爺,堂下有人找。」

南宮星怕他擾了唐昕和雍素錦,急忙開門出去,道:「我在這兒,什麽人找?」

「是個瘦瘦高高的行腳僧。」

「僧人?僧人為何會知道我的住處?」

跑堂知道他是唐門貴客,忙解釋道:「有唐門弟子帶著來的。」

南宮星略一皺眉,道:「好,我這就下去。」

霍瑤瑤好奇,「我能跟著麽?」

南宮星一瞥,道:「碧春,你跟瑤瑤一起來吧。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路,小心為妙。」

「是。」崔碧春應了一聲,伸手拿起枕畔碧痕,掛上腰帶,快步跟出。

走在樓梯上,南宮星心里略感疑惑。

他相識的熟人之中,並非沒有僧侶,但皆不在附近,也不會特意跑這一趟。

不知道會不會是什麽不速之客。

下樓張望一眼,大堂中那個等待的僧人非常顯眼,一看便知。

他比旁邊帶路的那個唐門弟子足足高出一頭有余,肩膀頗寬,但從脖頸來看瘦骨嶙峋,難怪跑堂的要特地說一句瘦瘦高高。

竹箱已經取下放在地上,一身僧袍多處補丁,灰蒙蒙仿佛許久不曾洗過,斗笠捏在手中,頗感燥熱般向著頭頸扇風。

南宮星眉心緊鎖,只看這背影,他也能確定,自己與這個僧人並不相識。

「南宮少俠,這位法師今晨上山,唐掌事與他談過後,他便要來找你。」那唐門弟子一直留意著樓梯這邊,一見南宮星下來,便急匆匆迎到面前,開口解釋。

聽到這話,那高瘦僧人也轉過了身。

如身材一般,僧人的臉也清瘦得很,滿面苦行僧的味道。

可他的眼睛,卻炯炯有神,透出一股逼人的光,不怒自威。

那不是僧院中能修行出的氣勢。

南宮星略一頷首,找了張空桌坐下,一指對面,朗聲道:「禪師請坐。」

那僧人開步張膝,大馬金刀一跨坐下,開口道:「不敢,貧僧受戒十載,去年才成了具足比丘,哪里能叫什麽禪師。」

南宮星微笑道:「那,敢問比丘師父法號?」

「貧僧微嗔,盼能證悟空性,早入無嗔境界。」他嗓音嘶啞粗獷,十分響亮,似乎並不習慣竊竊私語,每一句都沈穩渾厚,唯恐旁人聽不真切似的。

南宮星微感訝異。

並非是他聽說過此人法號,而是他看到旁邊落座的崔碧春,臉色忽然變了。

「碧春,你怎麽了?你認識此人?」他立刻柔聲問道。

崔碧春面頰緊綳,紅唇緊抿,可那干涸近枯的漆黑雙眸,卻仿佛泛起了一點水氣,她沈默片刻,才輕聲開口,語調微顫道:「微嗔是為無嗔,還是為前塵舊事?」

微嗔苦笑道:「若能真的無嗔,貧僧又何必來此,找這位南宮少俠。」

南宮星左右一望,心中忽然一道光芒閃過,道:「看來,這位比丘師父找的其實並不是我。」

崔碧春搖了搖頭,輕聲道:「也不是我。」

微嗔哈哈一笑,朗聲道:「可見到你,我心中一樣十分高興。小二,上一壇好酒!」

「微嗔師父並不持戒?」南宮星疑惑問道。

微嗔搖頭,「酒未必要喝,得逢故人,當祭一杯。」

崔碧春起身離桌,過去將酒壇接過,拿著酒碗返回,一掌拍開泥封,滿上,舉至嘴邊,輕聲道:「能見到你安然無恙,我先飲一碗。」

說罷,仰脖便喝,咕咚咕咚將一碗酒漿灌得精光。

微嗔緩緩道:「碧春,那人今年突然暴斃,我過去打探,說是遭人暗算,一身劍創慘不忍睹,猶如淩遲,可是你所為?」

崔碧春擡手倒酒,道:「是。」

微嗔嘆了口氣,道:「奸佞之輩,雖是一切由頭,可若是君上無意,又豈會令眾多忠烈含冤九泉。」

崔碧春不語,仰頭又是一碗烈酒下肚,白皙面頰上泛起一絲嫣紅,但眸中並無半點醉意。

南宮星輕聲問道:「想來,您就是昔年那位慘遭奸人污蔑的邊關守將吧?」

他苦澀一笑,道:「貧僧微嗔,出家人不念俗世過往。」

南宮星淡淡道:「若真能不念,又何必來此?」

「貧僧本已潛心苦修,無奈紅塵俗世仍要打擾。南宮少俠,對當年謀反案詳加調查的,不正是你們如意樓麽?」微嗔雙目微擡,兩道淩厲精光閃過,「那貧僧豈能不出山打探,看看你們究竟意欲何為。」

南宮星微笑道:「這麽快就能找到這兒來,可見大師避世苦修,人脈卻依舊了得。依我看,當年謀逆重罪的死囚,仍能好端端出現在我面前,也是他們的傑作吧?」

微嗔平靜答道:「方外之人,一樣會有幾個朋友。」

說話間,崔碧春已經喝下第三碗酒,旁邊霍瑤瑤忍不住道:「崔姐姐,別再喝了,你喝這麽猛,可要醉的。」

崔碧春默默搖頭,拎起酒壇再倒。

南宮星笑道:「別管她,她與故人相逢,心中高興,又不會說,只好大口大口地喝。」

微嗔盯著崔碧春,看了片刻,沈聲道:「南宮少俠,我昔年舊友遺留親族,崔尚書家的姐妹,一人與你為奴,一人隨你為妾,是麽?」

南宮星肅容道:「不錯。魏將軍不顧罪名在身,特地尋來,莫非是要為她們討個公道麽?」

「不敢。」微嗔緩緩搖頭,啞聲道,「能有如此歸宿……已是她二人之幸。我只恨……」

眼見眉宇之間煞氣升起,微嗔長吸口氣,低頭閉目,大聲吟誦佛號,數十遍後,才平復如初,睜眼說道:「貧僧此次前來,並非為了找崔家姐妹。」

南宮星淡淡道:「不是為她們,那便是為另一對姐妹了吧?」

微嗔語調中的悲憤愈發克制不住,「雍大人一生……何等剛正忠誠,可……可他的後人卻……卻……」

啪嚓一聲脆響,他雙手下的桌面突然崩裂開來,木片散落一地。

額上青筋凸起,眼中通紅含淚,不難猜到,這位避世多年的將軍,又想起了當年朝中同僚因他而受的酷烈劫難。

南宮星靜靜等著,等他冷靜下來。

而崔碧春依然在喝酒,一碗接一碗,那些能讓人爛醉如泥的酒漿,仿佛被她倒進了無底洞中。

足足半刻過去,微嗔那肌肉高高隆起的手臂,才漸漸放松下來。

「抱歉,貧僧失態了……」他緩緩說道,「京城舊夢,本該如過眼雲煙,無奈……貧僧尚未盡數勘破,陷於我執,叫施主見笑了。」

南宮星微笑道:「若只是個避世的由頭,又何必如此認真。如若並非如此,那大師又何必來此?真正的出家人,不該掛心這些凡塵俗務吧?」

微嗔一怔,花白眉毛輕輕顫了幾下,略顯迷茫,「施主是何用意?」

「大師,你若真覺得自己是個出家人,此刻就不該在此。不論崔家姐妹還是雍家姐妹,都與你這個比丘毫無干系。」南宮星沈聲道,「你若不甘避世,決心為舊識後人出手,便不必再去想著那些清規戒律,你的佛法,難道還能渡化了天下狼子的野心麽?」

崔碧春緩緩放下碗,不再倒酒,望著南宮星的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

霍瑤瑤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去,無奈桌上連個小菜都都沒有,只得干坐著傻等。

微嗔閉上雙眼,微微低下頭顱,陷入沈默。

南宮星不再多言,而是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崔碧春的肩頭,遞給她一個溫柔眼神。

崔碧春卻避開了那目光,低頭恭敬頷首,仍是忠心奴仆的模樣。

片刻之後,微嗔展顏一笑,張開雙目伸出瘦長胳膊,大掌拎起酒壇,滿上一碗,端起道:「你說得有理,容我重新來過。」

南宮星笑道:「請。」

他揚聲道:「在下魏宸,聽聞老友後人有難,特來助一臂之力。南宮少樓主,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麽?」

南宮星左右一瞥,心中暗暗思忖片刻,微笑道:「魏將軍,當年謀逆大案的罪魁禍首已由碧春手刃伏誅,舊日恩仇,已經煙消雲散。此時此地的事,與當年已沒有什麽關系,依我之見,魏將軍還是安心避世休養就好。」

魏宸顯得有些失望,長嘆口氣,道:「那……能讓我見見素錦麽?當初她娘嫁進雍家,我還是婚禮貴賓,如今……唉……」

南宮星淡淡道:「此事應由素錦自己決斷。這樣吧,魏將軍在此稍待,我上去問問,她若願意見你,我就帶她下來。」

魏宸感激道:「好,就請少樓主行個方便吧。」

「失陪。」

崔碧春聞言起身,拽了霍瑤瑤一把,快步跟在南宮星身後一起上樓。

霍瑤瑤眼珠轉了轉,小聲說:「主人,你好像並不信他啊。他身份有假?」

南宮星扭頭瞄一眼崔碧春,道:「身份想必不假,魏宸雖然罪名最大,但最後的結果卻是暴斃天牢,諸多疑點,應該是得到好友相助,借死脫身。那時新皇登基不久,朝局極其不穩,他軍權既然已經不在,朝廷也就懶得一查到底。碧春對他可能還有些印象,這人是他,應該不會錯吧?」

崔碧春只道:「像是。但多年不見,那時我年紀尚小,不敢保證。」

霍瑤瑤小聲問:「那你不信他的是什麽啊?」

「無憑無據,我就先不亂說了。」南宮星賣個關子,道,「既然是故人尋訪,就先讓他們敘敘舊吧。」

話雖如此,可雍素錦畢竟不是崔碧春。崔碧春對南宮星言聽計從忠心不二,莫說是見個和尚,就是讓她去做尼姑,也不會猶豫半分。

而雍素錦這種別扭性子,別說是故人重逢,就是跳出一個姑姑,她也未必肯認。

南宮星開鎖進門,唐昕顯然被折騰得夠嗆,趴在床上被子斜蓋半拉身子,香肩半露沈沈睡著。

雍素錦靠在床頭,伸著白凈晶瑩的長腿,用腳趾玩弄著唐昕汗濕的烏黑秀發。

看她還是一絲不掛,南宮星反手掩好房門,落下門閂,走到床邊,輕聲將魏宸到訪的事說了一遍。

不出所料,雍素錦打了個呵欠,懶洋洋道:「什麽魏叔叔,想不起,沒興趣,我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