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死局(1 / 2)

竊玉 snow_xefd(雪凡) 5481 字 2021-01-03

唐遠明略一思忖,冷靜道:「門主那邊知道消息了麽?」

唐行博沈聲道:「門主已經帶了幾位長老,匆忙趕過去了。」

唐遠明略松口氣,道:「好,那我就還守在這里,門主既然已經過去,此事一定能妥善處理,不必著慌。」

唐行博一拱手,道:「是,弟子明白。」

南宮星在桌邊揚聲問道:「行博兄,具體是什麽情形?遠圖掌事為何會和羅大人交上手?」

唐行博瞄一眼唐遠明,得到首肯,才開口道:「具體我也沒有目睹,根據隨行弟子所說,遠圖掌事堅信遠秋師伯之死有公門內鬼從中里應外合,便去找羅大人商談對策,可羅大人堅稱此事是隨行親兵那邊出了岔子,與公門捕快衙役毫無干系。遠圖掌事據理力爭,府兵都是近些日子才來,絕無可能知道遠秋師伯的行蹤。羅大人則說公門內也無人知曉。遠圖掌事提醒,說當初為了辦案,馮大人曾仔細搜集過唐門所有一流高手的起居動向。羅大人便說那資料只有他一人看過,莫非是要懷疑他麽?之後兩人言辭針鋒相對,越說越僵,遠圖掌事突然暴起,說懷疑的便是他羅傲,接著大打出手。咱們跟去的總不能叫自家吃虧,於是……羅大人便受傷中毒,正在被公子帶來的大夫診治。」

唐遠明哼了一聲,冷冷道:「如此說來,打得好,可惜還能被郎中救一救,也不知道是不是遠圖投鼠忌器留手了。」

南宮星精神一振,道:「原來羅傲手里還有那種資料?」

唐遠秋之死讓他一直深陷迷霧之中不可自拔,那位舉足輕重的閑雲野鶴並不好殺,費這般大的功夫將其伏擊誅滅,背後必定有個極其重要的理由,那是疑雲之一。

而如何能設下伏擊,順利圍殺得手,便是疑雲之二。

前一個百思不得其解,後一個,卻把矛頭直接指向了唐門內部。

唐遠秋為人低調,甚至可以說是自我放逐,在唐門想要找他,最快就是通過唐醉晚,其次便是同一輩的那些高手,連著那批給他幫忙打理農務的丫鬟,就是唐門中有能力布局的全部人物。

這批人中,丫鬟們可以最先排除,她們剛剛遭了大難,只怕還不知道唐遠秋過來前山為他們出頭,如何能提前算計。

算上調動人手布局的時間,有條件指揮安排的,必定是唐遠秋與羅傲沖突時在場的人。

所以南宮星一直在懷疑唐門高層之中埋伏著要命的內鬼。

而聽了方才的消息,他才知道,原來羅傲一樣有下手的能力。

那位捕頭未必親自出手,但他若是天道一份子,上面便必定還有頭目,只要把信息上報,唐遠秋便難逃一死。

如此推斷的話,第一個疑雲便也勉強有了解釋——羅傲被唐遠秋一番大鬧,徹底傷了顏面,若是睚眥必報之輩,為此起了殺心並不過分。

可牽扯到羅傲,唐門要想直接誅殺,難度可就大了。

像唐遠圖那樣直接出手,頂多算是下策。

至於中策上策該是什麽,南宮星此刻一時也想不出。

他突然覺得,四位公子之中若不盡快找出一個清白無辜的當作依靠,此事便要漸漸走入死局之中,無從轉寰,難以騰挪。

最好的狀況,便是二公子與天道毫無瓜葛。按玉若嫣的描述,武平對大哥最為敬愛,他倆血緣上也最為親近,即便從王府內的暗潮角力來分析,武平也該是世子一派。

但二公子再怎麽體弱多病,也不至於虛到坐不穩鎮南王的位子,他作為同母嫡子,真的就甘心屈居人下?莫要忘記,武承死後,若是沒有大的變故,他順位拿下世子寶座,簡直順理成章。此案最大的受益人,恰恰是他。

次佳人選,便是四公子武瑾。武瑾久居王府之外,遠離權斗漩渦,且母親娘家靠山頗大,唯一有可能對世子之位不屑一顧的,便是他。

可作為鎮南王續弦後妻的獨子,武瑾在外一樣頗受榮寵,世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便是他,此次出現在唐門,他身邊不僅帶了一個驚世駭俗的高手輕羅,還一改此前低調淡然的作風,積極主動參與進來,豈能不令人心中起疑。

三公子武達南宮星還沒機會當面拜見,關鍵此人和五公子的問題一樣,便是庶子奪權極難,即便他們兩個里真有清白的那個,想要依仗他來解決唐門此刻的困境,並不比自尋出路容易多少。

霍瑤瑤還在細細盤問蘇木,唯恐過於武斷漏了什麽重要信息。南宮星等唐遠明回來,與唐昕一道坐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依你們之見,四位公子中,選擇誰比較可靠?」發問之後,他靜靜端詳著兩人的表情,等待一個不同出發點的答案。

唐遠明沈吟片刻,緩緩道:「其他事件我不太清楚,但若遠秋的死也是幾位公子中的某人指使的話,最不可能的,便是四公子。」

「哦?為何?」

「四公子若想伏擊遠秋,根本不必將嫌疑惹去府兵那邊,他身邊那位輕羅出手,已經非常足夠。」唐遠明口氣略有不甘,想來是不願承認那年輕婦人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手段,「而且,四公子想要在府兵中安插這麽多殺手,比其他幾位公子都要困難。」

的確,武瑾長期遠離鎮南王府,比起一直跟隨大哥的二公子和早早就在王府擔任實職的武達、武烈,劣勢極大。

唐昕蹙眉道:「既然咱們考量的是王府公子的情況,我看,不如把玉若嫣請來,與她商議。鎮南王府的事,咱們總不可能比她還要清楚。王府相關的人等之中,也再沒誰比她還要清白無辜。」

南宮點了點頭,但口中道:「這些可以明日再議,不論如何,今晚最緊急的事情,是將這四個丫鬟全部審過。」

唐遠明略一沈吟,道:「蘇木、蘇葉這姐妹二人已經嫌疑頗重,我看,不如就將玉捕頭請來,她對著這二人,興許能想起其他該問的事。」

「也得要她肯來才行,」南宮星嘆了口氣,帶著幾分疑慮道,「你們難道沒發現,四位公子齊聚山頭之後,玉捕頭就不見了此前的積極麽?我上次邀她,她婉拒的時候連借口都懶得找一個。我到此刻,也沒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時,霍瑤瑤一臉興奮從屏風後探頭出來,擺擺手道:「這個審完了。」

「怎麽樣,後頭還有沒有什麽新收獲?」

「有,她說了許多地方,我挨個抄在紙上……啊,我字不好看,會寫的也不多,你們可別笑我。」霍瑤瑤把寫滿歪七扭八字跡的紙往南宮星面前一遞,「她說她曾幫著妹妹往這些地方藏了許多神秘兮兮的東西。」

南宮星看了一眼,心中又篤定了幾分,先不說蘇葉是不是文曲,至少這個蘇木,肯定是有意無意當了幫凶。她報上的這些地方,的確都曾搜出包括亂心燈在內的各種工具。

唐遠明立刻叫來幾個弟子,將還在昏迷狀態中的蘇木帶下去嚴加看管,並將此間情況通知門主。

蘇葉還是端端正正坐在外面,看姐姐被帶走,眼中流露出一絲惶恐和不解,但沒有開口,也沒有動,像只認命的小羊羔。

最後一位,自然也沒必要換去里面,霍瑤瑤收拾東西准備到外面進行,掀開門簾瞄一眼外頭,忍不住又縮回來,看著南宮星小聲道:「主人,這……這個八成就是文曲了,你說……我……能是她對手嗎?」

南宮星微笑道:「她文曲也不是什麽三頭六臂十八個眼的怪物,你有亂心燈在手,又何必這麽怕她。」

「亂心燈終究是人家的壓箱底寶貝啊,我拿著玉凈瓶去砸觀音菩薩,那豈不是要被反手打的飛過南海去?」霍瑤瑤縮了縮脖子,「你們可得在旁邊看好我,要是有什麽不對勁,趕緊幫忙。」

「放心,我們都在。」南宮星輕輕拍了拍她頭,跟著,突然心中觸電般閃過一道弧光,映亮了一條模模糊糊的黑影。

似乎,有什麽要命的問題被他不小心忽略掉了,但此時強行梳理,卻又無論如何抓不到那點飄渺的頭緒。

看來,有些人不可或缺。

南宮星看向唐遠明,沈聲道:「掌事,我看咱們處理這次得到的情報,的確需要讓玉捕頭幫忙出一分力,你這就找位女弟子,幫忙把她叫來吧。我請不動她,但換成掌事您來開口,興許會有不同。」

唐遠明略一頷首,出門安排。

唐昕心里對玉若嫣始終有些芥蒂,湊近兩步,頗為不服道:「有什麽事,還非她不可?」

南宮星望著正小心翼翼給蘇葉頭上安箱子的霍瑤瑤,輕聲道:「阿昕,讓你憑直覺判斷,她就是文曲嗎?」

唐昕眉心半蹙,道:「我可不隨便用直覺,不講證據,不考慮前因後果,那咱們費這麽大力氣搜集情報還有什麽意義。」

「可有時候,辦事需要點野獸一樣的直覺。」南宮星淡淡道,「這個我不擅長,你也不擅長。素錦擅長,卻不在山上。當下最合適的人選,就是玉若嫣。」

「你覺得蘇葉是被文曲陷害的?」唐昕思忖片刻,緩緩道,「可文曲曾用過的身份必定就在這三個跟玉若嫣直接相關的丫鬟之中,不是她,就是另外兩個。」

「我只是覺得,文曲費盡心機做了如此多的防范,真的會如此輕易就被咱們攻破到最後一關?」

唐昕忍不住一笑,「真要如此,那反而簡單了,咱們直接逆向操作,這一通審完,將最沒有嫌疑的捉起來,所謂化不可能為可能。如此計算,紫芙應該就是文曲了吧。」

南宮星皺眉道:「可紫芙並不在伺候玉若嫣的三人之列。」

「所以她最不可能,文曲這麽神通廣大,不就該躲在絕無可能的人身份里,才符合你的直覺判斷麽?」

意識到自己被暗暗嘲弄了一番,南宮星苦笑搖頭道:「所以我才說我不擅長這個。」

說著說著,霍瑤瑤那邊已經開始,屋中安靜下來,燈火閃耀,聽她在松弛下來的蘇葉耳邊不住喃喃輕吟,一聲聲一句句透著攝人心魄的力量,在隨光晃動的影子前,透出一股詭異的味道。

小聲盤問片刻,霍瑤瑤臉上露出幾分困惑,退開位子,一溜小跑過來南宮星身邊,擡頭道:「主子主子,情況不對啊。」

「說。」

「這個蘇葉,亂心燈的效果……好像不太管用誒。」

「什麽?」南宮星眼前一亮,心里終於捕捉到了方才霍瑤瑤提醒了他的那個線頭。

文曲使用亂心燈的場合,大都不可能如霍瑤瑤一樣先給自己用上防護,那麽,她本人一定有不被亂心燈迷惑的法子,否則,她一個不留神,就跟目標一起陷入到迷迷糊糊的境地,共同虛度一段光陰,滿肚子陰謀詭計,自然就只剩下一個悶屁。

「我說,亂心燈對她好像沒生效。」霍瑤瑤的聲音壓得更低,聽起來還有點害怕,「我加了兩次呢。」

南宮星望一眼正呆呆躺在桌上的蘇葉,將霍瑤瑤一挽,拽入內室,沈聲道:「你怎麽發現的?」

「因為我攝心問話的手法失敗了啊。」她撇下唇角,很不甘心道,「我有一套題,是專門測試目標是否中招的,之前的五個都管用了,唯獨這個,看著有點楞,其實心里清醒著呢,根本沒被我制住。我往下問,她還真一字一句答,答得有模有樣的,要不是我備著驗證在前,保不准要被她糊弄過去。」

唐昕探頭觀察片刻,皺眉道:「可看她的樣子,像是中了亂心燈啊,你看,眼神都直楞了。」

「哎呀,那個有什麽難的。」霍瑤瑤一擡臉,「你看我,看我的眼睛。」

眾人一起看過去,霍瑤瑤那雙靈動黑眸還真是轉臉功夫就變得茫然無措,渙散無神。

「這……這是怎麽弄的?」唐昕忍不住問。

「簡單得很,」霍瑤瑤一眨眼睛恢復如初,指著剛才看的方向道,「我就想像隔牆一百丈外有只八丈長的大怪牛,瞪大眼睛看那只牛,一只眼睛看牛角,一只眼睛看牛尾。」

果然,隨著她口里說的訣竅,她那雙眼睛很快就又變成了恍惚失神的模樣。

真不愧是靠這種偏門手段闖盪江湖的。

「走,去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在裝。」唐遠明臉色陰沈,大步走到桌邊,低頭看著緩緩眨眼的蘇葉,「霍姑娘,你來。」

霍瑤瑤知道到了證明自己說法的時候,點點頭,對著蘇葉柔聲道:「蘇妹妹,你這會兒身上暖洋洋的,舒舒服服,想不想再睡會兒呀?」

蘇葉緩緩點了點頭,帶著微笑道:「嗯。」

「那你歇著,我再問問開頭那幾句話,你別怕周圍有人,他們都是來幫你的。」霍瑤瑤說罷,攤開左手掌心沖上,低頭望著柔聲連問了數句。

那都是些沒什麽要緊的閑事,大都圍繞著蘇葉本人的身量,比如身子多高,多重,裁衣服要量幾尺的腰,做兜兒要用多寬的布。

蘇葉雙眼迷蒙,口中對答如流,說得頗為精細,樣樣不差。

唐昕看完,不解道:「這……有何不妥麽?我瞧她答得挺不錯啊。女兒家還能記不住這些?」

「可這是浮在上頭的記憶,」霍瑤瑤退到外圍,低聲道,「要是把人腦子里的事兒看成一個大水潭,最表面就是最容易看到的,最深處就是最不容易挖出來,保不准連本人清醒時候都未必想得起來的。」

她擡手比劃了一下,「而我用的法子,在人心神脆弱神志不清的時候下手,可以將這一個大水潭上下顛倒一番。」

唐昕滿臉驚異,疑惑不解。

南宮星在旁輕聲道:「所以,就是藏得越深的事情在此時反而越容易想起,對麽?」

「對對對,」霍瑤瑤雞啄米一樣點了幾下頭,「就是這個道理,反過來也是一樣,平時越容易的,越是掛在嘴邊隨時可以說的事兒,到了這會兒反而應該想一想,回憶一下才能講出來。比如之前那幾個,我第一句通常是問名字,除了馮鶯那個名字不正常的,其他人里最快的,也要迷瞪一下才能答出來。」

南宮星眉心緊鎖,盯著蘇葉道:「所以,她這是裝的?」

「我看九成九是。」霍瑤瑤膽怯道,「這人可真厲害,裝被迷的樣子裝得真像。要不是我做事情謹慎,保不准就被騙了。」

唐遠明沈聲道:「可要怎麽才能揭破呢?她表現出的模樣,與中亂心燈並無二致,她就這麽裝樣子,咱們能有什麽辦法?霍姑娘,你問沒問最要緊的那段?」

霍瑤瑤忙道:「問了問了,她說的……反正跟她姐姐不一樣,她嘴里的事,一切正常,就是幫著紫萍給玉捕頭梳妝打扮,沒什麽值得一提的地方。這就詭異得很了,紫萍明明說那段時間的記憶特別模糊,我用手法都挖不出來,可見她要無辜,這里也該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才合理。但她說的條理分明,細節都記得很准,又和蘇木說的完全不一回事。」

唐遠明思忖片刻,緩緩道:「先將亂心燈繼續給她熏上,過會兒玉捕頭到了,此間情形對她說明,咱們商量一下,應該怎麽處置這姐妹倆。」

等待的功夫,南宮星不願閑著,便和唐昕過去桌邊,默契十足演了場戲,說是要將蘇木、蘇葉姐妹認定為文曲和心腹幫凶,交給鎮南王府了結掉世子身亡一案。

可蘇葉並沒什麽反應,仍是靜靜躺在那兒,也不知道是沈得住氣,還是胸有成竹並不著慌。

不知不覺,窗外已有雄雞司晨之聲,唐行博匆匆來了一趟,說午後二公子要當眾處理唐遠圖出手打傷羅傲並下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