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粉面人魔(2 / 2)

疤面人冷冷一笑,厲聲說:「難道我不敢殺你?」話聲未落,軟劍疾吐,右腕一振,劍尖幻起一輪光影,直擊倩女修羅的前胸。

倩女修羅神情如狂,身形宛如一朵紅雲,繼續撲向疤面人的懷里。疤面人心頭大驚,頓時慌了,右手持劍本能地向上一挑。哧,一聲驚叫,紅影暴退兩丈。倩女修羅的前胸衣襟,立被挑開一道尺許長的裂口,一片凝脂如玉的前胸,兩座渾圓顫動的玉乳,應聲裸露出來。

疤面人傻了,薄劍仍原勢沒動,筆直地挺立手中。四周一片寂靜,近百高手,靜得竟無一人吭聲。倩女修羅一定神,一聲尖叫,粉面緋紅,手中寬大紅綾閃電掩住酥胸,眼含淚光,渾身顫抖,狠聲說:「衛振清,你這狠心人,十六年前,你盡情地羞辱我,十六年後的今天,你又當眾用劍挑開我前胸。」

說著一頓,突然怨毒地厲聲說:「狠心人,我今生不殺你誓不為人。」說罷,轉身直向前面松林間飛去,身形幾閃,已消失在黑暗中。

疤面人,呆呆地立在場中,兩眼一直望著倩女修羅紅影消失的方向發愣。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女魔頭,為什么會在寶劍刺到的一剎那,不閃也不動?一個男人用劍尖挑開女人的前胸,這該是多么無恥,輕薄的行為。他在心里狂喊著,為什么不殺了她,為什么不殺了她呢?尤其,她是洞壁上所繪的惡人。想想她對常小青的盪勁媚態,出手擊斃黃衣老道的狠毒,無論如何不該放走了她。紊亂、悔恨、狂怒,他簡直要瘋狂了,他的疤臉上,充滿了殺機。

驀地,一聲暴喝,發白天罡杖之口:「衛大俠小心……」疤面人一收心神,頓時大吃一驚,一陣颯然風聲,已到腦後。心念一動,立踏迷蹤,回頭一看,竟是玄清真人,於是,身形微微一閃,右手薄劍反腕疾抽三劍。

唰唰唰,一聲厲嗥,鮮血四濺,銀虹過處,專施偷襲的玄清真人,身體立被劈為數片。一聲暴喝:「疤面人,還我師父命來。」喝聲中,僅余的一個黃袍老道,飛舞手中長劍,幻起滾滾寒光,向著疤面人瘋狂撲來。

這時,疤面人神志模糊,殺機沖心,仰天一聲狂笑,凄厲刺耳,懾人心神。繼而,驟然一斂狂笑,進步欺身,手中軟劍翻腕一立。喳,一聲驚嚎,寒光盡斂,黃衣老道手中的長劍,立被削為兩段。緊接著,疤面人雙目冷電一閃,厲喝一聲,手中軟劍,力貫劍身,光芒暴漲,閃電前吐。就在這時,驀聞金刀鎮三湘,高聲疾呼:「衛大俠不可……」

疤面人心頭一震,神志立清,不禁全身打了個冷戰。於是,右腕閃電下沉,滑步不閃身,左袖疾揮,身形橫飄兩丈。黃衣老道,立頓前沖身勢,只嚇得面色如土,冷汗直流。疤面人手持薄劍,卓立場中,一指黃衣老道,朗聲說:「念你心切師難,今夜饒你一死,望你革面洗心,消除嗔念,不要效法你師父玄清,心機詭詐,恃技凌人。」

說著,雙目如電,一掃全場,繼續朗聲說:「上清觀與三義庄,比鄰咫尺,正該患難與共,守望相助,縱然門人弟子,生有微嫌,亦應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希望你們雙方,今後再不要發生今夜之事。」疤面人侃侃而言,義正詞嚴,只聽得雙方高手,暴起一陣彩聲。

黃衣老道嘿嘿一陣冷笑,忽然說:「疤面人,你現在不要神氣,總有一天,我要為師報仇,割下你項上的首級。」

疤面人縱聲哈哈一笑,說:「你有為師報仇之心,其志可嘉,只要你有本事,我肩上的這顆人頭,你隨時可取。」

黃衣老道怨毒地望了疤面人一眼,又狠聲說:「三五年內,我了悟不殺你疤面人,必舉掌自斃,以謝恩師。」

疤面人傲然一笑,連聲說:「好,好,希望你勵志學成絕技,完成你的心願……」疤面人的話音未落,人影閃處,金刀鎮三湘和天罡杖,已至面前。

兩位老英雄雙雙抱拳當胸說:「衛大俠久絕江湖,令人倍增思慕,今夜在此神龍乍現,老朽能親睹大俠豐采,譽為畢生榮幸,現在四更將近,敢請衛大俠入庄稍息片刻,讓老朽等,也好略盡地主之誼。」說罷,神色誠然,靜待回答。

疤面人立即含笑還禮,和聲說:「兩位老英雄如此盛情,在下萬分感激,只是在下待辦之事甚多,就此告辭,後會有期。」說著,微一施禮,轉身就要馳去。

驀聞天罡杖疾聲說:「衛大俠稍待。」

疤面人立停身形,轉首一看,天罡杖手中正托著那顆九孔赤珊珠。天罡杖滿面堆笑,含意頗深地說:「衛大俠,這顆赤珊珠,伴你半生,怎可棄之不顧?」說著,伸手遞給疤面人。

疤面人接過赤珊珠,看看天色,四更將近,心中焦急萬分,謝也不謝,不禁脫口急問:「老英雄,由此至安化城,需要幾個時辰?」

金刀鎮三湘手執銀髯,略一沉思,說:「以衛大俠的腳程,天亮可出山區,日落前,可達安化。」

疤面人聽了,愈顯焦急,立即說:「兩位老英雄保重,在下告辭了。」說罷,抱拳轉身,身形微動,宛如一縷烏雲,挾著撲撲風聲,直向峰下馳去。

疤面人轉身飛馳之際,上清觀數十道人,正如潮水般隱進樹林里。一陣疾馳,片刻飛下絕峰,峰下谷中,響著潺潺水聲。疤面人立頓身形,游目一看,不遠處有一小池,數道細泉,分由不同方向,流入小池。於是,心中一動,立即取下面具,脫下寬大黑衣,放進水里。

之後,解下腰間白綾綢包,換上公子衫,折扇插上頸後,蹲身池邊,立即洗滌黑衣面具上的血漬。瞬息洗好扭干,掛在一株矮樹上。夜風徐徐,吹著初起的晨霧,彌漫全谷,繚繞於松竹之間。仰觀夜空,清澈如潭,羅布繁星,爍爍閃閃。

驀地,一陣極輕微的女子哭聲,就在不遠處的石後飄來。細聽這種哭聲,正是悲痛欲絕,傷心欲死,而又強抑不敢哭出聲音的窒息抽噎。天麟心頭一愕,聽了這凄楚的哭聲,也不禁有些鼻酸。於是凝氣屏息,緩緩向前移去。

繞過一座大石,舉目一看,全身驟然一顫,不禁呆了。前面繚繞的薄霧中,一個全身白絹的少女,正側身倚俯在一座岩石上,雙肩不斷劇烈地抽動。披肩的長長秀發,又將她的美麗面龐遮住了,但那柄碧綠晶瑩的劍柄,和那柔軟如絲的碧綠劍穗,一入天麟雙目,便知那白衣少女是誰。

走至白衣少女身前,白衣少女兀自不知。天麟心情沉重,愧悔交集,忍不住輕聲向:「蓉姊姊,你怎會在這里?」忍飢挨餓,提心吊膽,暗暗跟蹤了天麟幾天的林麗蓉,嬌軀顫動,哭得更烈了。

天麟將兩手撫在麗蓉的香肩上,輕輕搖撼著,低聲說:「蓉姊姊,原諒我,我無意讓你傷心。」

麗蓉緩緩伸直腰身,玉手撫面,淚水,泉涌般由她的纖纖指縫間流下來。天麟的心,亂極了,他不知該如何安慰這個清麗絕塵,武功高絕的蓉姊姊。驀地,麗蓉伸手抱住天麟,哇的一聲,放聲哭了,看來悲痛已極。

天麟嚇得手足無措,也伸臂將蓉姊姊攬在懷里,不禁慌急地說:「蓉姊姊,不要哭,我以後不再惹你生氣了。」

麗蓉停止哭泣,緩緩將粉面仰起來。天麟全身一個冷戰,星目中熱淚倏然流下來。這才幾天,一位清麗絕塵的林麗蓉,竟然變得神色憔悴,粉面蒼白,一雙鳳目紅腫,清澈剪水的眸子,布滿了血絲。天麟一陣愧疚,心情激動異常,他忍不住將蓉姊姊抱起來。

麗蓉偎在天麟懷里,淚下如雨,顫聲說:「弟弟,你如此任性,逢人誅戮,掌劍之下,向無人幸免一死,你一味制造殺孽,終會觸犯眾怒,那時你將如何在武林立身……」說著,偎在天麟懷中,已經泣不成聲了。

天麟驟然一驚,急問:「姊姊你都看到了?」

麗蓉點頭悲聲說:「自那天夜里起,我一直跟蹤著你。」

天麟輕輕撫摸著麗蓉肩上長長的秀發,兩眼茫然望著天際,似自語又似對麗蓉說:「我曾對天發誓,我要殺盡迫害蒙頭老前輩的惡人,如果我不能實踐誓言,天定不會容我的。」

麗蓉又復抬起頭來,輕聲問:「你殺的人,個個都是殘害你那位老前輩的惡人嗎?」天麟沉默了,他似乎在想,這三天來,究竟殺了些什么人?

冰雪聰明的林麗蓉,似乎已看透了天麟的心,她兩眼望著天麟神色凝重的俊面,緩緩地說:「西岳雙星、駝背鬼鉤、狂蜂頭陀、四勇士、悟色、悟凡,今夜的玄清真人,幾乎劍透前胸的黃袍老道……」

林麗蓉輕輕摟著天麟,說得極柔和,極平靜,似乎生怕觸怒了天麟。她看到天麟面色逐漸蒼白,額角已滲出了汗水,她感到天麟的身軀微微發抖,逐漸激烈。她心里非常欣尉,覺得天麟終於被感動了,於是繼續柔聲說:「弟弟,兩天三夜來,死在你手下的高手,竟有二十人之多,這些人中,除了粉面人魔,有哪幾個是殘害你那位老前輩的人?」

天麟劍眉一豎,冷哼一聲,忿然說:「我殺的這些人,無一不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暴徒。」

麗蓉微微一愕,低聲問:「弟弟,這些人中,你自信沒有殺錯一人?」

「哼,我想沒有。」

「黃袍老道了悟,如非金刀老英雄喝阻呢?」衛天麟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沒話說了。

林麗蓉輕輕一嘆,說:「弟弟,嫉惡如仇,除惡務盡,是偏激的做法……」

天麟未待麗蓉說完,立即問:「姊姊,像靜安寺的悟色、悟凡、以及乘人之危,恩將仇報的狂蜂頭陀和鬼鉤,這些人又該如何?」

麗蓉毫不猶豫地說:「巨惡元凶,十惡不赦之徒,當然應該鏟除。」

「但……姊姊,你可知殺人有時是迫不得已?」

「唉,弟弟,姊姊只希望你竭力避免狂怒,加強鎮定功夫,姊姊就放心了。」

麗蓉說著一頓,又問:「弟弟,娟妹妹呢?」

「她和師母可能回終南山去了。」

麗蓉哀怨地一嘆,說:「弟弟,我不怨你,我知道你們相識比我早,我只怨自己命苦……」

衛天麟未待麗蓉說完,立即毅然說:「姊姊放心,我不會辜負你。」林麗蓉臉上掠過一絲苦笑,顯示著內心無比凄涼。衛天麟看了心中很難過,立即肅容朗聲說:「姊姊,我衛天麟如對姊姊負心……」

林麗蓉倏伸玉手,疾將天麟的口掩住,鳳目含淚,微搖螓首,顫聲說:「弟弟,不要發誓,那會害了你。」說著一頓,又輕輕一嘆,說:「弟弟,我必須盡快趕回衡山紫蓋蜂,這些天沒回去,師父不知該是如何地焦急。我現在不能陪你西去,希望你一路保重,我稟明師父後,會立即西上找你。」說著,輕輕推開天麟,淚,再度簌簌地滾下來。

天麟輕握麗蓉的玉手,神色黯然地問:「姊姊,你現在就走嗎?」

麗蓉微點螓首,一臉幽怨關切地說:「弟弟,凡事小心,你先走,姊姊會盡快趕上你。」說著,撤出玉手,轉身向前走去。

天麟顫聲輕呼:「姊姊保重,我會記住你的話。」

麗蓉又回頭深情依依地望了天麟一眼,然後,翠袖微拂,衣袂飄飄,身形如流水般,向著遠處一片竹林飄去。天麟呆呆地望著麗蓉的背影,他的眼模糊了。他舉袖拭去眼中的淚水,麗蓉纖纖的背影,已消失在蒙蒙的薄霧中。

天麟轉身失神走到矮樹前,伸手一摸那件黑衣和面具,已被夜風吹干了。拿出綾包匆匆束好,仰首一看夜空,灰白如銀,疏星數點,天快亮了。於是,認准方向,盡展輕功,身形如煙,徑向山區以外馳去。

太陽剛剛升起,天麟已達山麓。官道上,冷冷清清,尚無行人,但天麟為免驚世駭俗,爭取時間,仍遠離官道,在原野上飛馳。朝陽艷麗,給大地灑上一片金紅,照著天麟隱隱發亮的身影,宛如一道拂曉流星,在蔥郁碧綠的茂林田野間劃過。

天麟僅在中途一個小鎮上略進酒食,繼續越野前進。日落西山,晚霞似火。一座雄偉的大城,已遙遙在望。天麟心中一陣欣喜,立即繞上官道,大步疾進,直奔安化城門。進入城內,已是暮色四合,萬家燈火了。街道寬大,商店林立,華燈羅布,行人接踵,好不熱鬧。

天麟無心觀看街景,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左顧右盼。他信步走進一家酒樓,人聲嘈雜,座無虛席。天麟定睛一看,全身不禁一戰,面色倏然驟變。全樓近百酒客,俱都眼露惶恐,面顯緊張,比手劃腳,口沫橫飛,題材談的俱是武林恐怖人物——疤面人。

天麟凝神細聽,全樓幾個較高的聲音說:「啊,好厲害,他的騰龍劍,較之十六年前,大為凌厲,一揮之下,頭飛臂斷,鮮血四濺……」

「……騰龍劍客這次重現江湖,必給武林帶來一場莫大浩劫……」

「……疤面人不現身則已,現身必然殺人……」

叭,拍桌子的聲音。天麟側目一看,是一個滿面通紅,已有八分醉意的大漢,右手仍撫在桌面上。只見大漢紅眼一瞪,一晃腦袋,對同桌一個禿頭漢子,高聲說:「禿子,真想不到,三天殺了十幾名高手的恐怖人物疤面人,竟是昔年威震武林的騰龍劍客衛振清。」

禿子豆眼一掃左右,低聲說:「霸王庄今天戒備森嚴,勁裝配刀,個個神色緊張,老庄主愁眉苦臉,整日不出書房。」

禿子說著,顯得特別謹慎,竟將嘴附在大漢的耳上,嘰嘰咕咕,不知說些什么。大漢翻著一雙紅眼,神色凝重,連連點頭。天麟看得心中一動,心說,這霸王庄的老庄主,莫非與父親有什么過節?心念間,驀聞臨街一桌上,發出一聲嘻笑,說:「騰龍劍客天生情種,他怎忍心讓鋒利無比的騰龍劍,刺進那女魔頭的酥胸,哈哈……」接著,是一片哈哈大笑。

天麟俊面一紅,頭也不抬,轉身急步走下酒樓,他心里悔恨交集,心中不停地狂喊,為什么不殺了她,當時為什么不殺了她。他忿忿地一連走了幾家酒樓茶肆,俱是人聲鼎沸,高談闊論著騰龍劍客重現江湖,武林恐怖人物疤面人即是騰龍劍客的事。整個安化城,大街小巷,議論紛紛,顯得風雨飄搖,一片混亂。

天麟心中焦躁不安,怒火漸升,想不到他下山僅短短的三天,便震撼了整個武林,帶來了一場狂風暴雨似的震驚。最後,走進一家較大酒樓,酒客更盛,除了大談疤面人,竟無一人猜拳行令。天麟在樓的一角,找了一張小桌,隨意要了一些酒菜,悶聲獨酌。

他心里越想越氣,他確沒想到在一般無聊酒客的口中,疤面人被形容成一個手起劍落人頭飛的殘酷人物,並給人們帶來無限的神秘恐怖。衛天麟不禁握拳輕擊桌面,忿然冷哼一聲,輕輕自語說:「哼,疤面人還有更驚人,更恐怖的事給你們看,你們等著吧。」

就在他自語剛落的時候,急步走過來一個酒保,神色慌張,滿面堆笑,向著天麟一躬身,笑著說:「爺,您老別生氣,非常抱歉,讓您老委屈在這個角里。」

天麟一定神,頓覺自己失態露形,於是,微微一笑,說:「沒什么,沒什么,此處很好。」說著,游目一看,見無別人注意,又輕聲問:「小二哥,去霸王庄如何走法?」

酒保一聽,立即連連躬身,說:「出西關大約六里,在一片廣大茂林中,便是霸王庄。」說著,轉首一看全樓,並說:「他們庄上,每天有人在此喝酒。」

天麟慌了,立用手中折扇,一碰酒保,急聲說;「不要招呼他們。」

酒保轉身,歉然一笑,說:「爺,不巧得很,今天全樓竟無霸王庄上的人。」

天麟微微一笑,說:「明天我自會前去。」說著一頓,輕搖手中折扇,又問:「小二哥,老庄主也常來此樓飲酒嗎?」

酒保不解地問:「您老問得是回風掌老爺子?」天麟極自然地點點頭。

酒保滿神氣地說:「他老人家是我們這里的常客。」這時,遠處已在高聲呼喚酒保,酒保一躬身走了。天麟酒罷,付資下樓,找了一家客棧住下,倒身床上心緒萬端,思潮起伏。他想得太多了,愈想愈亂。最後,他決定今夜前往一探霸王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