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萬舞(1 / 2)

花苗漢子們收集了干柴,掘好火塘。在感謝和祈求森林之神的庇佑之後,蘇荔親手點燃了篝火。

花苗人本來要趁夜趕到熊耳鋪,在得知商隊准備宿營之後,他們慷慨地同意與這些遠道而來的朋友一同留在危險的森林中。

隨著篝火的升騰,眾人的情緒也隨之高漲。從蜂巢取出的蜜汁足足裝了二十口壇子,每一滴都如同金黃的琥珀。而壇中原來盛的美酒,則給那些花苗漢子帶來更大的驚喜。

按照花苗的習俗,他們先祭把了神靈,然後把酒壇放在中間,眾人圍著篝火坐成一圈,用一支長柄勺輪流飲酒。

「花苗人不會釀酒,平常是用金砂換酒來祭把神明。」

祁遠嘿嘿一笑,「現在有酒,說不定花苗人一會兒還會跳起祭神的萬舞。」

祁遠的笑容中包含著興奮和期待,一絲感慨,還有隱約的懷念。

正說著,一名喝紅臉的花苗漢子跳進圈子里,他一邊高聲唱著,一邊搖晃著肩膀伸出手來。

那些花苗女子擠坐在一處,她們笑著將一名同伴推揉出來。那女子臉色微微發紅,眼睛卻亮得如同夜空中的寒星。她展開歌喉,與那男子一唱一答,然後把手交給對方。

接著站出來的是卡瓦,和其他花苗漢子一樣,他身材雖然不太高,但手腳長大,舉止剽悍,他一邊歌唱,一邊直接把手伸給一名臉蛋圓圓的花苗女子。女伴的笑鬧聲中,那女子大方地站起來,拉住卡瓦的大手,與他並肩站在一處。

越來越多的男子出來,邀請自己心儀的女伴。他們手拉著手,男女混雜地圍成一個圈子,圍著篝火起舞。花苗人的舞蹈和歌聲一樣奔放而熱情,渾厚的男音與清悅的女音此起彼落,又完美地交織在一處。伴著歌聲,他們像一圈五彩的花環,時而聚攏,時而散開。

那些嬌美的花苗女子穿著窄窄的筒裙,一個個皮膚白嫩,眉目如畫。她們纖細的腳踝大多都戴著碎碎的銀鈴,在篝火的光影中,那些女子雪白的小腿和纖足赤裸著,隨著歌聲的節奏輕柔而歡快地跳動起落,腳踝上的銀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別有一番美艷的風情。

商隊眾人分成兩個陣營,程宗揚等人聚在前面,一邊看一邊鼓掌叫好,連雲蒼峰也面露微笑。雲氏商會那些年輕漢子們卻腰桿挺得筆直,坐得端端正正,顯示出軍旅出身的嚴格紀律。

這時程宗揚已經看出來了,這些北府軍士卒的頭領是那個叫易虎的漢子。他身形魁梧,背後一桿尖槍從不離身。下午死在鬼面蜂毒鉤下的那名漢子,是他的手下。這一路雙方相伴而行,能看出這些軍士們同袍之間手足情深,但當鬼面蜂被引走之後,易虎只冷靜地吩咐軍士們收殮了同袍的屍體,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看那些軍士的樣子,沒有易虎發話,他們就是坐到天亮也不會動一下。

花苗人的隊伍女多男少,蘇荔是族長,戴著面紗的少女和阿葭、阿夕要奉獻給龍神和巫王,剩下的還有三四名女子沒有舞伴,她們明亮的眼睛不時望向這些陌生的客人,火熱的目光令人怦然心動。

祁遠忽然站起來,操著南荒蠻語唱道:「翻過高不見頂的青山,涉過深不見底的河流,從五原走來的商人,冒昧地伸出手。比月一兄更美麗的花苗姑娘們啊,誰願意與我一起起舞,讓神靈歡喜。」

他略顯生疏的歌聲使剩下的花苗女子笑成一團,然後一名身材纖細的女子起身唱道:「歌聲飄到了我面前。遠方來的朋友,你跋山涉水,走過彎彎曲曲的山路,來到南荒就是我們的客人。」

唱著,那女子接過祁遠的手,祁遠扭頭朝程宗揚眨眨眼,融入跳舞的人群。

「祁老四還有這一手?」

程宗揚看著場中。其貌不揚的祁遠就像換了個人,跳起花苗人的舞蹈也似模似樣,與那些花苗漢子相比毫不遜色。

吳戰威笑得眼都成一條細縫,「老祁當年可風流著呢,還跟一個花苗女子好上了,後來……」

吳戰威咂了咂嘴,沒有再說。

程宗揚心里一動,想起祁遠講的故事,「不會是他把人家甩了吧?」

吳戰威搖了搖頭,「你別看老祁圓滑,其實是個重情義的漢子。那次的事……唉,臨走時那女的追出幾十里,一邊追一邊哭,老祁在車里也哭,眼淚淌得跟淚大似的。後來他又來南荒,結果中了瘴氣,差點兒沒命,還拼著去花苗找人。從南荒回來,他大病一場,躺了半年才能起身。你別看老祁現在爬個山都喘,當年身手比我都強,就是那次垮了下來。」

「找到了嗎?」

「沒有。聽說是嫁人了,老祁也就死了心。往後只要走南荒,老四都是頭一個,只是不去花苗。」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再去看祁遠那張青黃的面孔,似乎順眼多了。

有祁遠帶頭,幾個膽大的年輕護衛也蠢蠢欲動,程宗揚干脆一揮手,「想去就去,只要別給我丟臉。」

石剛訕笑著躥出去,找了他最中意的一個姑娘,那花苗女子卻把手遞給了更英俊的小魏。石剛碰了一鼻子灰,正要打退堂鼓,另一名女子卻笑盈盈起身,拉住了他的手。石剛頓時心花怒放,一張臉笑得見牙不見眼。

程宗揚拍了拍吳戰威的肩,「吳大刀,你不去?」

吳戰威頭搖得什么似的,「老吳耍刀行,這個不行。那姑娘們的光腳丫又白又嫩,老吳一不小心踩上就完了。」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凝侍衛長不在這兒,你怎么不去?」

上了山崖之後,凝羽一直沒有現身,程宗揚已經習慣了她的突然消失,也不在意,回笑道:「我等著看二爺的樂子呢。」

那邊武二郎抿了抿濃密的鬃發,起身像頭出林的猛虎般大步走了過去。

「上去高山望平川,川上一朵紅牡丹。」

武二郎高聲唱道:「看起來容易摘起來難,摘不到手里是枉然。阿妹的紅牡丹呀,摘不到手里是枉然。」

程宗揚一口酒全噴了出來,武二這歌詞也太赤裸裸了吧。如果自己在街上對一名陌生女子唱著要摘她的紅牡丹,最便宜也要吃一個耳光。

蘇荔臉也微微有些發紅,好在武二郎這段詞用的並不是南荒蠻語,族里人未必能夠聽懂。她背著手,微微抬起下巴,唱道:「白武族的勇者呀,如果你會祭神的萬舞,就把你的手伸出來。」

武二郎喜上眉梢,毫不猶豫地伸出大手,「如果我撒謊,就讓鬼面蜂的毒鉤扎遍全身!」

蘇荔笑啐一口,把潔白的手掌遞給他。武二郎輕輕一扯,蘇荔盈盈起身。

花苗人正跳得開心,兩人一踏入圈子,那些花苗男女立即聚攏過來,把兩人圍在中央。男人們發出「喔喔」的叫聲,腳板用力踏地,打出節拍,花苗女子舌尖在齒間輕顫著,歡快地唱著「阿哩哩」簡單的音節從她們純銀般的歌喉流淌出來,有著天籟般的純美。

程宗揚靠在樹上道:「雲老哥,萬舞是什么舞?」

「花苗人祭天、祈神、出征、求雨都用萬舞。」

雲蒼峰說道:「大概種類太多,才叫萬舞。花苗以外的地方很少能見到。」

程宗揚看向另外一邊,「謝兄?」

謝藝身上的蜂臘和蜂蜜已經抹去,但仍散發著淡淡的甜香。他溫和的笑容充滿了成熟男子的魅力,令人想起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從鬼面蜂的追逐下脫身的,謝藝對當時的經歷只笑而不語。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鬼面蜂再也沒有出現過。因為某一個原因,它們甚至放棄了原來的蜂巢,消失在密林深處。

「王子朝的︽百舞圖錄︾考據過萬舞的源流。」

謝藝娓娓言道:「著者稱,萬舞是花苗的祖舞。花苗本來被稱為花蠍,而萬字就是蠍字。」

說著謝藝在地上寫一個「萬「字,一邊劃一邊解釋道:「萬字前有雙鉗,背腹覆甲分節,尾部還有一個彎曲的蠍鉤。」

雲蒼峰看著那個蒼勁古朴的萬字,良久才撫掌嘆道:「這萬字老夫寫過無數次,從來都沒發現它是蠍子的圖案。現在看來,果然首尾俱全,形神皆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