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迎敵(2 / 2)

程宗揚道:「易雄,把朱老頭的驢放在最前頭,打死了咱們正好吃肉。」

易彪手里的長槍緩緩舉起,眾人立刻都閉上嘴。

第一個頭生鬼角的鬼王峒戰士從林中出現,他挽著一張黑沉沉的鐵弓,雙臂拉開,將粗糙的鐵制箭頭瞄向易彪的胸口。

「呵……喔……」

失去舌頭的鬼王峒戰士發出低沉的吼叫,接連從林中現身。他們披著簡易的甲胄,黝黑的皮膚像岩石一樣粗糙而堅硬,手臂和大腿上,那些符咒般的紋身微微閃動著暗紅的光澤,眼睛猶如跳動的鬼火。

這些戰士與商隊曾經見過的鬼武士有著同樣的種族特征:猙獰的鬼角,丑陋的面孔,岩石般強壯的身軀,尖利的牙齒和神秘的紋身。唯一的區別是他們頭上的鬼角像剛剛生出來一樣細小,顯得很新。

易彪提了口氣,高聲喊道:「我們是──」

「綳」的一聲,那名鬼武士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喊話一樣,松開鐵弓,箭矢帶著沉重的呼嘯聲撕開空氣,朝他射來。

「易彪!」

雲蒼峰在後面沉聲喝道:「不用說了,他們聽不到。」

易彪舉起鋼盾,「當」的格開鐵箭,接著右臂一振,長槍筆直劃過數十丈的距離,重重刺進那名鬼戰士胸膛,穿透他的軀體,將他釘在地上。

易彪的投槍揭開了廝殺的序幕。旁邊的鬼戰士無視於同伴的死亡,他們眼中閃動著嗜血的紅光,嘶嚎著朝商隊撲來。

馬匹後飛出幾根箭矢。小魏的弩機力道最為強勁,箭矢穿透了一名鬼戰士的大腿。另一名花苗漢子的彎弓也不錯,射中一名鬼戰士的腰腹,只有一截白羽露在他岩石般的腹肌上,微微抖動。相比之下,祁遠那一箭就差遠了,箭頭只勉強穿透一名鬼戰士的皮膚,深度還不到一指,那名鬼戰士甚至沒有伸手去拔,手臂肌肉一鼓,就硬生生將箭頭擠了出來。

旁邊的花苗漢子說了幾句,意思是祁遠使弓的方法不對,沒有把弓弦完全拉開,射出的箭矢缺乏力量。

不過祁遠也有辦法,他扯下走騾背上一只袋子,掏出一把干樹皮,塞在口里猛嚼,然後拔下酒萌蘆的塞子,狠灌一口,把嚼碎的樹皮和酒塗在箭頭上。

祁遠「呸呸「地吐出嘴里的樹皮渣子,然後一齜牙,「這可是好東西!山櫸樹皮跟酒一混,就是上好的麻葯!」

「麻葯恐怕不行,」程宗揚伏在鞍後,眯眼觀察著沖來的鬼戰士。他見過祁遠用這種麻葯打獵,效果不壞,但是……「這些家伙幾乎都是死人吧。」

同樣是來自鬼王峒前往白夷族的使者,在碧鯪族遇到的閣羅、蛇傀和黑舌,與這些鬼戰士並不一樣。鬼戰士雖然有呼吸和血液,但沒有自我意志,像傀儡一樣受人驅使。程宗揚猜測,他們和易虎一樣,都是被巫術煉制的行屍。

祁遠打了個突,然後道:「賭一把!這麻葯是隨著血脈走的,只要這些東西會流血就成!」

三個人伏在馬鞍後,拼命放箭。這時小魏弩機的劣勢便顯了出來,他動作雖然利落,但絞弦的速度比拉弓慢了許多,花苗漢子放出三箭,他的弩機只開了兩次。等小魏第四次絞緊弩機,最前面的易彪巳經撲過去,與沖來的鬼戰士短兵相接。

第一次與鬼王峒武士交手,正值大霧彌漫,後來在白夷族只來了易彪一個,直到這一刻,程宗揚才看到這些北府兵軍士的戰術。

這時雖是夜晚,月光卻極亮。很明顯能看出這些漢子受過嚴格的訓練,戰斗紀律極為嚴明。易彪雖然勇悍,卻絕不輕易冒進,他擲出長槍的同時,已經操刀在手。交手時一手執盾,往側上方擋住對手的兵刃,右手長刀向下劈出,一刀砍斷了那名鬼戰士的小腿。

易彪身後的兩名軍士用的都是長兵器,他們與易彪隔著一步的距離,一左一右刺向易彪對面的鬼戰士,同時替他擋開來自側方的威脅。三人形成一個攻守兼備的整體,無論進退都整齊劃一。

這一幕讓程宗揚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自己剛穿越這個世界時,曾遇到一小隊騎兵遭受伏擊,當時他們也采用類似的協同戰術,以團體與敵方對抗,盡量避免單打獨斗,在一個點上保持壓倒性的優勢。

這種戰術在遇到崇尚個人勇武的對手時,效果十分顯著。那些受過強化訓練的鬼戰士每個人拉出來都不比易彪差多少,但易彪三人同進同退,每次抓住機會襲擊展開小規模的攻擊,都形成以三對一的局面。雖然在人數上他們完全處於劣勢,可攻擊的一刻,卻是以三倍的力量壓倒對手。

這個攻擊團體不僅配合熟練,而且采取的戰術靈活之極,將自己僅有的優勢發揮到最大。他們從半月陣的弧頂開始進攻,始終保持著與後方的呼應,距離半月陣最遠不超過五步,以避免被敵人從後方包抄。

易彪以斜線的方式先將敵人的攻擊吸引到左側,然後逐步後撤,一直退到半月陣邊緣,完全解除掉後方的威脅。接著對陣形距離稍作調整之後,再以斜線方式往右側攻擊,盡可能把敵人擋在陣前三到六步的距離以內,在此范圍中來回牽引對手,使半月陣後的弓弩在短距離內最大可能的殺傷對方。

三人組成的攻擊小組成為整個商隊的刀鋒,或者第一道防線。在他們背後,是十幾匹戰馬組成的第二道防線。那個叫易雄的漢子極擅長操控馬匹,每有馬匹受驚或者受傷嘶鳴掙扎,他都搶先快速調整陣形。直到鬼王峒戰士展開攻擊一刻鍾後,還沒有一名鬼戰士能夠沖過這道簡單得稱不上戰陣的陣線。

負責守御半月陣的除了易雄,還有卡瓦和他同族的花苗漢子。絕大多數鬼戰士都被最前方突出陣外的易彪吸引,偶然有人試圖沖擊半月陣,也被弓弩和卡瓦的長刀解決掉。

使用弓弩的小魏、祁遠和另一名花苗漢子是第三道防線。小魏已經是第八次張開弩機,他的手雖然仍然很穩,速度卻不避免地越來越慢。祁遠拉弓的力道也漸漸跟不上節奏,射出的箭矢甚至無法穿透鬼戰士堅硬的皮膚。不過他的麻葯並不像真射在屍體上那樣全無效果。幾名被他射中的鬼戰士雖然受創不重,動作卻遲鈍下來。

祁遠一個勁兒地咋舌,「這幫家伙比牲口還壯,這葯就是一匹馬也麻翻了,他們還能撲騰?」

受到麻葯效果的鼓勵,祁遠干脆放棄攻擊,一門心思地替旁邊的花苗漢子和小魏往箭枝上塗葯。

按照易彪的布置,程宗揚和吳戰威始終伏在馬鞍後,沒有參與戰斗。樂明珠憤憤不平,她認為自己也很能打,卻沒有人讓自己出手,實在是太過分了。不過程宗揚只用了一句話,就成功避免了這丫頭過來添亂。

「看好小紫!」

「嗯嗯!」

樂明珠連連點頭,很盡責地把小紫護在身後。

程宗揚松了口氣,易彪的戰術很有效,如果讓這丫頭上來,天知道她會捅出什么漏子來。

鬼王峒的戰士幾次沖上來,與卡瓦他們廝殺,程宗揚都忍不住想出手,但強行壓制下來。易彪把自己和吳戰威放在最後,很明顯是讓他們作為埋伏的預備隊。

他們隱瞞得越久,殺傷力越大,商隊支撐的時間也會更長。如果能支撐到武二郎、蘇荔,甚至謝藝和凝羽趕回,大伙兒才有活命的機會。

想到這里,程宗揚不禁佩服起這個剽悍的漢子來,手里就這十幾張牌,還要扣起兩張。只不過面對數量太過懸殊的對手,仍然堅持「永遠保留一支預備隊」

的指揮官條例,縱然正確,壓力也未免太大。

他們以前遭遇的鬼王峒戰士,數量最多也不超過十人,而這時從密林出來的鬼戰士已經接近三十個,數量是他們的三倍。易彪利用戰術消耗掉三分之一的鬼戰士,其中被箭矢射殺的就有六個。另外還有幾名鬼戰士雖然沒死,但被帶有麻葯的箭矢射中,已經失去戰斗力。

那些鬼王峒戰士雖然身如鐵石,力大超群,但相應的缺乏理智,就像一群凶猛的野獸,被易彪這個出色的獵人利用戰術一一擊殺。

但最幸運的,還是這些鬼戰士並沒有他們之前遇到過的那樣強悍。這些鬼戰士像是剛接受訓練的新兵,互相之間不能配合,數量雖然不少,但總能被易彪找到薄弱的一點痛下殺手。

對方似乎也看出情形不對,銅鼓的聲音突然一變,正在格斗的鬼王峒戰士停頓了一下,然後分成兩股,一股圍攻易彪,一股朝半月陣沖來。

易彪被擋在左側,一時無法回發。卡瓦立刻躍起身,花苗人慣用的彎刀弧形揮出,劈向最前方的敵人。這邊小魏也扔下弩機,提刀闖過去。祁遠朝手心狠唾一口,吼了一聲「拼了」騰身翻過戰馬。

程宗揚與吳戰威沒有等太久,隨著又一批鬼戰士加入攻擊,易彪終於發出信號。兩人同時從鞍後跳起,一左一右朝前撲去。

「老四!」

程宗揚朝吳戰威低喝一聲。

吳戰威會意,剛才看了這么久,對易彪的戰術也球磨出一點門道來。他們兩個沒有與敵人糾纏,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搶到祁遠身後,先把正在和他交手的鬼戰士砍翻。然後吳戰威肩膀一扛,把祁遠擠到後面,自己擋在最前方。

「右邊!」

卡瓦和兩名族人仍然采用最簡單的戰術,三人站成一線,分別迎向鬼戰士。

很快三人身上都掛了彩,如果不是程宗揚帶著吳戰威和祁遠來發,他們三個在鬼戰士第一波攻擊下就盡數送命。

一名凶悍的鬼戰士執斧朝程宗揚劈來,他雖然身材不高大,但力量極為狂猛。

他鼻翼鼓張著,兩側的鼻翼上各穿著一顆野豬的尖牙。

程宗揚雙刀同時架住鐵斧,刀斧相交,鋒刃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那名執斧的鬼戰士噴出一口粗氣,鐵斧連續劈來。程宗揚一連擋了三斧,感覺自己就像一顆核桃,正被人用錘子一點一點敲碎,渾身的骨骼都為之震動。

盯著鬼戰士額上嶄新的鬼角,程宗揚向後略退半步,接著一個虎躍,左刀斜劈,右刀橫掃,一招「猛虎過澗」刀鋒重重劈在鬼戰士的彎角上。

頭頂的鬼角是鬼王峒的種族標記,程宗揚曾遭遇的鬼武士,鬼角比堅鐵還要結實,尋常鋼刀砍上去立刻就會卷刃。而這名鬼戰士的鬼角卻微微一頓,竟然被刀鋒切開一半。

那名鬼戰士嚎叫一聲,雙手抱住額頭折斷的鬼角,鮮血從指縫中涌出。他慢慢抬起頭,穿著獸皮的鼻翼收窄,幽深可怖的眼睛沒有理會程宗揚,而是投向身後的密林。

他張開口,被切掉半截的舌頭費力地吐出兩個字:「達古!」

接著鮮血透過皮膚,從他每個毛孔中流淌下來,黝黑的皮膚迅速干枯,變成一具干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