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名士(2 / 2)

程宗揚眯起眼睛,讓小紫跟在自己身邊,不啻於在懷里養一條美女蛇。美是夠美,毒也是真毒。被她咬一口可不是說著玩的。

良久,程宗揚緩緩道:「給你開苞的人,本來應該是殤侯吧?他才是你的師傳,所以鬼巫王才會始終沒有動你。對不對?」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終於猜對了。」

「那老家伙說的禮物就是你?還真大方啊。」程宗揚吸了口氣,然後吼道:「一個秦檜、一個吳三桂,再加上你這個死丫頭!他是想玩死我吧!」

「殤侯才不想讓你死呢。」小紫笑吟吟道:「所以才讓我們來保護你。」

程宗揚感覺自己就是那個白白胖胖的唐僧,剛上路就遇黃風怪、牛魔王,還有一個白骨精,親切地說要保著自己往西天取經。

「主人,「小紫撒嬌道:「小紫好乖呢。」

程宗揚板起臉,「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夠聽話,過來讓老爺爽一下!」

「好啊!」小紫依過來,眨了眨天真無邪的眼睛,呵氣如蘭地說:「主人,你先吃一顆解毒丸好不好?小紫的牙齒上藏著很厲害的毒葯,不小心劃破皮膚,會整個爛掉的。」

小紫一邊柔聲說著,一邊伸長玉頸,張開嫣紅的小嘴。

程宗揚虎著臉擋住她,把她推到一邊,恨聲道:「死丫頭。」

小紫吐了吐舌頭,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晉都,建康。

玉雞巷位於建康城東,不遠便是浩瀚大江,江上商船漁舟往來如織,不時有數層高的樓船揚帆而過,熱鬧非凡。玉雞巷內卻綠柳成蔭,一片寂靜。

玉雞巷北段,一座新修茸過的宅邸前,剛刷過的門柱油漆還未干透便有客人來訪。

程宗揚早飯剛吃了一半,聽到秦檜的通報不禁納悶:「誰這么早?雲氏的人嗎?」

秦檜道:「客人自稱姓蕭,像是城中的世家公子。舉止雖然從容,但似乎有急事的樣子。」

「既然是急事,就讓他再等一會兒。」程宗揚拿起碗,「嘿嘿,會之,你別使眼色,這可是談判的秘訣。大到兩國談判,小到打賭泡妞,哪一方著急肯定是要吃虧的。」

秦檜莞爾一笑,退到一邊。

秦檜字會之,吳三桂字長伯,程宗揚依習俗對兩人以字相稱。這些天相處,程宗揚越來越發現這兩個人不簡單。秦檜精明敏達,吳三桂果敢干練,都稱得上是一等一的人才。比如秦檜,雖然態度恭敬,但舉止不卑不亢,竟然很有幾分賢者之風,讓程宗揚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但反過來想,如果這兩個家伙看著就一臉奸惡,除了奸謀別無所長,也不會上到那樣的高位。大奸大惡之徒,必有大智大勇,果然有道理。自己還是多留點心,不要給他們兩個作奸犯惡的機會。

程宗揚慢悠悠吃完飯,漱過口,這才起身到前堂會客。

四天前,程宗揚和雲蒼峰一同到建康。路上雲氏商會的店鋪已經先傳遞了消息,在玉雞巷購了一座面寬五間,前後五進的宅子。雖然稱不上豪宅,但還是讓住慣了十幾坪斗室的程宗揚大開眼界。

最前面是門房,從殤侯那里帶來的八個人,每兩人一間還綽有余地。然後是一個栽滿柳樹的院子,第二進是會客的廳堂,兩側各有一個小門,通往第二個院子。這座院子兩側的廊房,住著吳戰威、小魏和秦、吳二人。第三進是內廳堂,用來接待親近的客人,兩側有書房和暖閣。

後面兩進屬於內宅,最後面的院子還有個小花園,面積雖然不大,但假山池沼、曲橋游亭樣樣齊全,池畔種滿了桃、杏、梅、竹、蘭、菊、薔薇、荼靡……

各色花樹。院內兩角各有一座小樓,是原本那戶人家內眷的住處。但內宅只有程宗揚和小紫兩人,第四進兩層各五間的卧房已經住不過來,後面的現在都空著。

說到小紫,程宗揚氣就不打一處來。說是在內宅伺候自己,可這一路走了一個多月,自己連手都沒怎么摸過。偏生那死丫頭有意無意地撩撥自己,等自己欲火上來,又一溜煙跑個沒影,讓自己欲射無靶。

程宗揚來到前面的客廳,一名護衛掀起門簾向堂內的客人道:「家主已經到了。」

程宗揚遠遠笑道:「姍姍來遲,讓貴客久候了。」

那位客人站起身,客氣地抱了抱拳。

程宗揚仔細一看,心里暗暗喝了聲彩。這個年輕人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身長玉立,穿著一襲藍色的長袍,腰間系著一條寶藍色的錦帶,里面是一件銀白的綢衣,手里拿著一柄折扇。他生得長眉朗目,俊雅非凡,猶如玉樹臨風,竟然是個翩然出塵的佳公子。

那公子微笑道:「敝姓蕭。」

「蕭公子請坐。」程宗揚讓過座,然後一抬眼,發現那位蕭公子正注視著自己。

蕭公子上下打量他半晌,有些不服氣地說道:「程公子竟然這么年輕。」

程宗揚笑道:「我看蕭兄也不比我大多少。」

「我都二十七了。馬上就該二十八,然後二十九、三十……一下就老了!」

蕭公子一邊說,一邊露出懊惱的表情。

環佩輕響,打扮成丫鬢模樣的小紫捧著茶進來。她低著頭,一副羞顏難開的俏態,小心把茶水放在蕭公子面前,細聲細氣地說:「公子,請用茶。」

小紫的容貌堪稱絕美,聲音更是誘惑力十足,那位蕭公子自從她進來就看得眼都直了,再被她嬌柔的輕輕一喚,三魂頓時飛了兩魂。

小紫抿嘴一笑,輕輕退了下去。蕭公子盯著她纖美的身影,直到她人影消失良久,還魂不守舍。

程宗揚肚子里暗笑,小紫那丫頭就是個妖精,要騙這種呆鳥,還不是手到擒來。他客氣地舉起茶盞:「蕭公子,請用茶。」

蕭公子不辨味道地嘗了一口,然後長吐了一口氣。」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蓬梢頭二月初……如此佳麗,天生絕色,此情此景可堪入畫!」

那個蕭公子倒是一點都不虛偽,當著程宗揚的面贊嘆不已。臉上露出憧憬的神情,似乎還在回味剛才驚艷的一幕。

程宗揚略微用力地放下茶盞。」不知蕭公子前來,有何指教?」

蕭公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客人的身份,有些尷尬地放下茶盞,咳了一聲,然後笑道:「敝姓蕭。」

程宗揚不客氣地說道:「剛才已經指教過了。」

蕭公子張開折扇輕輕蝙著,一邊有些嫌熱地拉開綢衣的領子。程宗揚目光一跳,看到他頸側白皙的皮膚上刺著兩個劍拔弩張的墨字:有種!

程宗揚心里納悶,六朝人刺青的不少,可這個翩翩公子竟然把「有種」兩個字刺到脖頸上,看來真的很有種。

蕭公子搖著扇子,微笑道:「蕭遙逸。」

程宗揚霍地站起身,神情古怪地打量著這個年輕公子。星月湖八駿里,怎么還有這匹花俏的小馬駒?和謝藝差別也太大了吧?

謝藝臨終前留下話,讓自己把小紫送到星月湖,還給了自己三個名字:王韜、孟非卿和蕭遙逸。岳帥死後,星月湖也隨之退隱,程宗揚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們。幸好雲蒼峰幫忙,雲氏商號遍及六朝,程宗揚只略微放出些風聲,沒想到星月湖的人這么快就找上門來。

蕭遙逸合起折扇,收起臉上的笑容,緩緩道:「藝哥呢?」

程宗揚盯了他一會兒,轉身捧起堂側案上一只木匣,放在蕭遙逸面前。

「這是謝藝的骨灰。」

蕭遙逸難以置信地盯著那只木匣,半晌才道:「藝哥,你死了,怎么才這么一點啊……我以前說過,你們謝家最寒酸了,沒一口好棺材,等你死了,我要給你打一口金絲楠木的上好棺材……孟老大為這還餓了我一頓……可你為什么這么少啊……」

蕭遙逸抱著木匣,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程宗揚等了一會兒,把一只木匣推到他面前,「這是他的刀。」

「我不要!」蕭遙逸叫道:「藝哥的刀誰都不能碰!媽的!」他眼睛變得血紅,嘶聲吼道:「誰殺了我三哥!蕭爺砍死他!」

程宗揚苦笑道:「蕭公子冷靜一些。」

蕭遙逸嘴巴咧了咧,終於忍住哭聲。

程宗揚慢慢把謝藝臨死的一幕告訴他。蕭遙逸俊雅的面孔抽動片刻,忽然把折扇往桌上一甩,摔得粉碎,一把挽起袖子破口罵道:「黑魔海!我干你親娘啊!」

蕭遙逸風度翩翩、舉止斯文,怎么看都是個世家貴公子,可一發起火來,滿口粗話亂飄,活脫脫就是個老兵痞。他足足罵了半個時辰,才恨恨不已地住了口,紅著眼拿起盛著謝藝骨灰的木匣。

「程兄,「蕭遙逸沙啞著聲音道:「我這會兒心里難受,一睜眼就想流淚,什么事都做不了,待晚間再來向程兄當面賠罪。」說著他又流下淚來,藝哥就這么走了,孟大哥還不知道呢。下個月他來建康,我可怎么跟他說……」

說著他捧起木匣,嚎啕大哭著離開。

常說魏晉風流,率性而為,程宗揚算是親眼目睹了一例。這蕭遙逸就像個孩子一樣,說哭就哭,說罵就罵,說走就走,沒有一句廢話,一點都不做作。瀟灑是夠瀟灑,但自己還有一樁要緊的事要和星月湖商量,看來只有等到晚上了。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幾個月才終於有了一個家,不用每天一睜眼就在路上奔波,這才像是人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