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落(2 / 2)

說完場面話,程宗揚用小紫的手法,一掌切在卓雲君頸側的大動脈上,讓她昏迷過去。

滿腹懊惱地鑽出船艙,就看到小紫坐在船頭,一邊踢著清澈的江水,一邊吐出舌頭,白嫩的玉指在臉頰上畫著羞他。

「主人真沒用,她兩句話就把你打發啦。」

程宗揚長嘆一聲,「我這人的缺點就是太裝君子了,只要流氓那么一點點,別說她了,就是你這死丫頭,也早把你給就地正法。還讓你逃到現在?」

小紫笑吟吟勾了勾手指,挑逗道:「來啊。」

程宗揚氣哼哼道:「大爺今天心情不好,先饒你一次。」

小紫做了個鬼臉,然後小聲笑道:「大笨瓜,你不會就這么放過她吧?」

程宗揚賭氣道:「要不你按著她,我給她來個霸王硬上弓。」

小紫皺了皺鼻子:「笨死你了。」

程宗揚打量她幾眼,「死丫頭,你有辦法?」

小紫抱著膝,得意地挑起下巴:「這種女人驕橫慣了,沒吃過什么苦頭。落在小紫手里,用不了幾天我就能讓她乖乖的,要扁就扁,要圓就圓。」

「怎么不早說!」

程宗揚板起臉,「這賤人就交給你了。給你七天時間夠不夠?如果你牛皮吹破了,到時候她還是不聽話,你就來代她,嘿嘿,把你扁的圓的都給我好了。」

小紫刮了刮臉:「程頭兒,你好下流哦。」

「行了,你一聽就懂,還跟我裝什么天真呢。」

程宗揚擔心太乙真宗再有人來,不敢在玄真觀多留,把齊放鶴、吳行德的屍體都扔在道觀里,只帶上卓雲君,連夜離開清遠。

從清遠到建康一路順流而下,速度比來時快了一倍,天亮時分,船只便駛入大江。

程宗揚很懷疑這條江就是長江,但六朝地名雖然還沿用舊稱,地理卻大相逕庭。眼前這條江的江面比自己想像中更寬,中流四望幾乎看不到邊際,如果說這是入海口,自己還信幾分。可這里明明是大江中游,離大海還有近千里的水路。

程宗揚雇的船只並不大,船後載著馬匹,中間是船艙。船東是江上操舟弄帆的老行家,一路順風順水,不到午時,建康城已經在望。

臨近建康,船只越發密集。江面聚滿各式各樣的船只,小的只是一個舢板,大的則高及數丈,桅桿直入雲霄。有兩條船只並排駁接成的舫船,還有長達數十丈的龐然大物,泛江巨炯。有簡單的獨木舟,還有精巧的畫舫。有專門載貨不設客艙的漕船,還有壁起板牆,上覆艙蓋,有如水上人家的房船。更有一些大船,吃水的船舷幾乎貼近水面,滿載貨物在江中穿行。此來彼往,絡繹不絕,仿佛天下的船只都匯集到此處。

建康江河湖泊交相連接,水網密布,無法築造大城,而且有江河做為天然屏障,晉人對築城也不怎么重視。直到三十年前,江邊只有幾道竹籬作為防御。年深日久,竹籬多有殘破,往來的商賈、使者,尤其是來自北方三朝,見慣雄關大城的官員私下每每譏笑,晉國才沿江築起一道城牆,同時在入城的江口兩岸架起浮橋,對通行的船只進行審查。

江口的浮橋與朱雀橋一樣,都是用船只連接而成。中間相距五十丈的位置,兩側各沉下三頭數千斤的石牛,上系繩索,用來固定江面兩座浮關。船漕司的官員就乘著小舟,在江中檢查對過往船只。

程宗揚留心觀察,晉國的商稅倒不重,自己雇的這條船約好四天時間十枚銀銖的價格,相當於一貫銅銖,或者普通人一個月的收入,商稅只收了十個銅銖。

收來的商稅用以疏浚河道、修築江堤,甚至還有官方設立的獎金,來獎勵江中遇險時來救援的船只人員。

正等待入關的時候,遠方傳來一陣喧嘩。一條五丈高的樓船從遠方馳來,巨大的船體仿佛一座移動的城堡,桅桿上有人搖動旗幟,要前面的船只讓路。

江上的船只對這條大船似乎都很熟悉,看到旗號紛紛馳向兩邊。船漕司的官員乘舟馳過去,遠遠便招手致意,笑容滿面。

那船不只一艘,前後十余艘編成一列,氣勢恢弘,所有船只都張滿了帆,風助船勢,速度極快。塗過桐油、樹漆的船舷不知在水中浸過多久,上面一層層布滿了海藻、貝殼,挾裹著濃濃的海洋氣息撲面而來。

程宗揚的船只本來在江面等待入城,這十余條大船一來,所有船只都往兩旁退避,有幾條船碰在一起,一時間亂成一團。

程宗揚走上船頭,問那個上了年紀的船東:「這船是什么來頭?」

船東揉了揉被江風吹壞的眼睛,然後笑道:「這是雲家的船隊,一向在海里討生意,聽說過了夜叉珊瑚,還要行上萬里,來回一趟就要兩年時間。那船上帶的東西可多了,聽說上次返航,單是六、七尺的紅珊瑚就帶回來十幾枝。還有一只大龜,龜殼有幾丈寬,龜背的骨節里每節都有一顆拳頭大的明珠。聽說雲六爺親手剖了龜殼,給在座的貴客每人一顆,價值上萬金呢。」

居然是雲家的船隊,程宗揚笑道:「雲家真夠有錢的,這樣的海船一艘可不便宜。」

船東笑道:「這是雲六爺會做生意。這艦隊十五條大海船,雲家占了七條,剩下這些都是建康城里的商家湊出來,跟著雲家的船只出海。雲家還專門設了商號,城中人不管貴賤,只要夠十吊錢都可以遞到商號來湊上一分。咱們讓路不為別的,這城里不少人家都有錢在船隊里面,讓它也是給自己的生意讓路。」

一吊一千銅銖,十吊一萬,折一百枚銀銖,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殷實些的人家都能湊出來。程宗揚暗自嘖嘆,雲氏這位當家的六爺真夠精明的,這一招把半個建康城都綁在雲氏的船隊上,官府、商戶帶民間全部擺平,豈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不對啊,只有十二條船。」

「看來是沉了三條。」

船東道:「這遠洋的生意,船少了不成,海上風高浪大,沉船的事天天都有。一旦沉了船就血本無歸。以前雲家有六、七條海船,也只敢在近海跑跑生意。自六爺招集商家入股,船越來越多,越來越大,生意也越做越遠。現在跑遠洋生意有兩三倍的利,就算沉了幾條船,大伙兒把損失一並扛起來,也能有一兩倍的利。」

船東絮絮叨叨還在說,程宗揚心神卻被船頭一個倩影吸引。

最前面一艘巨艦破浪而來,船頭立著一個女子。她身材修長,肩上披著一條遮風的斗篷,斗篷內是一件精致的銀鱗細甲,銀亮的甲片又細又密,由腰及胸,勾勒出身體美好的曲線。

那女子身後還立著幾名大漢,一個個都剃光了頭,披著鐵鑄的肩甲,露出肌肉糾結的手臂,神情剽悍,看來是雲氏船隊的護衛。那女子一手扶著橫欄,腰背挺得筆直,在船頭迎風而立,在人群中猶如鶴立雞群。她身材高挑,較之身後的大漢也矮不了多少,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線條清晰分明,別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態。身上的斗篷外黑內紅,江風一吹,仿佛掀起重重血浪,更顯得英姿颯爽,鋒芒畢現。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這女子是誰?」

船東還沒來得及答話,船頭的女子便美目一閃,目光朝這邊掃來,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海船載滿貨物,船頭離開水面有丈許高,兩條船更是隔著七、八丈的距離,江上又風大浪大,沒想到她竟然聽得清楚。

那女子一雙美目黑白分明,目光卻鋒利如刀,帶著殺伐決斷的銳氣。平常人被她掃一眼,當即噤若寒蟬。程宗揚卻不在乎,既然是雲家的艦隊,那也不是外人;他也不客氣,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吹了聲口哨,還擠眉弄眼地朝那女子招了招手。反正那海船張滿帆,速度正急,總不能停下來找自己麻煩吧。

誰知這幾天真見鬼了,遇上的女子火性一個比一個大。那女子美目含怒,接著斗篷一揮,一腳踏上船頭。

後面的老船東臉都嚇白了:「客官!客官!可別亂來啊,這可是有名的雲家大小姐雲丹琉,死在她手下的海賊,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眼看雲丹琉從疾馳的船頭飛身躍下,程宗揚當機立斷,一頭扎進水里。

雖然自己跟雲蒼峰熟得不能再熟,但這位大小姐卻是頭次打交道。這會兒自己傷勢未愈,八成打不過她,如果被她當成流氓抽上一耳光,那臉可丟大了,到時見著雲蒼峰,沒處訴冤不說,說不定白挨了打還得給人家賠禮道歉。

雲丹琉來得極快,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准確地落在船上。她身材比凝羽還高上幾分,也就是說比程宗揚還高上一點點,雙腿修長有力。她靴尖在船上一點,血紅的斗篷飄舞而起,貼身的銀甲燦然生光,猶如一個英武的女神從天而降。

船身微微一沉,接著一道勁氣劈入水中。程宗揚早已潛到水下,他還記得水的阻力極大,隔著三尺多深的水,連沖鋒槍的子彈都傷不了人。

可雲丹琉一刀劈出,江水應刃分開,直劈程宗揚的背心。

程宗揚拼了命地閃避,緊接著肩頭一沉,仿佛被一柄千斤重錘擊中,經脈劇震,痛徹心肺。他水性本就一般,還沒躲到船底,手腳便像灌了鉛一樣,朝江底直沉下去。

雲丹琉本來只是教訓一下這個不長眼的登徒子,沒想取他性命,見他沉到水底也不再追殺。冷哼一聲,從船頭掠起,在水面一借力,飛身躍上海船。這幾下動作不但干凈俐落,而且姿態優美,頓時贏來一片喝彩聲。

可惜程宗揚這會兒正在水底掙扎,沒有聽到;如果聽到自己成為雲丹琉顯露威風的道具,只怕會再氣得吐一次血。

一只小手提住他的衣領把他從水底拖出,一個美妙的聲音像唱歌一樣在耳邊響起:「主人,好丟臉哦……」

在水里還能說話的也只有小紫了。程宗揚傷勢尚未痊愈,被江水一浸,禁不住打了個咚嗦。

這一趟真是窩囊透頂,程宗揚懷疑是否因為自己和蕭遙逸光著屁股胡鬧,傷了氣質,才會這么倒霉。

不過幸好雲丹琉不屑在船上多停留,沒有發現船艙里的卓雲君,不然再把自己當成拐賣婦女的蠡賊,那就太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