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若瑤(1 / 2)

仍然是雲府的海蜃樓,不過此時樓內沒有昨日的歌妓舞女,偌大的堂上只擺了三張坐榻,周圍的屏風全部撒除,只垂了一道紗幕,四面一覽無余。這倒是防止竊聽的好方法,無論是誰靠近海蜃樓都不可能不被發現。而且樓內光線較暗,有層輕紗遮擋,里面盡可以看到外面,外面未必能看到樓內的情形,反而比一般的密室更安全。

雲棲峰已經在座,開門見山地說道:「三哥從南荒回來屢屢說起程公子。我們雲氏是商賈之家,凡事以利益為先,公子莫怪!公子所言的器物,一年有多少收利?」

程宗揚已經反覆算過,胸有成竹地說道:「第一年銷量不會太多,但五年內必能行銷天下。一斤銅可以制作二十尺的鏈牙,每尺以一個銀銖計價,可得二十銀銖,所費銅料不過一百銅銖,利潤在二十倍以上。」

雲棲峰搖了搖頭,「一斤銅料價值為一百三十銅銖。」

程宗揚訝然笑道:「一斤銅制成銅銖也不過一百枚,如果值一百三十銅銖,那不等於銅比錢貴?作一百枚就要賠三十枚?」

雲蒼峰在旁插口道:「程兄有所不知。純銅色澤發赤,鑄錢容易磨損,因此銅銖鑄造時一般摻入鉛、錫,以銅六鉛三錫一的比例鑄成。在我們雲氏鑄造坊,一斤赤銅可以鑄造一百六十六枚左右的銅銖。」

程宗揚恍然大悟,這是青銅鑄造的比例。與一般人以為的不同,青銅器剛鑄造出爐的時候呈現出漂亮的金屬白色,年代過久才出現青綠的銅銹。後世常見的黃銅則是在銅料中加入少量的鋅。一般情況下,青銅比純銅硬度更高,並且隨著含錫量而提高硬度,用來制作武器也更鋒利。

「那鏈齒也不必全用純銅,用鑄錢的比例就可以,」程宗揚從善如流地說:「這樣換算還是一樣的價格。」

「公子認為這器物可以用在何處?」

程宗揚毫不猶豫地說道:「靴、衣物、包裹,只要需要扣緊的地方都可以使用。拉鏈比系帶和鈕扣的密封性更好,而且更加方便。只要有足夠的原料和工匠,我可以保證兩年之內讓建康人都用上拉鏈。建康城二十八萬戶,人口超過一百萬,每人一尺就是一百萬尺,收利一百萬銀銖。」

程宗揚興致勃勃還要再說,雲氏兄弟齊聲道:「不可!」

程宗揚一頭霧水,只聽雲棲峰道:「公子拉鏈構思雖然巧妙,但不難仿制,一旦流入民間,不出旬月必然有人制造出來。到時數百個商家與我們爭奪銷量和原料,利潤必然大降,甚至還會拉高銅價。因此我與三哥和六弟商議,銷路僅限於軍中,優先保證利潤。」

程宗揚啞口無言,雲老五雖然拒絕市場營銷,但也不是沒有道理。在這里提知識產權無異於痴人說夢。拉鏈又不是什么高科技產品,隨便一個工匠就能仿制。

話說回來,這東西也就是不需太高的技術,自己才有可能仿制。高科技的東西自己帶的也有,草原里還埋著兩支手機呢,怎有可能純手工打造晶片。

雲氏把拉鏈推向市場,好不容易打開的銷售網可能幾個月就被人搶得干干凈凈!這還不是最致命的,如果算上對銅價可能產生的影響,雲氏就要為這件小東西付出難以接受的代價。

晉國一半以上的銅銖都由雲氏鑄造,雖然目前有利可圖,但銅價一旦上漲,鑄錢必然出現虧損。雲氏每年鑄錢都有定額,到時賠本鑄錢才是得不償失。

如果把原料換成其他材料,鐵容易生銹,重量也更大;鉛更容易磨損。如果是純錫,遇到寒冷天氣可能變成粉末,鋁就不用想了,要到十九世紀才被人發現。

在這個時代,金屬以外可以選擇的材料更少。

程宗揚心里嘆道,許多技術的失傳可能出於這種原始的知識產權保護意識。

但站在雲氏的角度考慮,維持小范圍、高利潤的制作銷售,也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程宗揚雖然不甘心也沒有辦按,誰教自己不能白手起家,創造出一套完整的化工產業呢?

程宗揚想了半晌,最後無奈地說:「也只好如此了。」

雲蒼峰道:「其一,我雲氏商會出鑄銅作坊一處,工匠三十人,每年供應銅料五千斤,制作拉鏈十萬尺,將來如果不夠,還可按需求追加。制作之事由程氏全盤管理,雲氏不再插手,如何?」

這等於是雲氏提供工廠、技術人員和原料,由自己全權生產,條件不可謂不優厚。程宗揚當即道:「可以。」

「其二,作坊所有的產品由雲氏統一收購,以每尺十枚銅銖計價。程公子,你看怎么樣?」

這一下是獅子大開口,以每尺一枚銀銖的價錢算,等於雲氏拿走百分之九十的收入,只給自己留百分之十。

程宗揚抗議道:「這也太少了吧?我不說五五分成,至少也要四六分成。」

雲蒼峰道:「我們雲氏出作坊、工匠和原料,等同承擔所有的成本,讓程公子坐收漁人之利。三者相加,成本至少占五成,所得利潤不過五十銅銖,程公子平空拿走兩成已經不少了。」

雲蒼峰與自己交情深厚,程宗揚相信自己向他要個上萬銀銖,他眼都不眨地就拿出來,白送也沒什么關系。但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一談到生意,雲蒼峰就露出商人本色,錙珠必較。這會兒自己如果太大度就是將交情和生意混為一談。

程宗揚笑道:「雲執事算得也太精了吧?五千斤銅制作十萬尺拉鏈,相當於十萬銀銖。原料占一成,三十名工匠,每人每月二十枚銀銖工錢,不過七千二,作坊我便是租用,每月也不超過二百枚銀銖,三者相加,成本最多只占兩成。八成利潤我拿四成,等於三十二枚銅銖。再去兩枚算交情,一口價,每尺三十枚銅銖。」

雲蒼峰笑咪咪道:「鑄銅作坊哪里是隨便能租來的?不瞞程公子說,那處作坊便是鑄造銅器,每年還有一萬銀銖的收益。僅此折入成本就有一成,何況還有運輸、損耗的費用,雲某說成本占五成,並不算多。」

程宗揚打起精神,與雲蒼峰、雲棲峰反覆爭辯,甚至聲稱自己建造作坊、招募工匠、采購原料、銷售貨物,算下來也能把成本控制在四成以內,還能凈拿六成利潤。

雲蒼峰則道,白手起家並沒有想像中那么簡單,不要說作坊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建成的,單是熟練的鑄銅工匠就不易尋找。

雙方你來我往,一邊爭論,一邊互相讓步,最後把收購價定在二十枚銅銖一尺,超出五千斤的產量則是三十枚銅銖一尺,並且由雲氏承擔作坊及工匠的所有開支。

敲定細節後,雲蒼峰親自擬定契約,雲棲峰則喚來仆從款待程宗揚。三人談論時都是並膝正襟危坐的架式,雲家人還好說,程宗揚頭一次跪坐這么久,這會兒松懈下來只覺兩腿發麻,爬起來道:「雲五爺,我在院子里走走不妨事吧?」

雲棲峰笑道:「不妨,程兄便當這里自己家,盡管隨意走動。」

程宗揚也不客氣,到了樓下看周圍無人,立刻逾牆而過,按著上次的路徑,熟門熟路找到那處院子。

院門仍然緊鎖,牆角的翠竹隨風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程宗揚抬指在門口的花瓶上一敲,指下發出一聲清響,然後拾階而上。

那個披著狐裘的少女坐在樓梯盡頭,水一樣的眸子靜靜看著他,然後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輕聲道:「你來了。」

程宗揚笑道:「你知道是我?」

「每月望日前後,這個院子是不能進人的。」

程宗揚看了看周圍,小心道:「我來沒什么關系吧?」

「沒有。」

程宗揚挨著少女腳邊坐下,「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如瑤。」

程宗揚誇張地拍了下手掌,「真是好名字!喂,你別笑,這名字真的好聽。我要有個女兒就叫她程如瑤。」

「你不是姓蕭嗎?」

「哦,我是說順口了,讓女兒跟母親的姓。」

少女哦了一聲。」原來蕭公子已經有妻子了。」

「妻子倒談不上……喂,說說你自己吧,為什么別人不能進來?還有,穿這么厚的狐裘難道不熱嗎?」

少女慢慢道:「我幼年時得過一場大病。每到望日前後就通體發寒,時常聽到有人走動就會昏厥。」

「竟然還有這種病?」

程宗揚好奇地說道:「你現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雲如瑤搖了搖頭。

「那你這會兒為什么沒有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