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銷金(1 / 2)

「啪!」

雙掌相擊。

程宗揚與雲蒼峰簽下文契,然後擊掌為約。旁邊的雲棲峰笑容滿面,叫道:「取酒來!今日大家一醉方休!」

雲蒼峰笑著挽起程宗揚:「我在南荒便與程小哥約好,要請他到建康的銷金窟一游。改日等六弟回來再請程小哥來赴家宴。」

雲棲峰笑道:「也好!三哥多費心了。」

吳三桂在前院等候,見程宗揚出來立刻牽馬過來。接到蕭遙逸的警告,程宗揚出門也小心起來,出門時秦吳二人總有一個跟在身旁。程宗揚向吳三桂打了手勢讓他跟著,然後和雲蒼峰一同上了馬車。

「小哥方才走到哪里去了?」

雲蒼峰道:「我和老五讓人找了幾趟,也未找到。」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看到院後的假山挺有趣,一時忘了回來。對了,雲老哥,五原城那邊可有消息?」

在白龍江口與祁遠分手,程宗揚越想越放心不下,委托雲蒼峰派人到五原城打聽消息。萬一蘇姐己那妖婦翻臉無情,無論如何也要把祁遠救出來。

「小哥不用心急,今日是八月十三,再有四五日就有消息了。不過我聽說那位蘇掌櫃生意越做越大,前些天有人接洽一筆生意,說五原城白湖商館的蘇掌櫃有意在秦淮河畔購置樓宇,把她的醉月樓開到建康來。」

程宗揚摸了摸頸後的烙印。」雲老哥,不瞞你說,我跟那妖婦有點過節。她既然敢來,能不能設個圈套讓那妖婦賠上一大筆錢,血本無歸?」

以雲家的勢力,要設個圈套輕而易舉,雲蒼峰卻搖了搖頭。」我們雲氏以義利為本,這種事既做不得,更不能打著雲氏的旗號去做。」

程宗揚嘆了口氣,「那我只好自己想辦法。咦,雲老哥,咱們是去哪兒?」

雲蒼峰笑道:「當然是建康城最大的銷金窟,金錢豹!」

程宗揚一口水嗆住,連聲咳嗽起來。

面前是一座富麗堂皇的樓宇,雖然僅有三層,高度卻超過六丈,後面更有一座飛檐斗拱的樓堂高出其上,兩座樓相隔十幾丈,在空中以飛架的復道相連,緊臨著秦淮河,氣勢恢宏。

門前一塊巨石用一人多高的字體雕刻著「金錢豹」三個字,字中填著朱砂。

暮色剛臨,石旁一串碩大的燈籠點得通明,石上字跡被燈籠照映,便是在河上也看得清清楚楚。

兩名小廝奔出來先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等雲蒼峰踩著他們背脊下車,才爬起來笑道:「雲三爺!有段日子沒來了!」

程宗揚不習慣把人當成下馬石,直接跳了下來,另一個小廝贊道:「公子爺好身手!連軍中的將爺也被公子爺比下去了。」

雲蒼峰隨手掏出一把銅銖丟給他們:「章老板呢?」

兩個小廝撿起銖錢,眉開眼笑地說道:「章老板不知道是三爺來,不然早出來迎接了。兩位爺,里邊請!」

樓內立著一道金漆屏風,上面用翠玉、瑪瑙、珍珠鑲嵌成花鳥圖案,兩角各懸著一串蓮花燈,燈盞都用白玉雕成,燈光一映,整座屏風金碧輝煌。屏風後是一條走廊,十幾名花枝招展的美妓林立兩旁,嬌聲道:「兩位爺,請進。」

樓內是一座大廳,六十四根巨柱撐起的空間寬敞無比。大廳四周擺著數十張桌子,離自己最近的一張桌上放著一張黑漆棋喉,上面用金絲嵌有迷宮一樣的紋路,中部鑲著四顆圓形的翠玉,構成一個正方形。

程宗揚好奇地看過去,只見棋盤兩邊放著六紅六白十二枚棋子,其中各有一枚棋子較大。棋盤一側是六根細竹管,竹管一剖為二,一邊平整,一邊呈弧面,外塗黑漆,凹槽內灌了銀汁。

一名文士拿起竹管在手中搖著。對面的大漢緊盯他的手勢,旁邊圍觀眾人高聲叫道:「貴彩!貴彩!」

片刻後,文士一把撒下,六支竹管在案上轉了幾下,最後停下來時全部是銀槽朝上。圍觀眾人神情越發激動,齊聲叫道:「殺梟!殺梟!」

文士志滿意得,慢悠悠拿起棋子,一連走了六步,最後一步將那名漢子的大子逼入死角。眾人歡呼聲中,那漢子冷哼一聲,將一堆銀銖推到文士面前。

雲蒼峰笑道:「這是六博之戲。大子稱梟,小子稱散,竹管稱箸。每一擲都有貴彩與雜彩之分,雙方以箸數行子,先殺梟者為勝。這漢子不過輸了二十余枚銀銖,不算多。」

原來這里還兼營賭場。程宗揚環顧四周,周圍數十張桌子各有不同賭局。棋枰繪著關、坑、塹標記,用五木投擲、六馬行棋的樗蒲;棋枰呈長方形,繪著門梁,雙方共有三十枚棋子,擲骰行棋的雙陸;略似象棋,擲骰行馬的打馬;以六枚骰子同擲,同色辨輸贏的投瓊;用銅銖四門押寶的攤戲;拿銅銖投擲賭戲的關撲,甚至還有自己見過的牌九,五花八門、琳琅滿目。這會兒天色還未全黑,大半賭桌都聚滿人,一個個吆五喝六,氣氛熱烈。

程宗揚笑道:「賭博還有這么多花樣。」

「賭博之戲向來禁而不絕。如先主武帝就酷好搏蒲之戲。」

雲蒼峰指點道:「這里都是博戲,樓外院中還有一處,是各種斗戲:斗雞、斗鴨、斗犬、斗蟋蟀……不一而足。」

程宗揚回頭道:「長伯,你不是喜歡斗鵪鶉嗎?不去瞧瞧?」

吳三桂搓了搓手,尷尬地一笑。程宗揚大笑著掏出錢袋:「這些銀銖你拿去吧。先說好,這是你預支的工錢,往後兩個月你就沒錢可拿了。」

吳三桂卻道:「會之今日沒來,屬下要守護公子,改日再來斗戲。」

「有雲老哥在,還能有什么事?你盡管去,只要別輸光就行。」

雲蒼峰知道兩人不是尋常隨從,也笑著勸說,但吳三桂執意不肯,程宗揚只好作罷。

一個胖子像球一樣從樓梯上滾下來,遠遠抱拳拱手嚷道:「雲三爺!多日不見,又發福了!」

那人面孔、耳朵、身材、肩膀、手指無處不肥,一笑五官便擠成一團,幾乎看不見眼睛,胖得讓程宗揚都覺得稀奇。石超與他一比都是個俊俏的後生。

「章老板。」

雲蒼峰抱拳行禮,接著挽起程宗揚笑道:「我是陪程公子來散心,程公子初次來建康,今日可要見識見識你這銷金窟。」

章瑜翹起肥嘟嘟的拇指。」能讓雲三爺親自作陪,程公子這面子大了!只怕小店簡陋,入不了程公子的法眼。」

章老板諂笑著壓低聲音,「今日小店新來幾個絕色女子,程公子要不嫌棄,便請樓上坐。」

幾人談笑風聲地上樓,一名小廝過來低語幾句,章老板臉上肥肉顫了幾顫,為難地對雲蒼峰說道:「雲三爺,外面又來了幾名客人,小的去寒暄幾句,一會兒過來給三爺陪罪。」

「章老板不用客氣。」

章老板匆忙離開,雲蒼峰低聲笑道:「這胖子叫章瑜,綽號八爪章魚。金錢豹是章家家傳的生意,到他已經是第三代,在他手里生意越做越大,現在已經是秦淮河當仁不讓的龍頭。尤其是他開的金枝會館,尋常達客貴人也難得一進,往來的都是六朝的王侯巨富。」

二樓廳內正在表演歌舞,雲蒼峰毫不停留,領著程宗揚直上三樓,然後跨過連接兩樓的復道,飛橋帷幕垂下,頓時將前樓的喧囂隔在身後。

那座飛橋位於兩樓之間,宛如一道飛虹懸空架起。橋廊遍飾彩繪,雕著龍飛鳳舞的圖案。憑欄而立,右側的秦淮河與左側的建康城盡收眼底,對岸的長堤是百姓聚居的地方,房舍鱗次櫛比、人煙稠密。河面上掛著花燈的畫舫往來如蟻,一派繁華景象。

「這座銷金窟日進斗金毫不誇張。一般客人來此一趟至少要花費二十個銀銖。多的上千銀銖也能一夜揮霍干凈。」

一千銀銖就是十萬錢,相當於平常人家兩三年的收入。這銷金窟可謂名副其實。

「我看著那邊樓上有個金字,是不是就是金枝會館?」

「金枝會館不在此處。那邊管得更嚴,要入得會館的人必須有人推薦,每年繳納數千銀銖的會費方可入內。」

程宗揚大出意料。竟然還搞會員制,看不出八爪肥章魚這么有頭腦。

說話間,一陣喧嘩聲從身後傳來。

「爺這張弓怎么樣!桓老三眼都翻到天上去了,爺一箭射出去,那小子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哈哈,三層犀甲,一箭射個對穿!誰見過這么強的弓耶!這不是程兄嗎?程兄!程兄!」

程宗揚轉過身,笑道:「張侯爺。」

張少煌甩開眾人,大步過來,只朝雲蒼峰打個招呼,便一把拉住程宗揚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攏。

程宗揚忍不住道:「張侯爺今天也有心情來這里逛逛?」

張少煌得了那張龍雕弓,立刻拉著城中的世家子弟去比試。龍筋制成的弓弦果然不同凡響,張少煌知道自己的力氣頂多能射三十來步,不敢離靶太遠,誰知這一箭射出不但射倒靶子,還射透三層犀甲。

張少煌這一手一兄出來頓時技驚四座,讓他贏了一個大大的彩頭,臉上這分光彩更不用說。

張少煌喘了口氣,拉著程宗揚道:「程兄,什么都不說了!今晚的花銷都是我的!去把章胖子叫來,讓他給我們兄弟安排幾個新鮮的絕色!」

雲蒼峰笑道:「怎好教張侯爺破費?今日老夫作東,張侯爺若是有意,不如改日吧。」

雲蒼峰這個面子,張少煌不能不賣,但他也不客氣,扯著程宗揚道:「今晚我是跟定程兄了。雲執事,你干脆連我一同請了吧,改日我再回請。」

雲蒼峰大笑道:「張侯爺何等身份!平常想請也請不來,老夫今日是沾了程小哥的光。」

張少煌貼在程宗揚耳邊道:「程兄,那東西你先替我瞞著。等過幾日我贏了小侯爺那小子,好好讓他吃個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