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尋(1 / 2)

前面一個身影正朝長橋走去,剛才雖然只瞥了一眼,但那人的紫紅臉膛、頷下一把大胡子,自己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沒看到他眼上是否有疤。

程宗揚也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有點疑神疑鬼。畢竟建康城百萬人口,紫臉膛、大胡子的漢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未必這么巧讓自己撞見正主。

不過程宗揚覺得昨晚的刺殺不會那么簡單,有人用假身份找來幾個小毛賊刺殺蕭遙逸,本身就夠古怪的,而麗娘和芸娘的失蹤更是給自己敲響警鍾。

聯想到宮中怪事,紙醉金迷下的建康城其實危機四伏,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把本錢賠得干干凈凈。

紫臉漢子不急著離開,在大廳賭了兩把,輸了六、七枚銀銖才一臉懊惱地收手出門。

程宗揚起身要追,卻被吳三桂一把拉住他。

「公子,盯人不是這樣盯的。」

吳三桂道:「那漢子剛才關撲時一直用眼角余光觀察身後。這會兒追出去肯定讓他看個正著。」

「那怎么辦?」

「不用急。」

吳三桂道:「他跑不掉。」

樓外是臨江的大道,此時正值酉初時分,街頭華燈初上、人流涌動。紫臉漢子一出門便混雜在來往的人群中。過了一盞茶時間,兩人邁步出門,眼前人群熙熙攘攘,哪里還能看到紫臉漢子的蹤跡。

吳三桂胸有成竹,鷹集般的目光在大道上一掃而過。」這邊。」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你不是蒙的吧?這路上腳印有好幾萬個,你一眼就能認出來?」

「方才在樓上的復道內,不知少主是否留意那漢子腳步。」

吳三桂道:「那廝腳步沉重,身上分明帶的有重物。屬下仔細打量過,他腰間鼓出一圈,多半帶著成貫的銖錢。」

「這地方腰纏萬貫的有錢人多了,帶著十貫八貫也不算多吧?」

吳三桂猙獰地一笑:「那漢子腰間的銖錢不超過兩貫。但從他腳步聲推斷,屬下肯定他帶的是金銖。」

兩千枚金銖重量超過四十斤,價值更是相當於四百萬銅銖,即使在金錢豹這樣的銷金窟也足以令人瞠目。程宗揚心頭疑雲叢生,紫臉漢子帶著一大筆錢,究竟是什么來頭?

微弱的燈光下,吳三桂指著路上一個淺棧的足印道:「這個就是他的!帶著四十多斤的重物,即便他多方掩飾也免不了留下痕跡。」

程宗揚道:「走,咱們看看這個大富翁往哪里去。」

足跡一路向西朝朱雀門走去,接著進了城門,走上御道。兩人沒有貿然追蹤,而是在路旁一處茶攤坐下慢慢喝茶。

一碗茶役有喝完,吳三桂用肘輕輕推了程宗揚一下。程宗揚抬起頭,只見一個戴著斗笠的行人從旁邊經過。他穿著一件灰撲撲的長衣,步履輕松,看不出什么異樣。

「這人身上沒帶錢吧?」

吳三桂低聲道:「他換了外衣,用斗笠遮住大半面孔,身上的金銖也換了地方。不過有一樣東西沒換,公子留意他的鞋子。」

程宗揚拍了拍腦後。在一般人思維中,鞋子最容易被疏忽,無論追蹤者還是被追蹤者都很少在鞋子這個細節下功夫。那漢子這么一點疏漏就被吳三桂的鷹眼盯個正著。

程宗揚笑道:「長伯看起來粗豪,心思卻細,能看出這么多道道來。」

「這都是侯爺的教誨。論起追蹤的本領,屬下比會之差遠了。」

程宗揚暗想:殤侯把這兩個得力手下交給自己可謂幫了大忙。只是想到這兩個人的「歷史」紀錄,仍不免有些戒心。

吳三桂道:「公子是要追那筆金銖,還是要追人?」

「當然是人!」

蕭遙逸來不及系上衣服,披在肩上匆匆闖進書房:「程兄找我?」

程宗揚衣服濕漉漉沾滿露水,頭發上還沾黏幾根壓斷的青草。這會兒他歪在坐榻上拿著一只寶石紅的花瓶把玩,一邊打著呵欠道:「這瓶子很值錢吧?」

「三千銀銖罷了,你想要就拿走吧。」

蕭遙逸扯了個蒲團,盤膝在他對面坐下,「你一大早來不是跟我談花瓶的吧?看你的模樣,昨晚一宿沒睡?不是跟哪個姑娘風流一晚吧?」

「風流個屁。」

程宗揚放下花瓶,精疲力盡地說:「這幾天把我整慘了。先是熬夜陪雲老哥辦事,然後被你拽出去荒唐一晚上,還遇上一群蠢賊行刺。好不容易昨天去散散心,結果又在野地里趴了四、五個時辰,為你干了一夜的活兒。這下大清早我就討賞來了。」

蕭遙逸眼睛一亮:「什么事能勞程兄大駕?」

「我昨天遇見一個人。」

隨從蕭五遞來井水浸過的面巾,程宗揚接來抹了抹疲憊的面孔,振作精神。

「那人西時初從金錢豹離開,進朱雀門,在御道停了一刻鍾左右。酉時三刻出來往南經過浮橋,一路南行,到山里已經是戌時四刻。然後那人進了一座寺廟,我和長伯在山里等到寅時,沒有見他露面才回來。」

蕭遙逸兩眼閃閃發亮:「誰?」

「紫臉膛,大胡子。」

程宗揚道:「過浮橋的時候,長伯裝作無意擠過去看了一眼,瞧見那人眼上有個疤。」

蕭遙逸動容道:「好小子,竟然讓你逮上了!」

程宗揚繼續道:「那座寺廟看起來挺新,而且還有樁怪事……」

蕭遙逸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是不是廟里那些和尚看起來都很能打的樣子?」

這下輪到程宗揚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建康城往南過朱雀橋,走路一個時辰左右,那地方叫天闕山。山里正好有一座寺廟去年剛建成,叫佛窟寺。」

蕭遙逸冷冷道:「修寺的不是別人,乃是朝中大司空徐度。他任司空之前是鎮東將軍,節制六州軍事。」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我記得謝萬石也是鎮東將軍?」

「沒錯,謝二是接他的軍職。」

蕭遙逸鄙夷地說道:「那飯桶屁用沒有,剛上任的時候,他大哥指點他籠絡諸將,謝二就把諸軍將領都叫來擺開筵席。席間諸將都等主將發話,結果這位平常口若懸河的談玄名士一句都說不出來。憋到最後,謝二拿鐵如意朝眾將一指,說:『諸位都是勁卒!』那些將領都是屍山血海里搏出來的功名,這會兒被他說成小卒,臉上哪里掛得住,差點兒當場掀了桌子。後來還是他大哥到營中逐一拜訪才勉強安撫下來。」

程宗揚笑道:「看來那些勁卒不怎么聽這位將軍的?」

蕭遙逸擠了擠眼,嘻笑道:「所以我才弄了頭牛。如果真是謝二干的,他開門看到的就該是老虎了。還想讓丫頭扶著來告狀?門兒都沒有!」

程宗揚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不會平白去找謝萬石的麻煩。說吧,謝家這位公子爺和行刺你的人有什么關系?」

蕭遙逸無辜地說:「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別氣啊。嘿嘿,其實我是做給他大哥看的。」

蕭遙逸收起嘻笑,正容道:「謝二雖然是個飯桶,謝家老大卻是個人物。昨天我先鬧了一場,只要謝安石不犯痰氣,謝家就不會來蹚這灘渾水。」

「你查出來了?」

蕭遙逸點了點頭。」聽到一點風聲。如今程兄找到這個人,更坐實這個消息。」

蕭遙逸攤開折扇,輕輕搖著:「不瞞程兄說,想要我命的人來自軍中。晉國軍隊分為三支,最強的一支是北府兵,現在由臨川王節制。他是近親宗室,親王掌軍免不了受人擎肘。另一支是家父掌管的禁軍,人數雖然不多,但兵甲之精過於北府兵。還有就是諸州的州府兵。」

「昨天蕭五查到消息,州府兵有人在打聽我的行蹤。我遇刺的事除了那兩個粉頭,只有你知我知。剩下的知情人,除非就是凶手。昨天我找謝萬石麻煩的消息傳出去,別人只會覺得我又在淘氣,而凶手那時聯系不上江東五虎,再聽說此事就明白行刺失敗。我這一記打草驚蛇,那些人未必能沉住氣。這不,那個人就露面去了佛窟寺。」

「你是說,那寺廟里的和尚其實是州府兵的軍士?」

程宗揚道:「難怪昨晚我們等了兩三個時辰都沒找到機會潛到廟里。」

「程兄,你這次又幫了我大忙。有了佛窟寺這條線索,這一下就水落石出了。嘿嘿,佛窟寺離建康近在咫尺,又在山中,五百名精壯和尚不顯山不露水地就藏下了。」

蕭遙逸用扇子拍著掌心,冷冰冰笑道:「徐度這老東西當年殺人如麻,我原以為他建座寺廟是為了消業,卻是別有用心。」

「我怎么覺得你有恃無恐呢?上次他們沒殺死你,下回說不定就是五百張勁弩。真是個好消息,以後我要離你遠一點,免得跟著你倒霉。」

蕭遙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喃喃道:「這個我還沒算到,五百張勁弩……這下好玩了。」

「那漢子從金錢豹出來,不會和八爪章魚有什么關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