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粉明珠(1 / 2)

馬王巷,七海客棧。

程宗揚費力地把手從梁柱空洞抽出來,掌中多了一塊小小的東西。他從梁上躍下來,抬起手掌在燈下仔細打量。

假如世上有黑色琥珀,那么這就是一塊琥拍。但最神奇的不是它的顏色,而是琥珀半透明的墨色中,赫然封著一條銀白小魚。

「嘖嘖,這倒霉的魚不會是學人家爬樹,結果被樹脂裹住吧?死丫頭,你說是不是?」程宗揚回過頭才想起小紫根本沒來。

死丫頭這兩天有點不對勁,換成以前這種撿便宜的事她早哭喊著來了。今天對黑魔海時她沒有出手,事關魚家機密的東西她也興致缺缺。再加上這兩天好像都沒沾水……死丫頭不會是大姨媽來了吧?

程宗揚收起琥珀,盤算給小紫買點什么東西補補身體。死丫頭發育快點,自己也好早點吃到這顆小蜜桃……

在琥珀放入背包的剎那,程宗揚突然停住動作,一把將那塊琥珀舉到眼前。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琥珀中的銀魚原來是頭左尾右;這會兒銀魚不知何時變換一個角度,頭部正對著自己。程宗揚晃了晃琥拍,銀魚紋絲未動。陰陽魚?難道不該是兩條嗎?莫非還有一條黑魚?

那條銀魚不再動作,想象中的黑魚更是半點渣都沒有看到。程宗揚看了半晌也沒看出端倪,只好把陰陽魚揣到背包里,離開客棧。

天色已經大亮,整座晴州城仿佛從沉睡中醒來,不時能看到牽著馬匹的馬販路過。來自各地的商人懷著追逐財富的夢想,蜂擁來到這處晴州最大的馬市。

時間還早,巷中湯肆擠滿食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神態悠閑,大一點的館子更少不了說書藝人賣弄技藝。

程宗揚要了一籠包子、一碗豆腐湯,慢悠悠吃著。這邊一個說書人說雲水解禁,陶氏錢庄許諾所有誤期船只都可以從錢庄得到一筆低息貸款,引來一片歡呼。

接著又有人說江州有戰事發生,鐵器、毛皮、糧食開始漲價,來自晉國的葯材更是暴漲數倍,讓大伙抓住機會交易。

靠窗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談論道門養生心得,旁邊一席三五個年輕人正激辯縱橫術,還有幾個小販在人群間穿梭,攜籃叫賣。

睛州是自己在這個世界見過最忙碌也最愜意的城市,充滿活力與激情,擁有包容一切的胸懷;無論是落魄的文人還是魯莽的武者,每個人在這里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盡情展現自己的才能,自由自在!直到很久以後,程宗揚才知道自己錯得多么離譜。

程宗揚喝完最後一口湯,丟了二十枚銅銖在桌上!晴州物價比其他地方高得多。自己離開建康時分文未帶,還是在廣陽從游蟬那里拿了幾百銀銖;不過一路有鵬翼社照應,吃喝用度都沒花什么錢。

後來秦檜趕到,死奸臣帶了一千金銖,足有二十多斤,手頭頓時寬裕許多。

程宗揚猶豫著去鵬翼社上孟老大該死的軍事課?還是老老實實回住處跟死丫頭斗斗嘴,琢磨琢磨這條陰陽魚?忽然巷口一陣喧鬧,幾個童子興高采烈地跑進來。「來啦!來啦!」兩旁店鋪的人紛紛涌上街頭,連欄桿內也擠滿人,眾人都踮起腳尖翹首望著巷不多時,外面傳來一陣熱鬧鑼鼓聲,接著兩頭披紅掛彩的白牛拉著大車出現在巷口。車上載著一面八尺大鼓,四名穿著勁裝的鼓手分據四角,同時振臂擊鼓;後面一群人舉著彩旗,伴著鼓點節奏搖旗喊道:「晴州飛羽,天下第一!」

「蘇述!」有眼尖的指著車上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叫道。

一群人都涌過去,爭相目睹這位飛羽社蹺球名家的風采。

蘇述抬臂朝眾人招手,樓上有人拋來一顆鞠球;蘇述頭一擺,用肩頭將鞠球顛起,動作干凈利落,引來一片歡呼。

正熱鬧間,對面也來了一隊人馬。他們舉著長竿,一個個精神抖擻高聲喊道:「山岳正賽!齊雲必勝!」

「黃如意!」樓上幾名女子尖聲喊道。

隊伍前面一個英俊少年咧嘴一笑,朝她們搖了搖手,又引來一片尖叫。

兩邊狹路相逢,立刻較上勁來。飛羽社的蘇述飛身躍到鼓上,壯碩身材輕如鴻毛,沒有發出半點響聲。他抬腿先來個神龍擺尾,腳尖一挑,鞠球流星般飛上天際,然後肩頭一側用腳尖接住,接著向上一提,那球流星般飛起,就像沾在他身上一樣繞體飛轉。

齊雲社也不甘示弱,黃如意猿猴般攀上竿頭,左腳金雞獨立穩穩站住;拋起鞠球先來個燕歸巢,接著風擺荷、斜插花、佛頂珠、雙肩背月……在細不容指的竹竿上做出諸般花樣,令人目不暇接。

巷中喝彩聲連成一片,不僅剛才幾個辯論縱橫術的年輕人大力鼓掌叫好,連幾個老者也捋著胡須,眯眼笑道:「看飛羽社的氣勢,下一場該有七、八分的贏面!」

旁邊有人笑道:「劉老押了幾注?」

「不多,十貫小錢。」

一個年輕人插口道:「齊雲社只怕不是那么好對付的。」

老者道:「齊雲社自從少了那位擅長盤球的副挾,實力大減,接連幾年都是涉險過關,贏得僥幸。今年飛羽社風頭正勁,未必會輸給齊雲。倒是臨安的七星社實力不俗。」

店里的小二提著茶壺過來,忍不住道:「咱們晴州鞠社還能輸給外人?」

又有人道:「劉老說得不錯,臨安七星社接連幾年都是一球小負,今年還有樁稀奇事:上場剛打了一半,左竿網突然換人,新來那個真是條好漢!那腳法!不是擦吹牛,整個晴州沒有幾個人能比上。七星社來勢不善,再加上長安的蟠龍社和洛陽的白馬社,八進四,能有兩支晴州鞭社就不錯了。」

樓內眾人議論紛紛,下面兩位蹴鞠名手當街較藝,巷中愈發熱鬧;蘇述和黃如意每做出一個花樣,人群便爆發出一片喝彩聲。臨街樓上,幾名少女尖叫著鞭手名字,看客紛紛掏出銖錢朝軸社隊伍投去。更有幾家賭場不失時機地開出盤口,為雙方比賽押注。

這種熱鬧場面讓程宗揚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恍惚間,他仿佛看到謝藝唇角那一抹笑容。

程宗揚忽然想起,八天後就是謝藝念念不忘的蹴鞠盛會、山岳正賽的日子。可惜……

「可惜藝哥再也看不到了。」一個聲音冷冷說道。

程宗揚回過頭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那人身材高瘦,穿著一襲舊羊皮袍子;鷹鼻豺目、臉色陰郁,雖然站在那里,卻像個影子般捉摸不定。

程宗揚松口氣。「原來是斯四哥。你不是去江州了嗎?怎么在這兒?」

斯明信望著場中球手。「我剛從夜影關過來。」

程宗揚腦中一亮。「原來是你親自去盯劍玉姬?怪不得孟老大那么放心呢。你們見到劍玉姬了嗎?交手沒有?」

斯明信搖頭,「她沒出現。」

程宗揚怔了一下。「怎么會這樣?」

斯明信默不做聲地盯著竿上賣弄鞠藝的少年,過了會兒道:「也許她聞到味道不對,槍先躲起來。」

看到他專注眼神,程宗揚禁不住道:「齊雲社是你們的吧?」

「我和大哥、藝哥和老五建的。」斯明信道:「有十年時間,我們四兄弟所向披靡,從沒輸過一場。後來藝哥去了臨安加入七星社。那幾年我和老五都卯足勁要贏藝哥,沒讓藝哥拿過山岳金尊。」說著他「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半邊臉頓時腫起來。

程宗揚知道他們兄弟心里有愧,覺得對不住謝藝,安慰道,「等我們找到幕後指使人,提他的頭去祭祀藝哥。」說著他岔開話題,「四哥,你剛從江州回來,那邊怎么樣?」

「都好。」斯明信道:「前幾日謝幼度整頓北府兵,大量購置武器,裁汰下來的兵甲被我們全買了。」

程宗揚生出一絲古怪感覺。北府兵這時換裝備,還把替換下來的兵甲折價賣掉,分明是暗中支持這支叛軍。難道王茂弘真像他自己說的,割出兩州讓小狐狸搞著玩?

「四哥這趟回來是為了黑魔海?」

斯明信沒有回答,只盯著巷中較藝的鞠手。看著他的目光,程宗揚叫道:「你不會是回來參加比賽吧?」

「當然要參加!」斯明信露出狂熱眼神,「七星社的左竿網簡直是狗屎!我打斷他的腿,讓他滾出晴州!給藝哥做左竿網,他也配!」

斯明信給自己的印象就像在冷藏室里凍了七年剛拿出來,周身都散發逼人寒氣,自己還沒有見過他這樣狂熱。程宗揚咽口吐沫。「你也太狠了吧?」

「這次山岳正賽的金尊,我要替藝哥奪過來。」斯明信道:「把它葬到藝哥墳里。」

期明信拉下兜帽,掩住受傷面孔,像水滴一樣消失在人群中。程宗揚愣了一會兒,搖搖頭。

斯明信外冷內熱,小狐狸外表狂放,內里極端冷靜,不過發起親來如出一轍,顯示星月湖大營給他們留下的深刻印記。

程宗揚攔住一名賣水果的小販,丟枚銀銖給他:「胭脂巷怎么走?」

那小販接到銀銖,眼睛頓時一亮,「客官要去胭脂巷?盡管包在小的身上!小的自己帶船,只要半個銀銖,順水一刻鍾就到!」

撞見這個有錢的外鄉公子哥,小販連生意都不做,一邊提籃子領程宗揚找到船只往胭脂巷去,一邊誇口胭脂巷的姑娘如何漂亮。

「碧雲館的花大姐,身子又白又嫩,人又多情,常說只要弄得爽利,白嫖也情願。客人要不喜歡年紀大的,相思館有幾個還未梳弄過的清倌人,鮮花般的妙人。棚客人若是想換換口味呢,內巷的蘇幕遮有的是異族美人……」

程宗揚心里苦笑,自己吸收死氣之後真陽充裕,從昨晚就一直干挺著到現在。枉自身邊放著三個漂亮女人還要嫖娼救急,真是到哪兒說理去?

上了船小販還喋喋不休,程宗揚索性不去理他。小販見他沒有接口,會意地笑著擠眼,壓低聲音道:「原來客官喜歡男風,那去胭脂巷不合適,要去上元坊,渾名龍陽宮……」

程宗揚惡作劇心起,笑咪咪道:「我看你就不錯。」

小販連忙擺手,「小的可干不了這個。」

程宗揚剛清靜兩分鍾,小販又湊過來,涎著臉道:「那個……多少錢?」

程宗揚猛地站起身,腦袋險些撞到船篷。

「小香瓜!」

岸上一個少女正拿著一串糖萌蘆,小嘴塞得滿滿的吃得開心。聽到聲音,她扭過頭露出驚喜眼神。

小販也伸出腦袋:「喲,這姑娘生得真標致,是客官認識的粉頭?」

程宗揚抓出一把金銖,「這船我買了,我數到三,立刻滾!」

小販怔了一下,程宗揚「嘩」的收起一半,「一!」

小販立即從他手里搶過剩下的金銖,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濺著浪花一路狗刨地游走。

樂明珠拋下糖葫蘆躍上小船:「大笨瓜!唔……」

程宗揚扯下船艙布簾,一把抱住她香軟身子滾到艙內,對著她的小嘴狠狠親過去,良久才松開嘴大笑道:「甜死我了!」

樂明珠快樂得像一只小鳥,嘰嘰喳喳說道:「你怎么在這里!」

「當然是等你了!我說我為什么一直挺著,原來它是在等你!」說著程宗揚戲謔地擠她一下,「硬不硬?」

樂明珠踢了他一腳,「討厭!」

「哇,你把它踢壞就沒得玩了!」

「你騙人,人家很輕的,才踢不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