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程宗揚得意洋洋離開房間,外面已經是日暮時分。自己這一趟差不多搞了一個時辰,終於一洗前恥,揚眉吐氣。月霜被自己搞得高潮迭起,體軟如綿,恐怕明天都起不了身。

蕭遙逸依約過來同進晚餐。小紫仍在琢磨那些零件,只擺了擺手,讓他們自己去吃。蕭遙逸還要去請月霜,程宗揚連忙攔住,「月姑娘身體不適,剛睡著,讓她再休息一會兒。」

客棧的廚師同樣來自星月湖,以前是營中的伙頭兵,星月湖大營解散後,去了一家酒樓當廚師,沒幾年就聲名雀起,成了名震一方大廚。聽說江州起事,他把圍裙一丟,帶著大勺和珍藏多年的行軍鍋就來了。因為他有這番手藝,小紫一來,就被指定為客棧的大廚。

兩人一邊吃一邊閑聊,程宗揚說起今天在江邊與謝幼度見面,蕭遙逸一把扯住他,「謝幼度?你真的見到他了?」

「你吃的這條魚就是他釣的。」

程宗揚道:「味道還不錯吧?」

蕭遙逸恨恨吃了口鱸魚,「這小子到江州,居然不來見我!咦,魚不錯啊,怎么做的?一點腥氣都沒有。」

「活著切一刀,養在水里放血。」

程宗揚道:「別看我。謝家少爺干的。」

蕭遙逸怔了一下,然後拍案叫道:「謝小子是來示威的啊!我們是魚,宋軍是刀,江州是水,他是釣魚的。把我們切一刀,放在水里養著,慢慢放血--這小子著實可恨!」

「沒這么多意思吧?就算有,他也是好意給你個提示。」

蕭遙逸扯開衣領,露出脖頸中「有種朝這兒砍「幾個墨字,一腳蹬著椅子叫道:「他以為我看不出來啊!還巴巴跑到江州來裝漁夫!這就是在向我示威!污辱我的智能!」

小狐狸在建康被謝幼度擺了一道,讓他生生把吃到嘴的肥肉又吐出來,這口氣一直沒咽下去,難怪他這么火大。

「好了好了。」

程宗揚勸慰道:「他已經說了,北府兵不會從背後捅咱們一刀。」

蕭遙逸抬起頭,「真的?」

「謝幼度不會是個沒信用的人吧?」

「這倒是。」

蕭遙逸坐下來,撈了塊魚肉吃了,咬著魚骨頭想了片刻,「王老頭和謝老頭在打什么主意?」

程宗揚道:「王茂弘說把江州和寧州給你去折騰,我看他挺認真。」

蕭遙逸嘆了口氣,「老頭到底還是不放心,有機會能把我打成孤家寡人,安安分分待在江州,當然不會錯過。」

蕭遙逸世家出身,如果他自己想作一番事,王茂弘肯定樂見其成。但蕭遙逸背後還有星月湖的幾千人,王茂弘和謝安石就不能不慎重了。這件事雙方都無法讓步,謝幼度代表兩家給出的底線就是靜觀其變,同時把蕭遙逸的勢力限制在江寧二州。這樣的局面雖然不夠理想,但已經是己方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蕭遙逸站起身,有些不放心地說道:「月姑娘還沒醒嗎?怎么睡了這么久?我去看看!」

「用不著!」

程宗揚連忙去拉,蕭遙逸已經急匆匆出了門。

「月姑娘?」

蕭遙逸敲了敲門,喚了幾聲。

等了半晌,房內仍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這下不但蕭遙逸緊張起來,連程宗揚都一陣不安,雖然覺得不靠譜,還是忍不住想到,月丫頭不會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了吧?

蕭遙逸抬腕按住房門,微微一震,本來想震斷門閂,不料房門是開著的,輕輕一推便即打開。

房內一片漆黑,只有幾只銅熏爐的炭火發出暗紅的光芒。床榻亂糟糟的,隱約能看到一個人仰面躺在床上,不過他頭發卻挽了髻,與月霜完全不同。

蕭遙逸先是錯愕了一下,接著就紅了眼睛,從袖中揮出折扇,朝那人喉嚨劃去。

那人連鞋子都沒脫,似乎睡得正熟,勁風及體,他身體忽然一滑,游魚般從蕭遙逸扇下鑽出,接著鼾聲大起,竟然還沒有醒。

蕭遙逸折扇「嘩」的一聲展開,斧輪般切向那人胸腹,角度、力道都無可挑剔,將那人的退路盡數封死。那位不速之客只靠身體的本能反應避開他一擊,這時才發現大勢不妙,他勉強睜開眼睛,一見蕭遙逸的折扇,立即雙手攏在胸前,結成一個奇妙的手印,將蕭遙逸鋒利的勁氣化去大半。

「噗」的一聲,那人胸前衣袍綻裂,只差少許就被擊碎心脈。他被蕭遙逸堵在角落里,退無可退,蕭遙逸再來一記,只怕就要命喪當場。

程宗揚忽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蟲小子!干!你從灰窩里鑽出來的?」

秋少君不知道趕了多遠的路,頭發、衣服都布滿厚厚的塵土,這會兒他滿臉都是困意,眼皮像灌了鉛一樣,不斷往下墜。他含糊地說道:「嗯,是我……讓我睡一會兒……」

「睡個屁啊!」

蕭遙逸一把扯他的衣領,幾乎把他提起來,對著他的臉,口沫四濺地叫道:「月姑娘呢!」

秋少君像被嚇醒了一樣打了個哆嗦,茫然道:「月霜嗎?我沒有見她啊。」

程宗揚用力搖著他的腦袋,叫道:「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從龍池跑來的……」

秋少君努力眨著眼睛,「五天沒睡了……找到你住的地方……這兒沒人……先睡一會兒……」

蕭遙逸叫道:「怎么會沒人呢!」

「門開著……床是空的……」

秋少君說著閉上眼睛,「也許結帳走了……」

秋少君就那么站著睡著了,剩下兩個人面面相覷。程宗揚一臉無辜地說道:「可能是月姑娘傷好了,自己回大營了吧。」

蕭遙逸黑著臉扔下秋少君,「你看住他!如果月姑娘出什么事,我把他心肝脾肺腎都摘下來,炒了下酒!」

蕭遙逸風一般掠出客棧,大聲叫來蕭五,一邊敲著他的腦袋大罵,一邊派人尋找月霜。

月丫頭雖然不見蹤影,程宗揚倒不是太擔心,以月霜的性格,殺了自己之前絕不會自殺,這點把握自己還是有的。

他瞧了瞧熟睡的秋少君,然後拿了床新被子給他蓋上,一邊嘀咕道:「蟲小子,你運氣真好,居然爬到月丫頭的床上還沒被人捅死。」

……

秋少君足足睡了一天,第二天傍晚才醒來。

「我答應過要來江州,無論如何也要來的。」

秋少君一邊風卷殘雲般吃著飯菜,一邊道:「幸好沒有來遲。」

「你練氣功夫不錯啊。一邊說話一邊吃那么猛,也沒噎著。」

「我好幾天都沒吃東西了。況且這些菜做得真好。」

秋少君仰起頭,一口氣把杯里的水飲完,看來這一路並不輕松。

程宗揚等他吃了一陣,然後問道:「怎么樣?」

秋少君停下筷子,過了會兒道:「不好。」

「我和林師哥翻臉了。」

秋少君道:「林師哥說我是個笨蛋,這么大了還不懂事。既然我要幫藺師哥、夙師哥他們,他就不再認我這個師弟。」

「你要幫藺采泉?」

「是林師哥說的。他說我殺了元行健,就是和他作對。可我沒有殺他。」

程宗揚抓了抓腦袋,苦笑道:「抱歉,元行健是我殺的。」

「哦。」

秋少君應了一聲,「那就算我殺的吧。」

程宗揚道:「沒想到害你們師兄弟反目。」

秋少君搖了搖頭,「沒有這件事也會有其他的事。林師哥一點都不相信我,還說卓師姊的失蹤也和我有關。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么多疑的樣子,被我碰過的杯子他都不肯再用。我們說話的兩個時辰里,他一滴水都沒有喝。」

卓雲君失蹤後,林之瀾在太乙真宗的掌教之爭中落在下風,但一個掌教的位子,又不是生死攸關,他反應這么激烈,著實有些古怪。程宗揚給秋少君添了杯水,「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先洗個澡。」

秋少君嘆了口氣,「其他的,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

接到前鋒敗績的消息,隨後趕來的捧日右廂軍提高了警惕。針對敵寇不斷小股襲擾的戰術,都監李士彬挑選出數十名身手矯健的將校,組成隊伍,專門應對敵寇的偷襲。

敵寇慣用的襲擾戰術遇到了克星,幾次惡斗之後,沒有占到便宜的敵寇退入山林,宋軍順利進入三川口。兩日後,捧日軍的戰旗終於越過烈山,飄揚在江州的天空下。

烈山之役畢竟是發生在江州之外的土地上,宋軍入境的消息傳來,江州城氣氛徒然變得凝重。宋軍所在的位置離江州城只有一百余里,步兵兩天可到,如果是騎兵,一天就能抵達江州城下。

江州城門緊閉,來自星月湖的軍士進駐堡壘。沿江而建的士敏土窯火光晝夜不息,加速生產士敏土。做的士敏土被民夫挑到城上,混上沙子、竹筋,對容易被飛石摧毀的城堞、角樓進行加固。另外有大量士敏土被澆鑄成各種形狀的士敏土件,用來代替建築用的條石和拋擊的投石。與此同時,兩架通過雪隼佣兵團購置的大型弩機被運往城頭,由工匠組裝起來。從民夫中征召的壯丁分成三班,每日不間斷地在城上巡視。

就在這種凝重的氣氛下,一艘吃水極深的貨船從西側的水門駛入江州城。一番盤查之後,船上的客人進入城中,叩響了客棧的大門。

來人微笑著對蕭五說道:「勞駕知會程小哥一聲,建康雲蒼峰來訪。」

西門的士敏土堡壘如期完工,祁遠一下清閑下來,這會兒正和程宗揚商量下一步的行動。聽到蕭五的稟報,程宗揚跳起來,連外衣都顧不得穿就奔了出去。

除了祁遠和吳戰威,就屬雲蒼峰與自己交情最深。見到雲蒼峰熟悉的身影,程宗揚大喜過望,「雲老哥!才給你發信,這么快就到了!」

雲蒼峰笑道:「我正往江州而來,在路上接到的信。」

程宗揚大笑道:「難怪老哥如此迅捷!小弟盤弓待發,就等老哥了!」

雲蒼峰嘆道:「當日程小哥和紫姑娘突然失去音訊,老夫擔憂不少時候。幸好揚州商號傳來消息,才知道小哥是往晴州去了。」

程宗揚笑道:「可惜這趟去晴州,與雲六爺失之交臂。」

雲蒼峰道:「六弟對你也留心已久,遲早有見面的機會。」

兩人在門口說了半晌,程宗揚才想起來道:「老哥一路辛苦,快請進!」

「一路坐船,倒沒什么辛苦的。」

雲蒼峰回頭道:「此番與會之同行,路上頗不寂寞。」

後面那名相貌儒雅的文士上前一步,拱手一揖到底,「會之見過公子。」

程宗揚笑道:「會之和雲老哥同船而來,這一路沒少聒噪雲老哥吧?那批貨呢?」

秦檜笑道:「幸不辱命。已經著人送到庫中存放。」

雲蒼峰道:「江州之戰在際,小哥怎么想到運來一批煙花?」

程宗揚拉著雲蒼峰,邊走邊道:「本來是想做點新鮮東西,現在無心插柳,倒要派上大用場了。」

兩人一別數月,彼此都有不少事情要談,祁遠也迎出來,幾人一番寒暄,好不容易說完建康的幾處作坊,臨江樓的工期,銅器坊的生意如何,雲蒼峰便直入主題,「小哥信中說的糧食生意,不知有何計較?」

「簡單的說,就是賤買高賣,讓宋國大大的出一把血。」

程宗揚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劃出地形,「以宋國的沅水為界,在沅水以西,領近晉國的州郡大量收購糧食,一個月內收盡市面的余糧,迫使宋國只能從他處調運,供給前線。同時控制晴州糧食的輸入,在兩個月之內,讓宋國糧價漲到每石一貫以上,最高三貫。」

「這個價錢可不低。」

「我現在擔心的有兩點,」程宗揚坦白地說道:「一個是宋國今年秋季的收成,市面究竟有多少余糧,其次是如何杜絕晴州的糧商往宋國輸糧。」

秦檜在旁說道:「宋國實行方田均稅法,秋糧減產將近一成。市面余糧並不多。」

「但我聽說今秋宋國的糧價跌到一百六十銅銖一石?」

祁遠道:「這個我知道,宋國官府規定,繳稅須用銖錢。每到秋收,各地商號都藉機壓低糧價,從農戶手中盤剝余糧。」

秦檜因為從晴州押運一批煙花,為安全起見,走水路先到建康才轉來江州,沿途對宋國的情形頗有知聞,當下說道:「祁兄說的不錯,農戶為了完稅,變賣糧食以外,還不得不從富家手中借貸。如今一半的農家都有負債,手中的余糧更寥寥無幾。不過宋國境內多有義倉,雖然是陳糧,大致還能撐過今冬明春。」

三人交談時,雲蒼峰一直在沉吟,良久開口道:「那便是筠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