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藏鋒道人手臂垂下,露出胸口一截刀柄。他久戰之余,法力幾乎耗盡,墨楓林一出手便收走炎龍,他就知道自己這一役難以幸免。兩人相斗多年,對彼此的手段都心知肚明,墨楓林說的收走他一身法力,並不是虛言恫嚇,因此他一邊交談,一邊用短刀刺穿心脈,寧死也不肯落在墨楓林手中。

墨楓林尖叫道:「藏鋒!你到底是死是活!」

周圍雖然有數千人,卻只有程宗揚知道他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墨楓林覺察到藏鋒道人自盡,立即搶奪他的死氣,卻撲了個空,他絕不會想到場中還有其他人能吸走死氣,才懷疑藏鋒道人並沒有真死。

蕭遙逸仰天長叫一聲,然後拔出一根長矛,劈手朝墨楓林擲去。墨楓林雙掌一推,凝出一道寒冰屏障。蕭遙逸一擲之勢強勁無比,冰障一觸便即粉碎。墨楓林一連凝出六道屏障,才擋下蕭遙逸這一矛。

被凍成一塊大冰砣的長矛掉落在地,墨楓林臉色煞白,弓腰喘著粗氣,忽然脖頸一扭,發出一聲悶哼。

一支銀隼箭釘在墨楓林肩頭,卻是石之隼暗中出手。墨楓林一言不發,抬手捏住傷口,閃身沒入陣後。

「兩軍對壘,先殺術者。」

石之隼道:「可惜讓他跑了。」

程宗揚提醒道:「小心還有別的法師。」

石之隼道:「選鋒營有一名法師就了不起了,哪里還有第二個。」

「一名?不是吧?你們雪隼團不是每隊都有一個嗎?」

「我這次帶來了嗎?」

程宗揚意識到除了馮源,雪隼團一個法師都沒跟來,「為什么?」

「平常法師施術距離不超過二十步,江湖中十數二十人對陣,還可一用。若到兩軍陣前,這樣的距離,早被箭陣射殺,哪里有施術的機會?至於星月湖大營這樣有十幾名法師的,天下找不出第二支來。」

程宗揚想起馮源的話,據他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火法宗師,施術距離也不超過百步。換作神臂弓,這個距離夠他死兩三次的。一具神臂弓再加個射手,再貴也值不了幾個錢,換一個火法宗師可是賺大了。遠程可以施展的法術也不是沒有,但培養一名法師,包括他們施術的材料,價錢可不便宜。六朝軍隊都是吃的財政飯,朝廷首先要考慮得花多少錢,然後再考慮值不值。培養幾名法師的代價,足夠訓練一個軍的神射手,任何一個兵部的官員都知道如何選擇。

星月湖大營這些法師,也不是讓他們用雷法、火法、冰法直接攻敵,從殺傷力上說,遠不如單純的軍人。法師費用高昂,一個兩個起不了太大效果,像星月湖大營這樣養著幾十個能夠遠程施法的法師,除非岳鳥人那種有錢燒的。話說回來,岳鳥人能收羅這么多法師,也真得要點本事,花的力氣恐怕不比他找女人小多少。

石之隼忽然踏近一步,用耳語般的聲音道:「程兄,我有一事相詢。」

程宗揚愕然抬起頭。石之隼一雙眼睛盯著他,仿佛要看到他瞳孔深處,「岳小姐身邊是不是有個侍女?」

程宗揚腦中忽然一亮,猛然明白過來--石之隼去客棧窺視,目標並不是小紫,而是夢娘!

程宗揚疑竇叢生,一時間沒有開口。

石之隼已經看出端倪,低聲道:「今日一戰之後,再與程兄細說。」

程宗揚心里翻翻滾滾,夢娘究竟是什么身份?石之隼又從哪里知道她在自己身邊?他一個佣兵團的人,為什么要找夢娘?

石之隼一拱手,接著飛身出陣,「雪隼石之隼!誰敢與我一戰!」

仿佛在回應他的話,石之隼話音剛落,一陣蹄聲便遠遠傳來。

選鋒營的軍士紛紛露出崇慕的表情,催動馬匹讓開一條路來。

蹄聲轉瞬即至,只見十余名重騎兵身披精甲,連坐騎也佩備具裝馬鎧,奔馳時甲片錚錚作響,接著是幾名獸蠻武士,為首一個宛如一頭巨獸,抱著一桿兩丈高的大纛,健步如飛。黑暗中看不清旗上的字號,但滿垂的豹尾說明了主將的赫赫戰功。

再往後,是一群將領,他們的鐵甲在夜色中閃動著淡淡的青光,都是最精良的瘊子甲。其中幾人還佩戴著御賜的金銀花飾。而這一群戰功卓絕的將領之間,簇擁著一個錦衣人,他佩貂帶璫,腰間纏著一條玉帶,面色雖然猶如古銅,下巴卻光溜溜沒有絲毫胡須,竟然是一位宮中出來的大貂璫。雖然是太監,這名大貂璫臉上卻不止留著一道傷疤,舉手投足間,都有著武將的威猛氣勢。

石之隼臉色大變,「秦帥!」

圍繞的騎兵朝兩邊散開,那位大貂璫徑直奔出。石之隼竹竿般高瘦的身形一震,寬大的衣袍迎風鼓起,剎那間,三支銀隼箭、七枚飛蝗石、十余枚鐵蒺藜和數不清的牛毛細針、袖箭……一舉全部打出。

那名大貂璫從鞍側摘下一柄長兵,卻是一桿丈八蛇矛。蛇矛雖然名頭響亮,用的人卻不多。程宗揚印象里,用蛇矛的除了霸王項羽,就是張飛,兩個一等一的猛我。一個太監卻用上這種生猛的兵刃,實在讓自己大開眼界。

那名大貂璫單騎突進,猶如一名沖鋒陷陣的猛將,蛇矛推出,將襲來的暗器盡數擊飛。石之隼仿佛一只雲鶴沖天而起,一面打出銀隼箭,一面朝陣中退去。

大貂璫戰馬來得好快,石之隼剛掠起丈許,背後突然一涼,接著便看到彎曲的蛇矛從自己胸前透出。

星月湖諸人盡皆變色,敖潤大叫一聲,「老石!」

從陣中沖出。

「秦瀚!」

蕭遙逸咬牙道:「我干!這回麻煩大了!」

程宗揚看得目瞪口呆,石之隼的深淺自己說不准,但絕不會在自己之下,沒想到一個照面就被這死太監斬殺,問題是這個死太監怎么看都像個猛將,哪里有一點閹人猥瑣的模樣?

徐永低聲道:「兩位少校快走!」

說著飛身出陣,「星月湖徐永!請大貂璫賜教!」

蕭遙逸喝道:「徐永!你給我滾開!」

大貂璫蛇矛一退,彎曲如蛇的矛鋒從石之隼背心脫出,鋒刃清亮如水,沒有占上一點血跡。

徐永使出壓箱底的功夫,長矛猶如蛟龍出水,攻向對手。那名大貂璫手中蛇矛幻化成萬千矛影,帶著一股威猛無儔的氣勢,逼開徐永的長矛。錯馬而過時,蛇矛嗡的一聲揮出,猶如身後長了眼睛般襲向徐永的腰椎。

徐永虎軀一扭,間不容發之際從蛇矛鋒刃間逃生。接著一記回馬槍,刺向大貂璫肩窩。

大貂璫不閃不避,槍鋒入體的剎那,如中鐵石,接著他一招梟蛇殺,蛇矛平推,蛇信般分叉的鋒刃截斷徐永的長矛,「噗」的一聲刺進他心口。

大貂璫錦服上濺出一團血花,他卻仿佛渾然不覺,戰馬毫不停頓地朝陣中闖來。那種一往無前的氣勢,讓程宗揚想起同樣擅長單騎破陣的侯玄和崔茂。但即使換作星月湖的天駟和青騅,面對石之隼和徐永這樣的強手,也未必能勝得如此容易。

藏鋒道人、石之隼、徐永先後戰死,己方的高手只剩下小狐狸和自己這個新晉的。程宗揚咬了咬牙,雙刀一振,准備出手。蕭遙逸閃身搶出,「秦賊!敢與我一戰么!」

程宗揚也不客氣,閃身掠出,雙刀如電,斬向秦瀚的馬腹。戰場相逢,生死關頭,還論什么一對一的英雄好漢行徑,如果有條件,他恨不得把八駿都召來,群毆這個死太監。

這回自己可見識了小狐狸的真功夫,他揮出形影不離的折扇,大開大合,里面的扇骨一根根飛出,射向秦瀚的要害。大貂璫猶如猛虎下山,不管蕭遙逸射來的是什么,蛇矛一出,一律磕飛,完全是大石頭壓死蟹的強硬手法。

交手不過數招,蕭遙逸的折扇便被打得稀爛,眼看蛇矛鎖住自己喉嚨,他身體突然橫飛,凌空擺出卧彈龍首箜篌的姿勢,左手拇指、食指、中指依次按在秦瀚的蛇矛上,化解了他的攻勢。接著身體一彈,俯身撿起徐永的長矛,一招橫摧千軍,眼、手、矛鋒連成一線,直刺秦瀚腰腹,招術精熟。

再斗數合,蕭遙逸的長矛被秦瀚劈斷,他抬腳挑起一柄遺留在戰場上的雁翎刀,一招雁過千山,就如在刀法上下過數十年苦功一般。

數十招間,蕭遙逸已經換了六七種兵刃,都是隨撿隨用,打斷再換一把,那種死纏爛打,偏又招術精妙的打法,連秦瀚也不禁皺起眉頭。

相比之下,另一邊的年輕人要略遜一籌,他刀法雖然凌厲,但出招多少有些不夠純熟,要應付並不難。只是他年紀輕輕,真氣卻充沛悠長,數十招下來,不但沒有半點衰竭,反而越戰越勇。

秦瀚蛇矛朝蕭遙逸刺去,中途突然回撤,用刀柄重重擊在程宗揚的刀鍔上。

程宗揚胸口一悶,幾乎噴血,眼見著宋軍大舉進攻,沈傳玉、敖潤等人紛紛陷入激戰,只好硬著頭皮硬撐下去。

蛇矛攻勢忽然一緩,帶出沉重的風聲,程宗揚只覺雙刀仿佛被一柄大鐵錘反覆捶擊,每一擊都令自己渾身經脈劇震,丹田氣息翻滾,幾乎使不力。

終於那對鋼刀比自己更先崩潰,「鐺啷」一聲,齊齊被蛇矛震斷。程宗揚雙臂幾乎失去知覺,眼看著蛇矛鋒銳的叉尖朝自己面門推來,一口氣卻怎么也回不過來。

一條身影忽然橫在身前,蕭遙逸左臂攀住蛇矛,右掌一掌拍出。空氣微微一震,仿佛被他掌力吸引,狂飆般涌向那名大貂璫。秦瀚屈指握拳,一拳擊在蕭遙逸掌心。蕭遙逸接連催動真氣,拳掌間爆竹般發出一陣辟啪聲,片刻後,蕭遙逸臉色一白,身體向後倒去。

那名大貂璫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提了起來。蕭遙逸也不客氣,一口鮮血全噴到他的華服上,順帶還朝他臉上啐了口血沫。

程宗揚終於回過氣來,「哇」的吐出一口血,叫道:「小狐狸!」

秦瀚一手提著蕭遙逸,蛇矛一挺,架在他頸中。蕭遙逸金冠歪到一邊,胸前都是血跡,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可看上去仍是牛氣哄哄。

「我干你個死太監!」

蕭遙逸一把扯開衣襟,露出脖頸中的刺青,遞到他的蛇矛下,叫道:「有種朝這兒砍!」

程宗揚長提一口氣,丹田傳來火燒般炙熱,凝聚起九陽真氣。

那名猛將般的大貂璫審視著他頸中的刺青,然後道:「蕭刺史?」

他聲音雖然不像太監那樣尖銳,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請續看《六朝清羽記》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