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1 / 2)

弄月 草食性恐龍 7933 字 2021-01-03

從翟仁懂事以來,他的腦海里就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聲音,那是——人,心底的聲音。

無論他是否願意知道,那些喜悅的,悲傷的,骯臟的,可笑的……所有的秘密都會被他「聽」到。不想「聽」也不行,就算他不想聽,不去聽,卻都無時無刻必須去聽。就算他堵住耳朵,蒙著腦袋,那些聲音也能直達他的腦海,涌進他的心里。

所以,當他明白那些聲音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後,便開始離人群遠遠的了。

但,無論翟仁怎么逃,都逃不開這種與生俱來的力量。

他可以不接觸人,卻無法命令人不去接觸他。

那些主動靠近他的人,總有著惡心的目的。就算他想躲,卻怎么也躲避不了。

因為,肖翟仁,是肖家的獨子,肖家唯一的繼承人。

就算他長著異色的雙瞳,就算他有著怪異的脾性,就算……就算他是私生子,都無法改變他在肖家的地位。

都怪那個頑固的老頭子,臨死都認定了一個道理——血脈!

他認定了翟仁是唯一一個具有肖家直系血脈的長孫,唯一一條保存完好的肖家血脈。

為此,肖家之長肖雷明,不顧眾人反對,咽氣前立下遺囑:

嫡長子,肖翟仁,繼承家業。

大堂兄與三叔輔佐,至其十八歲成年方止。

翟仁若不幸早夭,肖家家產統統捐與國際紅十字會。

那年,翟仁七歲,還未從私生子的惡夢中醒來,又不幸入了這金牢籠,當了肖家的主事。

那年,少不更事的翟仁,看著一張張翻動的嘴皮,聽著一聲聲丑惡的心底秘密。在大堂兄和三叔的示意下,愣愣的簽下了十三年後放棄所有財產的渡讓書。

那年,肖家大少爺肖翟仁,心理狀況不良。尊醫囑,偕同其母,前往馬爾代夫度假,後定居……

五年後,殺手組織「夜摩」內出現了三大殺手,其中最為出色的一位名叫「人」。

他生得一雙異色瞳孔,具有會讀取人心的特異功能,接手的任務從未失敗過。

次年,新出爐的全球殺手排行榜上,夜摩的「人」,位居第一位。

殺人,是什么感覺?他不知道。

被殺,是什么滋味?他從十二歲,就開始體會。

古人雲:殺人者,人亦殺之。

也許,總有一天,他可以被人殺死吧?翟仁時常這么想。可也僅僅是單純的想想而已,他那病危的母親需要那一筆筆買命錢來醫治。他那相依為命的母親,為了愛情連兒子都可以不要的母親,是他唯一的牽掛。

每月上百萬的醫葯費,讓翟仁明白:想死,有時候並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醫生說母親得時間不多了,翟仁有些煩悶的依在走廊上,掏出一支煙,點上。

四周鬧哄哄的,讓他更感煩悶,為何來到醫院也不讓他安靜下?那些來來往往的護士,心里亂七八糟的想法還要來打擾他!

真讓人厭煩!

四周的人「聲」越來越多,翟仁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個帥哥好酷……]

[抽煙的姿勢好有個性……]

[不知道他喜歡什么樣的女人……]

[……]

聽聽,這些一臉平靜的女人們心里都嘟囔著些什么?

好吵!

好煩!

這討厭的能力,何時才會消失?

「大哥哥,醫院是不准抽煙的。」清脆的童聲像黃鶯初啼,往這沉悶的世界注入鮮活的空氣。

翟仁有些驚訝的掐掉香煙,低頭審視著那個扯著他衣角的孩子。

「大哥哥,給你吃口香糖,媽媽說吃這個就不會想抽煙了。」兩條羊角辨隨著小孩的墊腳晃動了下,翟仁有些愣愣得接過那片印有卡通圖案的口香糖。

「大哥哥,快吃啊!」羊角辨又晃了晃,翟仁乖乖剝開糖紙塞入嘴里。開始嚼了才想起來,這是他第一次吃陌生人給的東西,雖然是個孩子。

「大哥哥,好吃么?」努力墊起腳來扯著翟仁衣襟,羊角辨眨巴著大眼睛疑問著。

「恩。」看著那雙眼中閃動的期盼,翟仁第一次違心得點了點頭。其實,往日,甜食他是不沾的。

「那大哥哥應該給我說聲謝謝咯?」為什么一句謝謝會讓這孩子如此期待,翟仁不知道,卻還是說了。

小家伙滿意得顛著一雙羊角辨轉身跑開,嘴里嚷嚷著:「媽媽,媽媽,有一個大哥哥給我說謝謝了,我今天是乖孩子了……媽媽,媽媽,你今天是不是就不會肚子痛了?」稚氣的童聲透露了她小小的心思,真是個孝順的孩子。而且心里沒有絲毫雜念,干凈得很,一點雜念都沒有……

不對!剛才那孩子在他身邊時,其他人的心聲竟然沒有出現?這是從不曾有過的事情。

以往,只要是人,靠近他身邊,就絕對會暴露出內心的想法來,無一例外。

可剛才那個孩子,卻讓他的能力無法發揮。

周圍人的想法,那孩子的思緒,一切統統都沒有了!

是什么原因?為何會聽不到?

這一次,翟仁感到迷惑了,生平第一次的迷惑。

迷惑歸迷惑,日子依舊要過,人還是仍然要殺。

按照慣例,翟仁完成任務之後會夜摩最近的一個營業場所。這是他的習慣,就近休息,靜待下一次任務到來。

當再度完美的干掉一個美國政客後,翟仁住近了。這是位於加洲的著名休閑會所,經營著所有你能想像得到的「商品」。

當然,翟仁住進來,僅僅是因為習慣。

而另外兩位「追隨者」就不同了,一個是來找樂子的,另一個則說是跟著他來見識樂子為何物的。

在旁人眼中,夜摩的三大殺手尋歡作樂都在一起,感情真是不錯。

翟仁冷眼看著每天像跟屁蟲一般尾隨自己身後的兩人,不知該作何表情。

他覺得,夜摩的三大殺手看起來似乎都很奇怪,包括自己在內。

那個隨時掛著冷笑說話低俗的「地」,那個整天故作可愛裝純真的「天」,都不太正常。

但,這似乎並不影響夜摩在黑白兩道的威懾力。因為夜摩光靠「天、地、人」三大殺手就足以縱橫暗殺界了,更別說組織中其余為數頗多的精英。

這世界,沒有人可以逃脫夜摩的追殺令,翟仁想,自己也不會是例外。

也許,如果哪天真得不想活下去了,他會選擇背叛組織吧?那樣就可以很快在世界上消失,完全無須猶豫。

夜摩想要的命,就連上帝也救不了。

白天,里比較冷清,呼吸大一點似乎都能傳遍整棟樓。

翟仁閑逛在走廊里,漫無目的得走著。

不知道夜摩有沒有想救的人?腦子里蹦出這么個奇怪的問題,翟仁有些自嘲的咧了咧嘴。

順著走廊,拐了個彎,翟仁慢慢的踱著步子。

突的,一個聲音讓他頓住了腳。

[讓我死……讓我死吧……]

這是誰的聲音?

[讓我去死吧……]

難道這是自己心底的聲音?

[讓我死吧……我不想活了……]

難道他的能力已經開始分裂為兩個人格了么?

[求求你們……讓我去死吧……]

不對,如果是他,他不會求誰的。要死,假裝逃出夜摩就可以了,不用求。

[讓我死吧……]

聲音似乎是從這里傳來的……

這是翟仁平生第一次感到好奇,他皺著眉,踹開了眼前緊閉的房門。後面似乎人在嚷嚷著什么,翟仁無法理會。因為那強烈的心靈渴求已經讓他完全無法聽出任何聲音了,究竟是誰同自己一般想死,他很想瞧瞧。

[讓我去死……]聲音是從床上傳出的,翟仁大踏步的走了進去。

有誰扯了扯他袖子,又有誰拉了拉他的胳膊,為何他們要阻止他看那個一心求死的人?翟仁不明白,只憑著下意識的往床前走,甩開一切束縛。

「你想死么?」床上有兩個人,翟仁冷眼看了看,是誰在心底求死?他頓了頓,疑問出聲。

驚恐的雙眼,那個一直在做活塞運動的肥胖男人驚惶得滾下了床,不是他!

[讓我死吧……]翟仁聽到那個聲音還在繼續,看看床上。

呆滯的目光,帶血的臉蛋上看不出表情,但翟仁知道,就是這個人了!

「你想死么?」翟仁再次出聲問著,床上的人眼珠動了動。

[你可以讓我死么?]骨瘦如柴的手吃力得抬了起來,床上的人在心底與翟仁對話道。

「好。」這是第一次,翟仁在陌生人面前顯露出自己的特異功能。他難得善心的把手覆上床上那個纖細得脖子,准備完成那個人的心願。

[謝謝!]那雙渾濁得眼閉了起來,嘴角似乎有了上翹的弧度。.

翟仁原本想使勁的手此刻卻松了開來,他覺得嫉妒了,為何這個人可以這般容易求死?自己卻不行?他不干了。又是第一次,翟仁說話不算話,反悔了。

「親親小仁仁,你是想試試口交的滋味么?那么細得脖子,可能插不了幾下就得斷掉吧?嘖嘖!」熟悉的語氣從身旁傳來,又是那個低俗的男人,偏偏他卻有一顆與毒舌相反的好心腸。

「救活他。」翟仁看著床上那個骷髏似的身體,冷冷的對低俗男道。

「喂!小仁仁!我可是世界第二哦!你小子干嘛用那種語氣跟我說話……」殺手界排行第二的「地」,嘴巴上很不滿意的抱怨著,手卻已經開始了行動。在夜摩,地的地位比所有人都高,旁邊很多喧囂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本來一直在拉扯翟仁的手,也一雙雙自己退開了去。

[不要……我想死……不要救我……]那快要枯萎的生命開始掙扎起來,雖然微不足道,卻已用盡了全副力氣。

「小仁仁想要救你,乖乖別動吧,當他男人決定很爽,他那個很大……」地的唧唧歪歪翟仁有些受不了了,他轉身准備離開,圍觀的人即刻自動給他留出了一個走道來。翟仁快步的走了出去,很不想理會那些表面恭敬的人,心底有多不滿。

[我想死……求求你放了我……讓我死……]身後那氣若游絲的聲音還在繼續,翟仁飛快的走著,生怕自己控制不住會去幫忙。

那些相似的懇求,似乎自己也曾有過?

「不!

不能死!

死了就看不到那些人的結局了!

怎么能死在那些人前面喃?

不死!

誰都不要死!

就算再苦再痛再艱難,也決不死!

心就算死了,也要把命挨著,等著瞧瞧那些把我們母子逼到絕境的人會是何種下場!

咱們母子,再怎么難,都要活下去……」

翟仁想起了母親的話,還有她在病床上苦苦掙扎卻非要堅持著活下去的模樣,心抽了起來。

張大了眼,仰望藍天,模糊了的視線溫潤了眼眶。

活下去吧!

活到那些人的生命盡頭,才能睜大眼,看到那些奪他財產、害他母親性命的人最終會怎樣!

師傅話多,他說過的話估計可以匯集成冊,裝訂起來厚度足以媲美+本《論語》。

師傅愛說:最厲害的武器是微笑,因為那會讓敵人猜不出你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師傅常說:最厲害的殺手,是當你殺了人,所有人都主動為你辯護,且篤定了你不是凶手。

師傅還說:小天,為師的所有本事,你是學得最好最全的,除了我,這世上沒人會是你的對手。

師傅又說:小天,你是我見過最有潛力的殺手,如果你不是那么貪玩得話,世界第一非你莫屬。

說這些話時,師傅最愛摸摸胡子,搖頭晃腦的做很有學問狀。

當小天學每每會新的一門技能時,師傅會說:小天真厲害!繼續加油!今後我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當小天圓滿完成一個新的任務時,師傅就說:小天真棒!這么難的任務你都完成了!殺手排行榜上你又上前了一位。

說這些話時,師傅常常帶著慈祥的微笑,像一位睿智的長者。

可,師傅最愛吼的卻是:小天!你太過分了!這次又沒好好完成任務!

雖然師傅已經年近古稀不再適宜生氣吼人,偏偏長天覺得,完成任務遠遠沒有玩來得有意思。所以咯,可憐的師傅總是在小天因為貪玩而導致失敗或半失敗任務時扯著嗓子叫囂。

吼人的師傅臉紅脖子粗,所有人都避若蛇蠍,只有小天覺得有趣,上躥下跳的讓師傅攆著跑。看師傅精神抖擻的模樣,讓小天覺得很有意思,很好玩。

這令小天愉悅的吼叫聲,一直伴隨著他的成長,直到……直到師傅去世,失去了「吼人」的能力。

當夜摩的醫生正式宣布師傅死亡的那一刻,小天覺得眼睛濕漉漉的,腳邊落下了好幾滴水。

抬頭看,天空中高高掛著太陽,萬里無雲。

原來這就是眼淚,果然如傳說一般,咸咸的帶著點苦澀。

身為殺手,面對死亡就是他們的家常便飯,但為何他會流眼淚?小天自己都不懂。

死亡不應該都是幸福的么?放大的瞳孔透露的不是極度歡欣所致么?可為何師傅會皺著眉頭喃?他那一直不肯閉上的雙眼又是什么意思喃?小天還是弄不懂。

用袖子抹了抹臉,小天帶著一臉懵懂登上了夜摩的「天殺」之位。

那一年,小天十二歲,是夜摩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天殺」,打破了夜摩三大殺手最低年齡的紀錄,跌碎了一干人眼鏡

出任務對小天來說,無非就是一次游戲,一次旅行,一次刺激的玩樂。他並不在意任務的成功與否,他喜歡享受完成任務得過程。不過雖然貪玩,但作為全球排名第一的夜摩天殺,小天從來沒失敗過。

以往看到夜摩中的人受到失敗任務的懲罰,小天很奇怪。特別是「地殺」,讓他完全不明白,為什么比自己功夫和槍法都要厲害一些的地殺總會完不成任務?還要他去幫忙收拾殘局……真的好奇怪,小天想不通。

在他看來,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那些弱者,那些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死了也無所謂。

可是,在小天十四歲那年,他的觀念轉變了。

為了,一個蛋糕,一個被打碎的蛋糕。

那是一次痛快至極得奔跑開始的故事。

小天踩著滑板,飛速得穿梭於人群間,兩旁的街景急速後退,模糊得像是被抹花的油畫。

目標並未逃脫與他視線:一個灰衣服的男人,抱著一個哭鬧的小孩,雖然身處鬧市,卻仍然十分惹眼。

小天笑著放緩了速度,慢慢滑行在男人身後,他並不急於完成任務。因為他喜歡這種刺激得追逐游戲,特別享受游戲過程中「獵物」驚惶恐懼的表情。

男人腳步慢了許多,一邊回頭張望,一邊努力哄著懷里不停哭鬧的小孩。

小天離男人不過十五米左右的距離,他悠閑得滑著滑板,雙手插在褲袋中。在旁人眼中,小天就跟紐約每日都會出現的滑板少年沒啥兩樣,當然除了他褲兜里早已上膛的之外。

....

在一個轉角的蛋糕店處,男人無奈的停了下來,因為他懷中小孩哭著要吃'的鮮奶油蛋糕。男人知道殺手在周圍虎視眈眈,明明可以不顧小孩的哭鬧,或者把小孩殺掉……而他卻不顧生命危險的停了下來,為了買塊蛋糕哄小孩。

男人遞出一張五十美元的紙幣,接過造型精美的蛋糕。還沒來得及把它給懷中的小人兒,就感覺腰上硬物一抵。

「為何要停?」小天輕輕靠在男人背後,路人看來只會以為他排隊離得近了點。

「這個孩子與我一起呆了兩年!」男人似乎很冷靜,可聲音的顫抖卻泄露了他心底得恐慌。

「你愛她?」小天經不住好奇,一手搭上了男人的肩膀,微微施力,男人抱著孩子離開了蛋糕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