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合巹(1 / 2)

六月驕陽似火,孫天羽一路走來,到得杏花村已是正午時分。玉蓮這幾日都未露面,他也不在意,徑自找到丹娘,問道:「玉蓮答應了嗎?」

丹娘面露難色,玉蓮雖然比雪蓮性子柔順,但此舉跡近苟合,她怎么能夠答應。

「再問她一次,若是應允,就擇日跟我入了洞房,若不應允。那也不必勉強了。」

丹娘默默迭著衣服,忽然道:「這些日子我總是心緒不寧……怕英蓮出了什么事……天羽哥,要不你去看看他?」

「這幾日我走不開,再等等吧。」

一滴淚水掉在了迭好的衣服上。孫天羽心里一軟,挨著丹娘坐下,攬住她的腰,道:「哭什么?」

「我心里亂得慌……總是怕……」

孫天羽輕輕舔著她的耳垂,「有我呢。」

丹娘流了會兒淚,直起腰離開他的胸膛,抹干眼淚,道:「我再和玉蓮說一說。」

吃過飯,孫天羽一個人去了山里。山路越走越窄,最後消失在山林之間。繞過岩石,林間有個小小的池塘,周圍生著淺黃的野花,濕潤的泥土上還留著野獸的爪跡。他隨手從石隙中采了幾株白莖赤葉的細草,放進布囊,然後抬頭辨了辨方向。

前面是一條山澗,一棵半人粗的樹木橫在澗上,半朽的樹身覆滿了蒼綠的苔蘚,與兩側的山石連為一體。越往里,樹木越粗大,茂密的枝葉遮蔽天日,忽然眼前一空,已到了一座斷崖邊上。孫天羽找到樹干上所作的標記,俯身朝崖下望去。

離崖頂半人高處,生著一株異草,紅莖藍葉,鋸齒狀的葉緣色澤發紫,中間一條深紅的細莖,頂端分成了三枝,各挑著一只珠子般小小的紅果,顯然已經長熟。孫天羽攀到崖下,用一柄竹刀將那株草連根掘起,然後用軟紙層層包住,小心不碰到它的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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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丹娘傳來消息,玉蓮終於答應了婚事。孫天羽早知如此,白孝儒身死,白雪蓮身陷大獄,剩她們孤女寡母,無人依傍,怎由她不答應。

孫天羽也不著急,由丹娘翻檢黃歷挑選吉日,操籌婚事嫁妝,自己一直待在監獄,絕足不上酒店,也沒有再糾纏丹娘。

丹娘心道孫天羽是信守承諾,為著玉蓮斷了與自己的關系。雖然一日夫妻百日恩,心下難以割舍,但想到玉蓮終身有靠,也自慶幸,因此勉力操持,滿心盼著孫天羽能和玉蓮好好過日子,撐起這個已經傾覆的家。

三日後,孫天羽施施然來到杏花村,只見樓上樓下都用水洗過,打掃得干干凈凈,窗上貼著新剪的大紅喜字,幾盞多日不用的燈籠也抖去灰塵,張掛起來,雖然還難掩凄清,但多少有了幾分喜氣。

天色向晚,丹娘在房里忙著鋪床迭被。這是她的卧室,此時收拾一新,充作女兒的洞房。

孫天羽進來時,丹娘正將干棗、花生、桂圓、蓮子一捧捧灑在床上。

孫天羽道:「這是什么?」

孫天羽換了襲新衣,雖然只有三日不見,但丹娘心里眼里都有這個人,不由心里酸酸的。她勾著雪白的頸子,低聲道:「早生貴子。」

「哦。」孫天羽剝了粒花生,朝空中一拋,用嘴接住。眼睛不易察覺地朝丹娘小腹瞟了一眼。

丹娘忙了整日,鬢側微見香汗,一抬頭,只見孫天羽似笑非笑的望著自己,心頭一顫。她別過眼睛,「玉蓮在她房里,我去接她過來,與你……與你拜了天地。」

「不急。」孫天羽扯住她的衣袖,說道:「累了這么久,先歇歇,陪我飲一杯。」

洞房里放著一張圓桌,上面擺著幾樣酒菜,一雙杯箸。兩人往日也常在房內對飲,調笑不禁,宛若夫妻,此刻卻平添了幾分拘促。

孫天羽滿滿斟了杯酒,雙手奉給丹娘,說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這第一杯酒是為玉蓮出嫁,了了你一樁心事,先飲了。」

丹娘眼眶沒來由地一紅,接過酒盞拿袖遮住,不言聲地飲了。

孫天羽又斟了一杯,奉上道:「這第二杯酒,是為了你這幾日辛苦操勞。」

丹娘飲完,孫天羽斟滿,又給自己斟上一杯,灑然笑道:「我孫天羽半生拋名隱姓,只道會沒於荒野,老死溝塗,作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古人都說成家立業,孫某今日能娶妻成家,也是緣份使然。」

孫天羽舉杯先攀過丹娘的手臂,才送到唇邊,卻是作了個交杯,「這一杯我與你共飲」。在丹娘驚疑的目光下,孫天羽柔聲道:「好教杏兒知道,我孫天羽並非負心之人。」說著一口飲干。

暮色四合,夜風中帶來濃濃的潮熱。酒店燃起一豆燈火,漸漸亮起,映出窗上一個個精心剪貼的大紅喜字,在燭影中微微搖動。院中的杏樹芳菲已盡,每朵花萼都留下一顆小小的酸澀青杏,夜色下與枝葉連為一體。

婚事雖然倉促,玉蓮身上的大紅嫁衣卻一絲不苟,她肩上披著霞帔,頭上蓋著一方錦帕,長長的流蘇一直垂到胸口,襟上濕濕的都是淚痕。側身坐在床邊,下身是一條大紅縐裙,裙下露出一雙小小的綉花鞋,猶如兩彎新月。

這些嫁妝原本是白孝儒生前就預備好的,兩個女兒一人一份,當初置辦時,任誰也想不到玉蓮會匆匆忙忙嫁給一個官差,大喜的日子,家中一個客人也無。

孫天羽進來看了半晌,說道:「吉時已到,我送你入洞房,拜過天地。」

新嫁娘慢慢伸出手,交給這個托付終身的陌生人。

從卧室到洞房不過幾步路,白玉蓮卻走得千辛萬苦。她視線被遮,只能由孫天羽扶著,一步步挪向自己的歸宿。

玉蓮依著孫天羽的指點,盈盈跪倒,對著天地拜了三拜,又朝孫天羽拜了三拜,算是成禮。

桌上放著一副秤桿,用來挑下新娘的蓋頭,取的稱心如意的彩頭。孫天羽視若不見,只扶玉蓮在桌邊坐好,笑道:「該喝交杯酒了。」

兩人交了臂,玉蓮被孫天羽把酒杯送到蓋頭下,滿滿飲了一盞。她平時從未沾酒,又空腹坐了半日,一杯下去,臉便紅了起來。

不等玉蓮放下杯子,孫天羽道:「再來一杯。」說著斟滿,送到玉蓮唇邊。

玉蓮猶豫了一下,接過飲了,然後彷佛下了極大決心般低聲道:「我求你樁事。」

孫天羽淡淡笑道:「該叫相公呢。」

沉默了一會兒,玉蓮在蓋頭下輕聲道:「相公,奴求你樁事。」

孫天羽瞟了她一眼,淡淡道:「說吧。」

玉蓮嬌細的聲音有些發顫,「拜過天地,奴已經是相公的人了。只求相公不要……不要再與我娘……」

孫天羽眼神一厲,接著失笑道:「與你娘怎么了?」

蓋頭下傳來低低的抽泣聲,玉蓮離開椅子,拉著孫天羽的手緩緩跪倒,凄聲說:「相公,玉蓮已經嫁了你,就求你放過我娘,給我們母女……我們母女存些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