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千歲(1 / 2)

丹娘慢慢抹去孫天羽唇邊的血沫,白嫩的指尖留下一抹殷紅。

「他說的是真的嗎?」

「是。」孫天羽慘然笑了笑,耳語般說道:「第一眼見到你,我就想著怎么把你弄到手。是我每天去你店里,為怕人生疑,有時我去喝酒,有時就在外面。出事地那天晚上我也在場。是我追的那兩個白蓮教逆匪,回來慫恿眾人把他們拿下。是我出的主意,把雪蓮騙進獄里。我原本只想讓你著急,來求我。沒想到那兩個折蓮教逆匪身上竟然帶著密信……」

「把你丈夫誣為逆匪,也是我出的主意。那天你告訴我他有咳病,最怕受涼沾水,我都記在心里。半夜里給他潑了桶帶冰的涼水,了斷了他的性命。」

「你守孝那天,我占了你的身子。我騙你說要娶你,騙你死心塌地從了我。但我不想娶你。一個待罪的寡婦………於是你就失了身,不能嫁給我。你明白了嗎?是我把你給了別人。」

丹娘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沒有半分驚訝,似乎早已知道那日孫天羽的突然離開,並不是意外。

孫天羽咬牙笑道:「都說出來,好叫你死心吧——為了讓你離不開我,每次我玩你的時候,手上都先抹了葯,看著平常端庄貞潔的你,在我身下又騷又浪,像母狗一樣聽話,我不知道有多開心。杏兒,你現在知道我是個多卑鄙的家伙了吧。你看,我的心腸跟我姓一樣,都是黑的。」

彷佛霏霏細雨中,一朵在枝下露出半抹嫣紅的杏花,嬌弱的花瓣微微綻開,吐出潔白如貞的花蕊,在濕蒙蒙的水霧間濺出的一點艷。丹娘輕笑著,摩挲著他的臉頰,「我知道你是騙我的。你這個沒良心的……」她一早就知道,他是個沒良心的壞人。

「每次見你為了騙我那么辛苦,我都想對你說,不用騙我了。我都知道的。不用編那些謊話的……但男人都不喜歡女人聰明的。我傻傻的被你騙著,也許你會更高興……」

「就像你第一次弄我後面,你一邊騙我,一邊把我弄得好痛。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但我還是傻傻的被一邊騙著,一邊被你弄得流了好多血。我知道你是想在我身上見紅,不好對我直說。你是怕我知道你嫌棄我才騙我。被你這樣騙著……我是喜歡的……」

「那次我失身。想死,不是為沒臉見人。是以為你不要我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問你,天羽哥,你還要不要我?你說要,我就願意活下來。」

「你的謊越撒越多,越編越累,我看著心疼。我那時說——天羽哥,你就把我當娼耍吧——不管你說什么,我都信的。真的相信。你讓我扮母狗給你玩,我也會很開心地給你搖尾巴。」

丹娘聲音顫抖起來,「我每天都想問,都忍住了,天羽哥,英蓮在哪兒……騙騙我就好。」

半晌,孫天羽干澀地說:「他去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哪兒的人很喜歡他。他有很多東西要學。過些日子,他會回來。」

丹娘嫣然一笑,「謝謝你,天羽哥。」

兩人聲音極輕,近在咫尺也未必能聽見。何清河一舉翻過此案,關系到在場每個人的生死榮辱,也沒有人能靜下心,去聽已經窮途末路的他們在說些什么。

良久,丹娘掙開孫天羽的手臂,跪在何清河面前,全心全意給他叩了個頭,說道:「多謝何大人,給寒家洗清冤屈。」

何清河從袖里取出一條素帕遞給丹娘,嘆道:「這是你的帕子,當日走得匆忙,忘了奉還。如此干凈的帕子,一旦污了,留在世上也是無用——你小心收好吧。」

丹娘接過來,「多謝大人指點。」

何清河轉過臉,有些不耐煩地說:「孫天羽,事到如今,你還不認罪么?」

「不。他沒有罪。」

何清河臉色陰沉下來,盯著丹娘沒有開口。

丹娘道:「都是奴家的罪。是奴家先勾引了他。先夫之死,也是奴家指使他做的。」

何清河臉色由惱變憎,由憎變怒,寒聲道:「裴丹杏,你可知勾結奸夫謀害親夫,乃婦人第一重罪!需得剝去衣褲,赤體受杖,然後騎在木驢上繞城示眾!直到陰穿肚爛!生前受盡羞辱,死後無葬身之地!」

丹娘從容道:「奴家知道。」

何清河瞪視了她半晌,忽然仰天大笑,「本官六日間遍訪山下住戶,過往客商,都說你貞靜賢淑,原非歹人。本官念你為奸人所騙,受盡胯下之辱,有心回護於你。誰知你竟是這樣一個淫材兒!」

何清河喝道:「裴丹杏!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救下奸夫性命,讓本官饒他不死嗎?蠢女子,你枉擔了罪名!即使你所言屬實,孫天羽為奪人妻,謀害無辜,也是死路一條!可笑本官諄諄教誨,不惜遣人將你接到獄中,在後堂聽審,揭穿這狗才面目,望你明羞知恥,孰料你卻是淫賤入骨,為著個無恥奸夫,連夫妻綱常人倫天理都拋在腦後!」

何清河臉色鐵青,眼睛被燈燭煙火一熏,愈發紅腫,他拍案叱道:「你現在洗心革面,回去三尺白綾了斷此生!向本夫謝過失貞辱身之罪,還不失為知恥而改!若你一意孤行,焉知老夫不敢將你們這對奸夫淫婦一同押往西市寸磔凌遲,以儆效尤!」

丹娘淡然笑著,柔聲道:「多謝大人成全。奴家也知道他犯的是死罪,奴家只求與他同死。」

以何清河這樣見慣世間百態,無不洞燭其奸的大行家,頓時也怔在當場。

薛霜靈悄聲說道:「你娘八成是淫行聖母轉世,要不然就是個缺心眼兒的妖精,不為本夫守節,卻要為卑鄙無恥的奸夫殉葬。想去陰間還被他干么?」

白雪蓮沒有答話,只怔怔看著母親,經過這么多風雨,娘的容貌依然明艷,那雙明凈的美目湛然如水,帶著盈盈的笑意。她突然覺得,娘一輩子似乎沒有真正開心過。

何清河在大理寺做了幾十年官,審過的案子不計其數,公認的細察秋毫,剛正無私,從來是謀定後動,殺伐決斷沒有半點含糊。可這一回他幾次去拿令簽,又收回了手。

他暗中查訪,眾口一辭都說丹娘是個貞潔婦人,並無半點狎邪之事;升堂前他先審過鮑橫,據他招供,這獄里上下通連,設好圈套把她誘騙來聚眾行奸。

那日在杏花村,何清河親眼目睹,心知丹娘是個正經婦人,他委實可惜丹娘的才貌。這樣一個柔弱婦人,只因姿色動人,以至破門毀家,丈夫冤死,自己飽受淫辱,紅顏禍水,令人嘆息。

誰知這么個明白婦人,竟是不可理喻!事到如今,她眼里心里仍只有一個孫天羽。可孫天羽有什么好的?無知無能無恥無情無義無才,一個狼心狗肺的狗東西!莫非她是受了魘鎮?

何清河的眼睛又模糊起來,他用袖子擦了擦,恨聲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接著拍案吼道:「孫天羽!你給我招!」

孫天羽剛要開口,堂外突然傳來一聲又尖又細的怪笑,「招什么招?沒有的罪過,你讓他招什么呢?」

何清河盛怒中面容一僵,接著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屑。他身邊幾名隨從都面露驚疑之色,書吏停下筆,後面那年輕人踏前一步,半掩在何清河身前。堂中眾人紛紛扭頭朝外看去,只見廳外沉沉的黑暗中,突然亮起兩排燈火。前面兩盞丈許高的曲柄透水銀大琉璃燈,映得階前亮如白晝。

十余名穿著絳紫錦衣,腰纏玉帶的小太監分列兩旁,中間一乘八人抬的漆金座輦,一個錦衣華服的貴人傲然坐在輦上,雙手按膝,腰身挺得筆直,胸前一條五爪紫蟒張牙舞爪,威猛無儔。

他頜下光溜溜沒有一根胡須,乍看來不過三十余步,箍在金冠中的頭發漆黑如墨,臉色蒼白如雪,燈光下嘴唇泛起妖艷的血紅。他臉上皮膚光潔之極,沒有絲毫皺紋,細看來眼中卻有種掩不住蒼老之態,就像是一個老人換上了一層年輕的皮膚般不協調。

一個拿著玉柄拂塵的少年尖聲道:「節制六省軍政,一等鎮撫將軍,東廠副都總管,敕封千歲,封總管千歲爺駕倒,爾等還不跪迎!」

那知縣先是張大了嘴,然後旋風般奔出去,跪拜道:「卑職叩見千歲!封總管千歲千歲千千歲!」

堂中衙役,連同大理寺隨員都跪了下去,「叩見千歲。」

封總管由眾人徑直抬入大堂,也不落轎,就那么端坐在半空,凝視堂中唯一站著的人。

何清河背對著座輦擺了擺手,慢吞吞吩咐手下,「把燈滅了吧。熏得難受。有人家的燈就夠使了。」

封總管道:「老何,你也不見過本鎮?」他聲音尖細陰柔,卻並不難聽,反而有種奇異的親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