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枯木逢春(1 / 2)

幻夢唯心 天音絲縷 6479 字 2021-01-04

一行人到達「妖莽幽坑」那雄偉壯闊的入口時,見到眼前出現的人群,布爾頓時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血堂首終於及時地趕來了——看來這天先生遲緩得令人焦躁的行動,畢竟還是有好處的。

天開語的眉頭微微地跳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在血鏡蹤的身邊,心愛的女人卓映雪及其族兄卓楚瞑也來了。很明顯,他們是血鏡蹤勸來說服自己不要進入「妖莽幽坑」的。

不及寒暄,卓映雪便一下撲了過來,全然沒有了一名軍政要人應有的沉穩持重。

「開語,你怎么能這樣呢?若有事情,也應該讓雪兒一起承擔,你怎么能……」說到這時,這美婦的眸中已經映出了濕痕。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需要一起承擔……」天開語不禁苦笑著將她擁住,一面不滿地看了血鏡蹤一眼。

血鏡蹤故作不知地對天開語笑笑,然後上前道:「先生這樣行動,真的很令人擔心呢!」

卓楚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來到天開語身邊,輕聲道:「師尊,有事情我們回去從長計議,好不好?」

天開語心中輕嘆一聲,知道自己今晚的行動徹底地失敗了。

並非是眼前這些人有能力阻攔自己,而是自己無法下決定讓雪兒牽扯到這件事情里來。

望著卓映雪眸中的盈盈珠光,他無言地將她緊擁進懷里,嗅著發絲的清香,在她耳邊語氣低柔地說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卓映雪使勁點點頭,抬起臉兒嬌容楚楚地看著心愛的男人,美眸中盛滿了柔弱,直令天開語險些忍不住將她痛吻一番!

「天先生,對不起……」布爾雖說此時心情輕松之至,但仍感到對天開語有些歉意。

「你做得很好。」天開語淡淡地看他一眼,面容上沒有半點的慍怒之色。他知道,這件事對布爾來說,乃是職責所在,而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其中多半的原因還是出在他自己的身上。如果不是為天坑中不斷出現的磁波異象所困擾。他也不至於行程如此緩慢,以至慢到卓映雪一行後發先至,趕在他的前面到達了,「妖莽幽坑」的入口處。

不過他卻沒有太大的失望,畢竟收獲還是有的。最起碼的,他已經窺探到了「妖莽幽坑」的一部分秘密。

回去杏林的路程十分的沉悶,由於天開語心中有事,兼之血鏡蹤心懷鬼胎,兩個首腦人物都不作聲,其他的人自然也不好說什么。而卓映雪只要愛郎回來,不去冒險,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哪里還敢再說其他呢?

看著天開語明顯地心情不佳,她便也乖覺地靠在天開語身邊安安靜靜的。

雨仍然下個不停,天地間蒼茫一片。

葉緒長青早已在「廣袤飄香」恭候多時,一見到天開語平安歸來,那一臉的緊張立刻松弛了下來——當然,這當中有一大半是作樣子給天開語看的。就他的本意而言,這天開語若是真的在「妖莽幽坑」失蹤,永遠不回來才好,只可惜既然已經知道他與離字凄大老的關系極為密切後,再考慮到後果的嚴重性,這個陰暗的渴望便只能讓它爛在心里了。

回到下榻的所在,卓楚瞑送走葉緒長青和血鏡蹤等杏林人後,便來到了族妹的房間。

天開語正擁著卓映雪,溫柔地愛撫她的秀發。

房間內仍是一片寂靜,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師尊。」卓楚瞑輕輕喚了一聲,在門口停下腳步。

天開語抬頭望向他,對他點了點頭,示意他在自己對面坐下。

落座後,天開語低頭看了看懷中星眸半攏、面容安詳甜蜜的雪兒,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道:「雪兒,睡吧!」他那充滿了疲倦和佣懶的聲音立刻令卓映雪渾身一下松軟下來,小嘴只低低「唔」了一聲,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來,忘掉剛才的事情吧!楚瞑,說說你們白天的經歷。」動作輕柔地將卓映雪放到床上,天開語溫和地轉過來對卓楚瞑道。

「嗯。」卓楚瞑恭恭敬敬地應了聲,開始詳細地敘說月亮城一行人白天在杏林參觀的過程,同時就一些事情表達自己的看法。他知道,在師尊這種絕對的強者面前,只能完全地袒露自己,才能夠得到他徹底的幫助。

聽著卓楚瞑不疾不徐的敘說,天開語心中沒有激起半點波瀾。

幾世的經歷,令他深深地了解這個新元世代。

在新元世界,國家、地域的觀念在人們心目中已經極為淡漠,之所以仍然沿襲了部分舊元世紀的區劃建制,也僅僅是為了管理、生活便利而已。人們的趨向,仍然是以「實力」為中心聚居,人人都知道,只要有「實力」便會有利益。因此一聽說月亮城需要購買相關專利及引進人才,杏林城里的大小機構、商家甚至包括大醫葯局都立刻趨之若騖,在卓楚瞑等一行人參觀杏林時,就已經有不少人在暗地里和這個訪問團的部分成員進行聯系了——盡管只觀摩了一個「國手堂」,但其他地方也聞風而動,開始了動作。

看樣子,為了全力討好月亮城——不,應該說是討好離字凄大老和他天開語,葉緒長青和血鏡蹤已經重新調整了杏林的政策方略。葉緒長青和血鏡蹤一定已經授意下面有關這方面的傾向,所以那些商家機構才會表現得如此「積極」。眾所周知,這些終日沉溺於攫利之人的政治嗅覺是最靈敏的。

「唔……『大醫葯局』也有人來聯系嗎?」聽完卓楚瞑的匯報,天開語提出了這個問題。

「是的。不過那人的身份看來並不怎么樣,大概是『大醫葯局』前來探路的。」卓楚瞑立刻回答道。

「當然是的。單憑『大醫葯局』在整個東熠的重要地位,它就不可能輕易做出某個決定。」天開語點點頭道。

「依楚瞑看,『大醫葯局』派這種無足輕重的人前來,只伯是做做樣子——畢竟大家都拍馬屁了,它怎么也要湊一下熱鬧。」

天開語贊許地看他一眼,道:「楚瞑現在是越做越好了。嘿,你還真是塊料子!」停了下,他轉頭查看了一下沉睡的雪兒,確認她睡得香甜後才轉過來繼續說道:「這么做,只能說明他們的狡猾,想在任何時候都左右逢源,永遠立於不敗。」

卓楚瞑恭聲道:「師尊分析得是。不過當我們的人報告這事後,楚瞑立刻下令不得搭理那人!」

天開語微微眯起眼睛,笑道:「楚瞑也很刁鑽嘛!不錯,這么做雖然有失禮數,但卻不失為一個很好的方法。這樣一來『大醫葯局』就不得不重新認真考慮對待杏林的政策了。」

「正是這樣。楚瞑隔著窗子看到,那人在離開的時候,瞼色都變了,顯得十分驚慌。」卓楚瞑也笑了起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派人來再次與你接洽。」天開語判斷道。

「會這么快嗎?這『大醫葯局』畢竟也是東熠的重要機構之一,從某種程度來說,它甚至可以做為一個獨立的機構,超越於任何一個管區統轄的呀!」卓楚瞑有些不相信地說道。

天開語望了他一眼,卓楚瞑登時心慌起來,急站起身來垂首認錯道:「楚瞑錯了,楚瞑不該懷疑師尊的判斷的……請師尊原諒楚瞑……」

天開語仍望著他不語,卓楚瞑正心中惴惴不已時,匆見天開語一笑,輕聲道:「他們來啦!」

卓楚瞑一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便聽到腕間的通訊器響起了清脆的「嘀嘀」聲。

「將軍,『大醫葯局』有人來訪。」只見一名官員在通訊器中恭敬地匯報道。

卓楚瞑登時渾身一震,瞠目望著天開語矯舌不已。

「好了,快去吧,我也要休息了。」天開語笑著伸了個懶腰,對卓楚瞑揮揮手道。

卓楚瞑這才從震驚中略略恢復過來,忍不住脫口道:「師尊,您真是神仙啊,什么都算無遺策!」

天開語「噗哧」一笑,啐道:「胡說什么!我只是聽到他的聲音而已——你快去吧!」

「是!」卓楚瞑這才帶著一臉的驚訝告辭離去。

窗外,一道雪亮的閃電正劃破夜空,瞬間將房問里映照得一片通明,隨後又再度歸於幽謐的朦朧。

目光溫柔地望著床上睡得酣甜香濃的卓映雪,天開語心中隱隱地涌過一縷酸澀。

——雪兒在身邊,但不知雅兒現在可好……

輕撫著卓映雪豐滿性感的胴體,天開語油然想起遠在無名島苦候自己回歸的雪漫雅——這個在今世里第一個帶給他刻骨銘心愛情的女人,是否因思念而消瘦了許多?

腦中繼而閃過易魄、素問天、時鳳鳴,甚至是已經別戀他人的雲希瑤的臉容,那些面容交錯雜揉,變得混亂不堪。

長長地呻吟一聲,天開語一頭倒在床上,緊緊地抱住了卓映雪……

雷聲斷斷遠去。

雨聲漸漸消逝……

這是什么地方?

為何這個地方的感覺如此地熟悉,卻偏又想不起曾經來過?

腦中一片迷蒙,天開語發現自己恍惚間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里好像是個迷宮,到處閃爍著明暗不定的熒火,還時不時地漫起陣陣的濃霧一腳輕一腳重地走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天開語只覺得腦中迷迷糊糊的,甚至都沒有記起自己應當用「飛」的,就這么跌跌撞撞地在這迷宮中轉來碰去……

咦?遠處……好像有人說話的聲音?

天開語睜開沉重的眼皮,努力想集中耳力,去辨析那聲音的來源。

——是在……在哪里?

心中充滿著不確定,他嘗試著朝那個方向摸去。

——不對,好像聲音小了……

如同一個盲人一般,他懵頭懵腦地轉換了一下方向,從身邊的拐角繞過。

——唔……聲音大了些,看來這個方向對了……

就這樣,天開語不斷摸索嘗試著,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終於越來越靠近那個聲音,到了可以聽清那說話內容的距離。

「……這么說來,情況還真的有些變化……」一個清矍的聲音語調緩慢地說道。

雖然頭腦昏沉,但天開語仍生出了小小的驚訝:這人說的居然是舊元世紀一種古語言!

「是啊,現在很難說誰能成功了……」另一個相對來說略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這人用著同一種古語言在對答!

「究竟誰是真的呢?」清矍的聲音說道,似乎感到很困惑。

「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表現都很不錯,可是,這當中總有不對頭的地方……」沙啞的聲音道。

「還記得那兩只猴子的故事嗎?」清矍的聲音忽莫名其妙地轉移了話題。

「記得,真是很麻煩的事情,不過也很有意思……」沙啞的聲音中透出了些許的笑意。

「是啊,想不到現在居然會由我們自己來演繹一次。」清矍的聲音笑道。

「對了,其他人還好嗎?」沙啞的聲音問道。

「好好。彈指一揮間,萬年一念,只作等閑看。」清矍的聲音回答道。

「是是。劫數由業生,百變千重,唯在妙空成。」沙啞的聲音對應道。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清矍的聲音念叨道。

「總是如此,總是如此。」瘩啞的聲音回應道。

聽著二人的對答,天開語心頭忽然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偏這感覺又與平時的感覺回異,竟有種沒有邊際,無從下手的挫敗感。

就在他呆呆怔怔時,匆聽那清矍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嗓門,大聲啐道:「怎么?還沒有聽夠嗎?咄!還不回去!」

那聲音雖然不是極響,但對於正似發懵的天開語來說,卻不啻於一個悶雷自腦中炸響!

「轟——」

「啊——」

天開語猛地從床上坐起。

——媽的,居然又是一個噩夢!

感受著渾身冰濕一片的汗水,天開語的心臟怦怦狂跳不已!

——見鬼了!最近為何總是做這些古里古怪的夢!

一邊心中罵著,天開語一面驚疑不定。

以他的修為來說,「醒夢一如」早已經不是問題,可是卻仍然出現了這種惡劣的情況,這只能說明在自己的身上,又有讓人不解的怪事發生了。

聯想到前幾次的怪夢,天開語索性一屁股彈了起來,任由本身的磁浮之力發生作用,飄浮於卧室的半空。

腦子逐漸地清晰起來。

夢中點點滴滴的片段也開始串聯,天開語竭力回想著夢中的情景。

對!就是它!

他倏地抓住了其中一個重要的環節:那兩人是用舊元世紀的古語言對話!

可是……

自己怎會明白那是舊元世紀的古語言呢?而且自己又是怎樣聽懂的呢?

雖然前世是考古兼語言學家,可是卻也未曾達到如斯的水准啊!

要知道,自己剛才在夢中聽那兩個聲音的對話時,可是一點困難都沒有,流暢無比,甚至直覺告訴他:那對話中的意思也理解得絕無錯誤!

——難道說,在自己的靈識里,又一扇未知的大門被打開了?

——難道說,那便是超越了五世輪回的另一個世代的回憶?

天開語心中一陣激動。

但他同時又迷惑起來。因為如同已有的五世記憶一樣,這「新的回憶」仍然是莫名其妙地出現的,依然不受自己的控制,這令他有種無法控制自己命運的彷徨感。

繼續回想,他越發地感到心驚肉跳:與前幾次做夢的情景不同,那時他在夢中仍能控制自己的靈識思維,還知道做出反應,可是這次卻完全處於一片模糊之中,仿佛真的在「做夢」一樣!

——難道說,自己是被那未知的可怕力量影響了靈識嗎?

天開語發現,轉眼間自己居然就變得如此的脆弱。要知道,對於他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常人以為虛無縹緲的靈識空間根本就與現實的物理世界沒有什么兩樣,在靈識空間里受到創擊同樣預示著在現實的物理世界里會遭到失敗——這便是窺至天道的武者與普通人的本質區別——醒夢一如。

——想不到自己已經擁有了「雪元冰魄」,仍然在唯心靈識的領域里算不上強者……

天開語不禁呻吟起來。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從前所堅持的逆轉天道的想法,是如此的幼稚荒誕,一旦真正踏入這個沒有極限的世界,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無知、多么渺小;人類一直以來身處的尋常世界,與之相比,真是可笑之至如同兒戲——就算這樣,也仍有無數的不自量力者,妄圖去窺視這本質上完全不同的天道世界……

天開語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濃濃的悲涼,久久無法揮散。

他不禁想到,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己與其發現這個秘密,倒不如不了解的好,這樣的話,自己至少還可以繼續開開心心地干自己所謂的「逆天大業」,人生倒也精彩無比;可是現在,這看不到終點的戰途卻令自己生出了力有未逮的痛苦。

逆轉天道?現在看來,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可笑想法而已。在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天道」的時候,居然也去妄言「天道」;這就如同一個從未修習過武道的人,卻唾涎橫飛地吹噓「真元」、「脈絡」、「武技」一樣。

聯想到自己直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事情,天開語不禁苦笑起來。

——什么是天道?恐怕那個影響自己一切、造就自己這顆「種子」的力量,也正是「天道」的一部分,只是一個是他自以為是的、普通人的思想里所能夠想像得到的「天道」;而另一個卻是超出了他尋常思維的「天道」而已。雖然自己給它們的「定義」不一樣,但它們卻都有一個共同之處,便是同樣的無可捉摸……

周圍一片安靜。

不過這安靜,卻是死的安靜,是心靈死去的安靜。

「……怎么,感到累了嗎?」就在心如死灰之際,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悠然在天開語的耳畔響起。

正是那個溫和洪亮的神秘聲音。

天開語聞若未聞。在這個時候,他感覺隨著希望的破滅,整個人似乎也處於寂滅邊緣,一切外來的訊息都已經與己無關。

「於有為法處尋無為,無為處處有為情……累了,就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上路……」那個聲音似念謁一般誦道,隨後聲音重又漸漸地消失,最後歸於寂無。

周圍仍是那樣地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