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堂舊遇(2 / 2)

幻夢唯心 天音絲縷 9867 字 2021-01-04

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天開語下再理她,轉身重新自行自是地在湖間浮橋散步。

「先……先生,您可以雇我當您的導游嗎?」身後又響起女孩的聲音。「我看您一個人的,而且不像本地人——您是第一次來這里嗎?我的費用下高的,只要攢夠今晚的劇票就可以了……」也許是沒有與這陌生男人異於常人的目光對視,又可能是對他產生了興趣,女孩居然跟了上來,還喋喋不休地游說著自己的理由。

天開語停下了腳步。

「先生您答應啦?太好了,來吧,就讓愛眯兒為您引路吧!」也不向天開語確認,女孩便自說自話地從身後鑽上來,走在天開語的前面,大聲地介紹起來。

不過天開語卻也沒有明確拒絕,就這么跟隨著她的腳步,任由她的帶領。

「我叫愛咪兒·羅。雯,先生怎么稱呼您呢?」女孩看來很健談,臉皮也夠厚,轉眼便自來熟地與天開語結交了。

「叫我『幻』就可以了。」天開語不動聲色地回道。

「『幻』?嗯,很奇怪的名宇——哦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很特別,嘻嘻,是很好的意思,對不對?嘿嘿,在我們這里,奇怪就是特別,特別就是與眾下同,就是很出色啦!」愛咪兒羅羅嗦嗦地解釋道。

「與眾不同……」天開語輕輕念著,低低地沉吟。

「是啊是啊,就是與眾不同的意思!哈哈,先生您的眼神就很特別哦,愛咪兒都不敢正視哩!」女孩嘻笑道。

天開語不再理會這個多嘴的女孩,只面色平淡地四處張望。

「呀,您是在看那里嗎?那個地方,可有名氣啦!那可是『天堂島』的標志之一呢,是『金粉世家』的『霸』簽署世界經濟協定的地方,一會兒我會帶你去的——嘿,知道嗎,最近有一樁奇事出現呢,說是氣霸『又回來了……」愛咪兒的聲音忽地壓低,像是怕人聽到似地,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樣子。「我們一會兒找人少的地方,我告訴你。」她又現出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可笑神情,對天開語故作高深地說道。

天開語深深看了一眼那個象徵自己榮譽巔峰的地方,眼前情不自禁浮現出昔日的盛況,耳邊似乎也再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哎,先生您快跟過來呀,別傻站在那里不動。快點啊,這里很大的,而且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不會想讓我整夜為你導游吧,我還想騰出時間去看劇場呢!」愛咪兒「嘰嘰咕咕」地叫嚷道。

天開語看她一眼,並末說什么,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已經立在愛咪兒的面前,登時嚇了她一跳:「喂!你你你,你這是干什么?想嚇唬人嗎?我的速度也很快的哦,別在我面前來這一套!」她一面這么逞強,一面卻腿軟腳顫地後跳了一大步。說實話,眼前這男人的確有些詭異——不但眼神,而且行動也像鬼一樣無聲無息的……

淡淡一笑,天開語道:「是嗎?你修習的原來是『風』系的心法,難怪會這么說。」

愛咪兒又嚇一跳:「你你……你怎么會知道的?我們又不認識……」

天開語啞然失笑。

真是開玩笑,他天開語是何等樣人!有著數世的識見,又有今生的修為,他若下成為大宗師級的武者、看下透她這點膚淺的道行,那他真是白活今世了!

眼前這叫做愛咪兒·羅。雯的女孩子,舉手投足間無不透著只有「風」系才有的流動感,雖然修為尚淺,但已經足以讓他看得很清楚了。

「我是猜的。」天開語並未賣弄自己,隨口唬弄了她一句。

「呼……嚇了我一跳!」愛眯兒拍拍胸口,做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埋怨地瞪了天開語一眼,道:「你搞什么嘛!還不快點隨我四處看看,要是耽誤了我上劇場,可是要你好看!」

天開語不覺好笑起來。

這個女孩子,腦筋是否有問題?明明是客人掏錢,她卻好像比客人還要狠吶!

「如果你不想帶的話,沒關系,我可以自己四處轉轉的。」天開語揚揚眉道。

「那……你把錢給我吧,我們結了賬,就各走各的!」愛咪兒眼珠一轉立刻伸出手來道。

天開語微笑著看著她。其實這點把戲早在她主動提出要幫忙導游時他便知道了——哪有導游像她這樣工作的?分明是看他面生,應該是外地人,所以才設計陷寶口。

「很抱歉,我身上沒有帶錢。」天開語聳聳肩,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道。

「什么?你……你說你沒錢?不可能!」愛咪兒登時雙眼瞪大,叫了起來,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真的沒帶,信不信由你。」天開語說著轉身,擺出一副離開的樣子。

「難道你連紀牌也沒有帶嗎?」愛咪兒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的火嗆味卻濃重了許多,甚至都有些威脅的意思了。

「沒帶。」天開語仍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架勢,俯視著愛咪兒嬌小的身子。

「你!好,你有種!」愛咪兒惡狠狠地剜天開語一眼,隨即轉身快速跑開。

看她的樣子天開語便猜出她要去搬救兵,不過因為實在沒有將她這種小鬼頭放在心上,所以他也沒有理會她的離去,逕自繼續四處閑逛。

這么多年了,這里仍然繁華如昔,只是下同的招牌,提醒著天開語世事的更送、輪回的滄桑。

不過他仍然從燈紅酒綠中找到了往日的痕跡。

一間幽僻的小屋,在斑駁陸離的建築光影中若隱若現地伸出招牌的一角——熟悉的一角。

天開語不禁會心地笑了。

想不到它還在,而且還是那樣在浮華中小心翼翼地透出一縷清新。

他立刻大步朝那里走去。

「了然寮」,他曾經來過很多次的地方。

透過光潔明亮的門向內望去,寮里仍然如從前那樣,沒有太多的人——大多數的人仍然喜歡熱鬧的,因為大多數的人心靈總是寂寞的。

輕輕推開寮門,天開語走了進去。

寮里的擺設跟幾百年前沒有什么不同,唯一改變的,只有物品的陳設看上去古舊了許多,但卻更加透出嫻靜深幽。

里面只有三三兩兩不足十個人,聽口音,有熠京本地的,也有外地游客。每個人說話的聲音都極低,似乎生怕擾亂了這浮世一隅的寧靜。

見天開語進來,那正門對面的一男一女兩名侍應只輕輕點頭,以恬淡的微笑表示了歡迎,然後點頭以目光示意他自己尋找座位。

天開語四處張望了一下,便逕自向角落里的一個位子走去。

不料他剛走到那位子跟前,便被身後趕來的侍者攔住了。

「對不起……」秀氣的女侍者細聲細氣阻止道:「先生您不可以坐這里的……」

天開語一怔,轉身望向她,不解道:「為什么?難道這座位有人預定嗎?」

「不……不是的。」女侍應臉色微微一窘,搖搖頭。

「那為什么我不能坐呢?」天開語訝然道。他深知這里的規炬,因此說話的聲音也相當的輕。

「因為……這是這里的規炬,我……也不是很清楚。」女侍應歉意地笑笑。

天開語目光落在面前的座位上,只見色澤深紅造型古拙的幾椅上皆被拂拭得一塵下染,透出歷史的光澤,不禁輕嘆了一聲。

「可是我只想坐在這里……」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深刻的感情,眼內也射出了緬懷的目光。

女侍應不由一愕:這樣奇怪的客人,當真是十分罕見。要知道,這個座位也沒什么特別,除非是情侶喜歡,否則過分幽暗的位置也極少有人會過來。

「可……這真的是我們這里的規定——要不,您坐那里,距離這兒也下遠,而且光線還好些。」女侍者有些不知所措,似乎沒有想到眼前這客人會如此固執。目光落在旁邊,忽然靈機一動,便趕忙提議道。

「……好吧!不過能告訴我為什么這兒不能坐嗎?」天開語的臉上露出遺憾的神情。

「這個嘛……真是對不起,我們剛來上班時,老板就吩咐了這個規定,具體的原因他倒沒說。而且……我們做為員工也不好多問……」女侍者抱歉地對天開語欠欠身,解釋道。

「那好,你是不是也對老板為什么要制定這個規炬很感興趣呢?」天開語一面走到旁邊的座位坐下,一面頭也下抬道。在他的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答案的影子。

「嗯……」女侍者倒也坦白,立刻點頭承認了。

「那好,請你去告訴你們老板,就說我想知道答案,否則我就一定要坐那個位子——嘿嘿,我想他也不想因為客人的大吵大鬧而破壞這里安靜的環境吧!」天開語眼神中閃過一抹壞壞的促狹。

「這……好吧,我去跟他說一聲。」女侍者雖然表面勉強,但天開語卻清楚看到她眼中掠過的欣喜。

不一會兒,一名精神很飽滿的中年男子在女侍者的帶領下走了過來。

「先生您好,我是這兒的主人德里克。巴托,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說著,這個自稱主人的德里克。巴托向天開語鞠了一躬。

「也沒什么,我只是想知道為什么那個座位不能坐,僅此而已。」天開語蹺起腿來,悠閑地抿著手中的飲料,語氣平淡地答道。眼前這男子熟稔的面貌,令他想起了曾經熟識的那個人,而德里克。巴托這個名字,更確認了他的判斷。

「哦,這個嘛……」德里克遲疑了一下,怪責地看了身邊的女侍應一眼,猶豫道:「這是家祖定下的規炬,我……實在不好說什么——這個規定就連我父親都覺得有些過分……」

天開語點點頭:果然是他。

「請問你的祖父還在世嗎?」他輕聲問道。

「在,不過已經抱病多年了。」德里克答道。

「他現在住哪里?」天開語又問道。

「哦,他就住在敝寮的後面……他一生都沒有離開『了然寮』。」德里克皺眉道。

「是嗎?」天開語笑了笑,將杯中飲料一飲而盡:「能帶我去看看他嗎?」

「這……」德里克露出為難之色。

「去吧,就說一個多年的老朋友來看他了。」天開語放下杯子,抹了一把嘴,眯起眼睛道。

「什么?您……您是家祖的朋友?」德里克頓時吃了一驚,眼睛也倏地瞪大了,一眨不眨地看著天開語,似乎不相信眼前這看上去僅是中年的男子會是自己祖父的朋友——要知道,那個時候恐怕他還沒出世呢!

「不錯,你就告訴他,那個人想來安靜一下,就可以了。」天開語又道。

「安靜一下?」德里克越發地困惑了。這個理由,實在不能稱之為理由——每個到這里來的人,不都是為了尋求安靜的嗎?

「好了,快去吧,不要讓他失望。」天開語催促道。忽然間,他心中涌起一股少見的迫切——真是想不到,曾經認識過的一個那么平凡的人,居然會讓自己心潮起伏……

「是,先生。」走兩步,停了一下,轉過身來,德里克望著天開語又遲疑道:「先生能將名諱告訴我嗎?我好向家祖通報。」

「不用了,你只要照我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天開語笑擺了擺手。

「好的,先生。」德里克與女侍者對視了一眼,只好一頭霧水地去了。

「是真的嗎?那人是這么說的嗎?」寬敞的內堂里,一個頭發半白的男子問道。

「是的父親,他想見祖父。」德里克點頭道。

「是老朋友……奇怪,從小到大,我沒有看到過父親有這樣的朋友啊……」

里克的父親皺著眉,望著眼前的虛擬影像,在那里,天開語正閉目沉思著。

「會不會是父親您還沒出世的時候……」話剛出口,德里克便識相地閉上了嘴——自己說錯話了。

「胡說!」果然,德里克的父親瞪眼斥了一聲。「你看看他的模樣,像是我沒出世時他就與你祖父結交的嗎?你以為在東熠有多少人的修為可以達到駐顏的層次啊!真是荒謬!」

「是是,巴托說錯了……那為什么他要這樣說……」望著影像中陌生的臉,德里克一片迷惘。

「也許是他用了妝容術。」德里克的父親若有所思道。

「妝容術?他為什么要用妝容術呢?」德里克不解道。「而且,在進入『天堂島』的人,都一律下得用妝容術隱匿真實面貌的呀!」他又輕叫道。

「你說的不錯,如果在『天堂島』消費的話,紀牌資訊會暴露出他的所有資料——對了巴托,你有沒有驗過他的紀牌呢?」德里克的父親問道。

「這……沒有。提前驗牌,不是餐飲的慣例……」德里克囁嚅道。雖說已屆中年,但在父親面前,他仍然十分的瞻怯。

「是嗎?咦?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信號出現問題了!」德里克的父親正待教導兒子時,眼前的虛擬影像卻忽然消失,並且光波信號化作了一片干擾的亂紋。

「是啊,怎么會這樣?沒有理由的——信號什么都沒有了!」德里克也嚇了一跳,失聲叫道。

「快快,你去檢查一下是不是哪里的線路有問題,我去告訴你祖父這件事情。」

德里克的父親大力推了兒子一掌,命令道。

「欵!」德里克忙應聲出去。德里克的父親則匆匆轉到後面內室。

「父親大人,有一個人,說是您的老朋友,想要見見您。」

光線柔和的卧室里,寬闊舒適的床上躺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德里克的父親腳步放輕來到老人的床邊,低聲說道。

「朋……友?」老人吃力地轉過身子,衰老的目光落在兒子的臉上,口齒含糊地問道。

「是的,他說是您的老朋友……」停頓了一下,德里克的父親將德里克的話轉述道:「他說,『他想安靜一下』……」

「什么?」老人似乎耳背,努力地聚起精神,大聲問道。

「他說:他想安靜一下!」德里克的父親大聲回答道。

「嗯?」老人又是一臉的茫然,似乎聽下明白兒子在說什么。

——看來那人是亂攀關系了,回頭把他打發走吧……

望著老父呆怔的表情,德里克的父親難過地搖搖頭,在心中暗暗思付道。

「我想安靜一下……」忽然之間,寂靜的房間里響起了低回而沉凝的聲音,登時將德里克的父親驚了一跳,立刻本能地回轉身來,警戒著擺出了防身的姿勢。

「你——你是怎么進來的!」他脫口驚叫道。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外面那個寮室里的陌生人!此時這陌生人正似幽靈一般俏無聲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小德里克——哦不,現在應該叫你老德里克了……你已經忘了我嗎?」這幽靈一樣的陌生人,怱又輕聲說道,同時還淡淡地嘆息了一聲。

很奇怪的,原本德里克的父親大聲喊叫也聽不清楚的老德里克,此時竟像是受到雷擊一般,「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本來昏濁的目光,也在瞬間進出了奇異的光芒!

「你——您是……」短短幾個宇,老德里克的稱呼卻變成了敬語,而且臉上也顯出無比虔誠的神情!

見此驚人情景,德里克的父親頓時看呆了——這是怎么回事?難道說,這個無禮的陌生人,真的與父親大人熟識嗎?可為什么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真的忘了我嗎?」那陌生男子再次嘆道。

「……不!不不!沒有,德里克永遠不會忘記您的!」

德里克的父親看到自卧病以來就從未爬起的老父,竟然前所未有動作麻利地從床上滾下,並且連滾帶爬地快速來到了陌生男子的面前,匍匐在他的腳下,不停地親吻他的腳面!

「父親大人!」德里克的父親實在無法想像自己英明一世的父親居然會做出如此卑下的舉動,忍不住大聲提醒道。

「快!你也跪下!」豈料老德里克立刻厲聲尖喝了一聲,登時把德里克的父親嚇了一跳,緊跟著腿一軟,便本能地跪了下來。

「不用了,你讓他出去吧!」天開語輕聲道。

「……這……是——快,你快出去!」見兒子渾身顫抖一下,老德里克不耐煩道:「這里沒有你的事了,我不用你照顧,快出去!」

德里克的父親簡直感到匪夷所思——這個陌生人究竟是誰?為什么父親大人對他會如此的敬畏?要知道,父親大人一向以來對任何人都是不卑不亢的呀!而這陌生人對父親大人的舉止,似乎也習以為常……難道說,兩人之間有著某種特別的關系嗎?

心中動著無數的猜疑,德里克的父親仍然爬了起來,低低地應了聲:「是……」

然後頭也不敢抬地倒退出了門,然後將門輕輕關上。

「你這些年來,過得還好嗎?」低頭望著腳下的老德里克——自己曾經喚他做「小德里克」的老人,天開語語帶曦噓地輕聲問道。

「嗯……好,好……」老德里克連連以額叩地,嘴里嗚咽著,已然有了激動的哭音。

「很好,你起來吧!」天開語說著,意念微動下,老德里克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離地托起,平緩地送到了床上。

「您——」對天開語的行動,老德里克明顯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想到這個他尊敬的人竟會有如此魔法一般的身手。

輕輕以手在臉上抹了一下,在天開語的掩飾動作下,再次呈現在老德里克面前的,便已經是老德里克記憶里熟悉無比的形象——「霸」。

與此同時,一股柔和的光芒從天開語的身上散出,將床上的老德里克籠罩在一層白色的光輝之中。

「您——想不到您……」老德里克的臉上皺紋現出激動無比的抽動,老眼更是射出驚駭的目光。

將自己與老德里克防護在力場罩,避開可能的探測後,天開語輕聲道:「是不是沒有想到,『霸』領袖根本沒有死?」

「不不,我早就想到了!」老德里克連連胡亂搖著手,似乎失去已久的氣力,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那樣。

「唔?」天開語不禁微微一怔——這怎么可能?要知道,自己當年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送入凈池的呀!

「前段時間,他們告訴我,說是『金粉世家』的讖言被破了……『金粉世家』又有了新的主人,我就想到……那就是您!絕不會錯的——那就是您!」老德里克激動地在空中亂舞著雙手。

——原來如此。是堅定的信仰令他這么想的……

天開語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容:「看來只有你明白事情的真相。」忽然臉色一黯,輕嘆道:「只可惜你的時日不多了,不能再為老朋友沏一壺『深紅』……」

「不不,只要見到了您,就是死,小德里克也要為您沏一壺『深紅』!」嘴里嘶啞地喊叫著,老德里克已經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了。

天開語並沒有阻止他。

以他「幻夢大醫者」的眼光,以及今世的修為,他已經看出來,這個「霸」離世時尚是個年輕人的小德里克,此刻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人生終點,尤其是見到自己後的激動,更加速了他的生命消耗。

——既然如此,就讓他沒有遺憾地離開人世吧……

心里想著,天開語默默地望著老德里克從床上爬下,顫抖著躬身在前面引路。

門忽然打開,一直俏俏守候在門外的兩個人登時嚇了一跳——「父親大人!」

「爺爺!」德里克的父親和德里克本能地一齊叫了出來,隨後神色慌張地退往一邊。、老德里克卻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他們一般,逕自目光望著前方,步履顫栗地向外面的「了然寮」蹣姍走去。

一股莫名的恐懼將德里克父子硬生生給震住了。老德里克那驚人的舉止,令他們感覺到不可思議,似乎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支撐著老人,去完成已被醫護判定為不可能實現的動作……

門開的瞬間,天開語的面貌便回到了「幻」的模樣。同樣的,他也沒有望躲縮在門邊的德里克父子,而是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緊緊跟著老德里克。

「了然寮」引起了一陣騷動。

老德里克的出現,無疑令在座的客人都感到十分驚訝,因為一直以來都是掛在牆壁上的德里克家族繼承者畫像中的老一輩主人,居然會出現在寮屋里,這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這是家祖父……他卧病好多年了,今天想……出來看看……」德里克有些窘迫地向眾人解釋著,一面還比劃著手勢。

見老德里克往飲料吧台內走來,那一男一女兩個侍者也露出不知所措的樣子,望著德里克,等待他的指示。

德里克忙使眼色令二人讓開,兩人立刻向飲料吧台里面擠了擠,騰出空間讓老德里克進來。

天開語深吸了一口氣,深深看了一眼已經站在味飲台里,准備妥當的老德里克,輕輕點了點頭,道:「我想安靜一下。」說著,竟然就向那個被規定為不可給一般人坐的座位走去,而且施施然就坐了下來,好像這個動作曾經做過很多次,這么做再自然不過似的……

就在他坐下的一刻,老德里克便似有了默契,一直跟著他的目光也收回了飲料吧台,不多說一句話,就這么開始對味飲台里的瓶瓶罐罐操作起來,那動作竟十分的流利,根本不像是一個久病不起的人!

「啪!啪!」

「啪!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

不知是誰第一個帶頭,為白發的老德里克那超越了歲月時光、沒有半點遲鈍顫抖的優美流暢調味動作鼓掌,「了然寮」里很快便響起了一片激賞有力的掌聲!

眾人看到,那老德里克的臉上正浮現出無比沉醉和安詳的光輝,似乎此時此刻,他的生命已經完全融入了手中的飲料,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干擾他掌聲越來越響、越來越熱烈,德里克留意到,那個神秘的客人如同岩石般端坐著,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更似乎連呼吸也沒有——如果不是他的眼睛里閃動著某種光澤,幾乎會令人產生錯覺——仿佛他就是一尊坐著的雕像,已經在那里有了數百上千年那么久……

「啪!」

隨著一聲重重的器皿落台聲,所有的掌聲登時消失,只留下那清脆的聲響回盪在安靜的「了然寮」。

聲音消失,德里克忙趨身上前,從祖父的手里接過已經調配好的飲料傾入一旁晶瑩剔透的晶壺中。

「深紅」。

那血一樣深沉,那晚霞一樣彤紅的「深紅」。

這樣的紅,一般代表著留戀、深情、積淀。

這樣的紅,僅歲月、友誼、理解可以釀成。

「先生,請用。」低低地邀請著,德里克將「深紅」輕輕放在陌生人的面前,他已經可以確定,這個座位,就是祖父留給眼前這位尊貴客人的。

天開語終於動了起來,緩緩地伸出手,將「深紅」端至嘴邊。但他的目光卻仍然落在前方某個空間,似乎那個地方一片虛無,任他穿透。

飲料吧台里,老德里克臉上一片安詳,似乎了結了生命中一件最為重要、神聖的使命一般,他向外半傾著身於,一只手支托著側臉,另一只手曲肘平放在胸前台面,就這么微笑著望向天開語的位置,目光一瞬不瞬。

「了然寮」里恢復了寧靜,人們在低聲議論一番後,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只有德里克的父親和德里克,目光一直在老德里克和陌生客人之間來回轉動,似在猜測他們的關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個鍾頭過去,就在天開語將手中「深紅」一點點啜盡,父子二人覺得這件奇怪的事情可能就要結束,一齊松了一口氣的時候——他們看到,晶光一閃,兩顆晶瑩的東西從陌生客人的眼中悄然墜落。

「呀——他……老主人他怎么……天哪,他身上好涼!」耳邊遽然響起女侍應的驚叫聲!

不假思索地,德里克父子立刻沖上前去,察看老人的情況。

原來老人已經去世了,而且從他的體溫看,已經去世了一會兒——也許在德里克將「深紅」遞給陌生客人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呼吸……

「我……我看到老人家的臉色有些不對勁,所以就……就偷偷地碰了他一下,結果就發現……」女侍應臉色蒼白地亂舞著手向老板解釋。

「了然寮」里登時混亂起來。

顧不得維持秩序,德里克父子第一時間便同時想到了一點——那個陌生的客只不過,當兩人分開眾人時,卻看到那個座位已空無一人,陌生的客人來時如同幽靈般神秘,去得也是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