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迷亂(1 / 2)

「袁兄弟,你這馬怎么連馬鞍都沒配一副?」牽出自己那匹棗紅胭脂馬,杜曉雲英姿颯爽翻身上去,望著袁忠義那匹馬,眉心微蹙,「看著還這么矮小,能跟上么?」

袁忠義夾緊馬腹,喘息道:「我盡量快些,如今正事要緊,來不及另尋馬匹了。」

杜曉雲卻搖了搖頭,「磨刀不誤砍柴工,你這馬已經在噴沫子,路上要耽誤事。」

「你且稍待。」她說罷,下馬進去客棧,不過片刻,便快步出來,道,「換這匹馬。」

跑堂從後槽那邊牽出一匹瘦高黃馬,器具齊全,看著就比他眼下這匹精壯迅疾。

袁忠義急著離開此地,免得自己偽裝並不很妥當的臉被太多人記住,點頭上馬,踢腹啟程。

其時宵禁在即,照說城內城外已經不准再有人馬出入。

但杜家在西南也算有幾分薄面,杜曉雲的俠名,多少還能有些作用,守城兵丁聽她一說,便忙不迭開城門撤拒馬抬橫欄,點頭哈腰恭送。

袁忠義唇角微微抽搐,艷羨道:「杜女俠果然厲害,這些兵卒我進城的時候一個個趾高氣揚,對上您,可就全不一樣。」

杜曉雲急著救哥哥嫂嫂,無心聽這種奉承,策馬疾奔,只道:「你先跟我說說,我大哥到底怎樣了?」

路上袁忠義早已經編好了故事,當即氣喘吁吁娓娓道來,講給杜曉雲聽。

大力神魔孫斷這種角色,根本不是尋常年輕人會認識的邪道高手,能提及此人,還能提到魔教鎮教之寶的《不仁經》,杜曉雲原本還有的幾分疑慮,也都頃刻煙消雲散。

在袁忠義的口中,杜太白是為了尋找一家姓方的人,殺上山寨清剿盜匪,恰逢孫斷閉關,等他殺光山寨中的惡徒,救出包括袁忠義在內的一干人等,要走之時,才與孫斷撞上。

孫斷《不仁經》雖已有大成,但目盲腿殘,終究敵不過杜太白劍法精湛。

「可杜大俠就要獲勝之際,那……那殘廢惡賊卻突然鬼叫一聲,通體赤紅,也不知道使了什么邪法,一掌就將杜大俠打飛出去。」

袁忠義講得繪聲繪色,杜曉雲聞言一驚,「我大哥被他打飛出去?」

「正是如此,我們這些被救的人嚇破了膽,那些女的都四散逃命去了。可我……我心想,錯過杜大俠這次的救命良機,哪里還有求生的機會?我就猛地撲了上去,把杜大俠蓋在身下,掩住他口鼻氣息,希望他能不被那惡瞎子發現。」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聲音微顫,露出幾分恐懼,道,「當然,我也……也有些私心,我知道那老怪物練功需要用女子幫助,那些女人逃了,他肯定要追,我去保護被打傷的杜大俠,興許……興許反而能保住平安。」

杜曉雲神情越發緊張,「之後呢?」

「那老賊果然聽著聲音先去追那些女子,我……聽女人慘叫不住傳來,覺得情況不對,急忙把杜大俠拖到一邊,用茅草蓋住。其實我到此刻也想不通透,為何杜大俠明明已經穩占上風,卻突然被打傷了呢?」

袁忠義故意有此一言,其實是在測試杜曉雲到底對《不仁經》了解幾分。

《不仁經》中有一門功法名叫三陰破魂,可在修煉者對上實力遠超自己的敵人時用以搏命,能讓功力短時間內提升數倍,但之後至少三天虛弱不堪,比常人還要不如。

若杜曉雲連這都知道,他就要更加小心謹慎應對,免得被識破。

但杜曉雲並不知情,只是蹙眉道:「想必是那《不仁經》中有什么邪門功法吧,大哥不似是如此大意的人,怎么……唉。」

袁忠義嘆道:「想來是看那魔頭身體殘廢,失了戒心吧。之後我拖著杜大俠躲在角落,根本不敢去看外面的情形。後來,我聽那老怪似乎拄著拐杖回去了,這才壯著膽子用冷水澆醒杜大俠,他將這些信物交給我,告訴我有馬的地方,我就急忙趕來,找你求救。」

杜曉雲怒道:「你為何不把我大哥也帶下山?」

袁忠義一縮脖子,戰戰兢兢道:「杜大俠說他受傷頗重,動彈不得,而且……他說那老怪應該也已奄奄一息,興許回去就會找密室躲起來療傷,帶著他,我反而更可能走不脫。」

杜曉雲重重哼了一聲,拿起鞭子對著身後馬臀就狠抽了幾下。

那胭脂馬吃了遷怒,嘶鳴一聲,更加賣力狂奔,袁忠義漸漸被落在後面,直到下一個岔道,才重新齊頭並進。

快到的時候,杜曉雲才想起問了一聲方家的事。

袁忠義早已想好,只說自己被抓上去不久,山里匪徒倒是提過曾抓上來一家姓方的,但男的都已死光,一老倆小三個女的也半截就死光,他一個也未見到過。

「杜大俠也問過我,我說了之後,他顯得頗為傷感,看著更加委頓,我也就不敢多提了。」

杜曉雲怒道:「我早就勸大哥,大嫂如今養好身子,為杜家添丁進口才是首要,一班娘家的親戚,被山匪抓去一年多,哪里還有生機?他就是不聽!」

袁忠義低下頭,輕聲道:「可能,杜大俠也想……也想趁機多剿殺些為禍一方的土匪吧。」

杜曉雲嘆了口氣,道:「如今這世道,兵荒馬亂,匪禍哪里滅得干凈……而且不少占山霸路的,其實是活不下去的窮苦百姓,真遇到了,還要散些銀子出去……」意識到扯得遠了,她目視前方,「不談了,你也快些,莫要耽誤了我大哥的性命。」

等到那片山林附近,明月已然高懸,遠遠狼嚎聲起,恍如鬼泣。

袁忠義當然不肯讓杜曉雲從杜太白上山的路走,否則沿途既有橫死車夫還有她大嫂與侍婢的兩具艷屍,估計當場就要出事。

「這邊。」他提前下馬,從此前捉走那采山女孩兒的路線,帶著杜曉雲進了深山。

這一路上,她就只問過自己大哥如何如何,對杜夫人,僅在抱怨時稍帶提到。袁忠義心中隱隱不悅,但也略感輕松,免得備下的謊話被詢問太多露出破綻。

他不敢暴露武功,故意散去真氣隱入經脈,腳下虛浮,上山行道不久就氣喘吁吁。

杜曉雲心急如焚,可又不願碰他,最後只得解下佩劍,連鞘遞出讓他扶穩,運起內力上抬,幫他步履輕快幾分。

袁忠義心里清楚,這種年輕女子內功根基再怎么扎實也有限度,在這里消耗一下,等到山頂真動起手來,他也能多些勝算。

當然,他的計劃中,還是不動手最好。

他現在的武功可以說是既強又弱。他一身真氣靠八重《不仁經》加持,隨便施展什么陰柔功夫,一分便有八倍之威。但他除了《不仁經》外,又什么像樣的武功都沒學過,招式不過是花拳綉腿,輕功也就是跑跳縱躍,真能把架子擺得一板一眼的,攏共也就一招黑虎掏心——這一招還基礎到不可與任何心法搭配,和運起內力隨便揮一拳出去差異不大。

所以最理想的狀況,還是不戰而取人之陰。

看杜曉雲步態身段,神情舉止,想來是個苦修功法未動過什么春心的,這種內功根基扎實又正當好年華的處子,若是一身元陰沒泄過半點,袁忠義心中估摸,少說也得有個十幾二十天的分量。

如此一來,至少離開此地的趕路時日,就算是攢夠了。沿途若有什么村婦山姑,打暈拖到路邊還能笑納幾次野食,總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心中盤算,他嘴上也沒閑著,絮絮叨叨隔三差五便跟杜曉雲攀談幾句,既是為了拉近關系,也想著探探這位女俠的深淺。

他以前常愛聽些江湖傳聞,知道武功高低與心智之間並非嚴格相關,腦筋愚鈍的一樣可以成為一代名俠。所以,他打算先了解一下杜曉雲究竟是什么心智。

行到半途,袁忠義就已經放了八分的心。

杜曉雲年紀輕輕,出門闖盪大都跟著杜太白一道,在家中還是長房幺女,備受寵愛,可以說除了習武之外的時間,算是嬌生慣養也不為過。

這樣的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心機。至於那點不可無的防人之心,應付一般土匪還行,袁忠義這樣察言觀色戰戰兢兢活了一年多的「狗子」,早超出了她淺薄閱歷的所知范圍。

而且,袁忠義的年紀更小一些,即使裝容邋遢,五官底子仍在,依舊算個頗俊俏的少年。

莫要小看男子容貌,還是方仁禮的時候,他就知道,女人對生得俊的男人,天然就會多幾分信賴親近。這與男人見了美貌姑娘後的德行,其實並無二致。

磨磨蹭蹭過了山腰,袁忠義估摸杜曉雲的內息應該已經消耗不少,便故意猛喘幾口,擦汗道:「杜女俠,後面還有小半個時辰的路要走,咱們歇歇吧。我聽你的氣也短了不少。」

杜曉雲沒有逞強,收回佩劍,將上山時做的簡陋火把插在旁邊,嗯了一聲,便尋塊石頭坐下,調息運功,恢復體力。

袁忠義略一思忖,坐在遠處,雙手托腮,直愣愣望著杜曉雲。

習武之人大都敏銳,她不多時便發現袁忠義在盯著自己,不禁蹙眉道:「你看什么,我臉上臟了?」

袁忠義故意做出痴痴神情,舔舔嘴唇,小聲道:「我就是……就是覺得你好看,我都沒見過你這樣英姿颯爽的漂亮姑娘。」

他詞句選得極為謹慎,避開美人免得輕佻,加上英姿颯爽修飾在前,免得被識穿吹捧——畢竟別說他大姐,翠兒那個持劍侍婢都比杜曉雲更顯嬌美。

「那是你見得太少。」果然,杜曉雲哼了一聲,口吻頗為復雜,「我大嫂就比我美得多。」

袁忠義做出愣頭愣腦的樣子,皺眉道:「那些軟綿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子,也就放在畫里好看。」

他添加幾分傷感進去,垂頭又道:「她們那樣的被捉到這山上,怕是活不出半個月去,再怎么美,最後也就是山里一堆臭肉,樹根一泡狼屎。」

杜曉雲氣上心頭,咬牙罵道:「這群惡賊!早知如此,我和大哥一起上山,必定將那什么狗屁大力神魔當場手刃!」

袁忠義滿臉期待,興奮到:「那老魔頭受傷不輕,咱們過去,興許趕得上!」

杜曉雲並不知道這是為了不讓她休息太久,只覺胸中熱血沸騰,挺身站起,仍將劍鞘遞給他扶穩,道:「好,事不宜遲,咱們走吧。」

袁忠義點點頭,但起身時卻故意打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回原處,急忙錘打著小腿顫聲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這腿……還是酸沉沉,沒力氣了。」

杜曉雲情急,也顧不得那么多,蹲下道聲:「把腿伸直。」便將他雙腳抱到膝上,一指點在陰市穴,蹙眉凝神將一股股醇和真氣灌入,助他振作。

袁忠義早已將一身真氣散開藏起,但故意留了一些在經脈中虛浮游走。果然如他所料,杜曉雲一邊幫他舒筋活血,一邊問道:「你還學過內功?」

他點點頭,道:「我在山寨委曲求全,那老賊擔心我們本事太差不好幫他下山抓人,就指點了些功法。他……他還誇過我資質好呢。」

「你內功練了多久?」

「一個月出頭。杜姐姐,我……算不算天分好的啊?」

袁忠義自己心里清楚,留下那點殘渣般的內息,隨便一個身強體壯能讀懂心法的入門小孩,半個月也就練出來了。他就是想讓杜曉雲多損耗些內力在此而已。

反正他要的是陰元而不是真氣,是正經純粹的采陰,只要能讓他有機會施展全部手段,不了解內情的女子僅會覺得快活,舒服到渾身發虛,既然內力無損,自然也想不到其實已經虧了身子。

杜曉雲並不知道這是試探,她本就是個耿直性子,略一猶豫,道:「你被騙了,你這資質不適合學內功。你這次幫我大哥有功,過後我帶你回杜家,傳你一些外門功夫吧。你身子這么壯實,肯踏實苦練的話,將來劍法一樣可以有所成就。」

袁忠義故作失望地垂頭嘆了口氣,感覺杜曉雲方才休息養出來的真氣已經差不多都輸給了自己,便一抽腿,站起小跳兩下,擺出強撐笑容的樣子,朗聲道:「我能走了,咱們趕快去救杜大俠吧。」

大抵是方才試探著換上的「杜姐姐」稱呼起了作用,這次杜曉雲走得離他近了些,劍鞘上給的上托力量也強了三分,走出半里多,她還忍不住柔聲道:「其實內外功資質大都互補,你內功資質不佳,說不定恰恰是個修習外功的好材料。外功練到登峰造極,照樣是一方宗師。」

聽她笨嘴拙舌還想安慰自己,袁忠義暗暗好笑,嘴上感激道:「多謝杜姐姐,你人真好,像你這樣的女俠,才叫名副其實。我能遇到你,真是三生有幸,幾世修來的福氣。」

杜曉雲臉上一紅,幸好見他沒有回頭,倒是不必避開視線,忙清清嗓子,道:「這是你應有的福報,你好心救我大哥,我自然要設法幫你,我們江湖女子,一向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既然關系近了些,袁忠義套話也就更加大膽,加上意識到杜曉雲這人沒什么城府心機,稍微用些話術,便能知道不少想要的情報。

他一早就聽孫斷說過,在江湖行走的女人,除了有真本事可以獨善其身的高手之外,大都不願落單行動,女俠與女俠之間,魔女與魔女之間,關系往往要比男子間要緊密得多。

所謂手帕之交,離了閨房,一樣換湯不換葯。

所以袁忠義想知道,順著杜曉雲這棵藤,有沒有機會摸到其他的瓜。

之前那個翠兒,還是他生平第一次享受到習武多年的處女,當時過於緊張只急著吸陰保命,事後回味,才想起比尋常綿軟少女更加緊致銷魂的美妙感受。既然練武,陰元恢復想必也比柔弱女子快上幾分,他此刻想想,其實已經略感後悔。

不過斬斷前塵這個念頭仍在,後悔也不過是想想而已,和方仁禮有直接關系的人,一個也不能留。

等杜曉雲的事情了結,袁忠義就可以放心大膽開始真正的人生了。

杜曉雲哪里招架得住如今袁忠義的口舌,心防稍松,就不知不覺被套去了話。

她的確有個關系頗好的手帕交,名叫賀仙澄,是近十余年才嶄露頭角的白雲山飛仙門弟子。比起武功,賀仙澄更擅長調葯,毒葯丹葯信手拈來,去年與杜太白同行的時候,還曾給過一袋幫助夫人懷孕的葯丸,吃下之後,杜夫人氣色果然日漸好轉。

最近大半年,杜曉雲一直在跟著大哥東奔西走尋找方家人的下落,盡管嘴上不說,可心里早已厭倦。

賀仙澄前些日子托人捎信過來,說西南邊陲又有反賊起事,里通外族,邊關守將慘遭刺殺,與杜太白齊名的西南四劍仙之一,秋風拾遺李少陵登高一呼,懇請能趕去的武林豪俠齊聚一堂,刺殺也好突襲也罷,來為家國江山盡一份力。

杜曉雲這幾日人雖然還在此地,心卻早飛去了狼煙遍地之處。

人生一世,俠名流傳江湖,哪里比得上留於廟堂青史,垂頌千古。

「我當初就勸過大哥,舍小家顧大義,他偏不聽,結果……在這鬼地方出了事,真是急死我了。」一說到此處,杜曉雲憤憤不平,聽口吻氣勢,若非袁忠義是個外人,當場就要抱怨自家大嫂幾句。

袁忠義順著她的話頭哄了幾句,只撿好的說,又挑了些沒甚意義的淺顯笑話,總算逗得她展顏一笑,比綳著臉的時候,平添幾分動人。

可這笑,不久便轉成了淚如雨下的嚎啕大哭。

「哥——!大哥!大哥——!你醒醒!你醒醒啊!」

袁忠義在後方站定,冷眼望著杜曉雲撲在杜太白早已冷透的屍身上,心中還微感緊張。

畢竟來取信物的時候只是匆匆布置一番,胸口那一掌補上去的時候屍體都已僵硬,若是經驗豐富的人仔細查探,保不准能看出破綻。

不過杜曉雲此時悲痛欲絕,哭得幾欲暈厥,想來不會發現什么。

他正想著下一步該如何做得自然,杜曉雲卻突然擰身站起,嗆的一聲長劍出鞘,遙遙指住他的喉頭,喝道:「你為何不帶我大哥下山!你說啊!」

袁忠義當機立斷,雙膝觸地跪下,眼中逼出幾滴淚花,惶恐道:「杜姐姐,我……我也不知道為何會變成這般狀況啊。杜大俠說、說不能搬動,不然須臾就會沒命,我只是聽他的。我……我哪里懂啊。」

杜曉雲知道不該遷怒,可心中悲憤至極,淤塞難忍,加上一路內息消耗頗巨,只覺喉頭一緊,腥甜上涌,那薄薄唇瓣縫隙間,竟溢出一道嫣紅血絲。

袁忠義心中暗喜,但心知此刻還不是時候,急忙起身,壯著膽子擦過劍鋒走到她身邊,一臉焦急將她微晃嬌軀扶住,「杜姐姐,你沒事吧?」

「走開!」杜曉雲將他猛地一推,可此刻內息枯竭力氣也快要耗盡,沒把他推出,自己反而退開兩步,頗為狼狽險些摔倒。

這一下羞怒交加,她仰天凄厲尖叫一聲,突然將所剩無幾的內息運到周身,手中長劍狂舞,轉眼就在旁邊一棵老歪脖樹上連砍了十七、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