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桃源(1 / 2)

袁忠義這一去,整整走了三天。

當他領著那兩個女人回來的時候,隨身帶的東西,都已不見。

包括麻袋裝著的田青芷。

回到路邊,在附近草叢望風的火神鼬吱吱叫了幾聲,引路將他們帶去了守著馬車等待的三女那邊。

藤花什么也沒問,匆匆上去遞出水袋肉干,就用隨身布巾為袁忠義擦拭身上的灰土。

賀仙澄細細打量,將變化盡收眼底。吃喝不見,還能說是進了他們的肚子,可田青芷,總要有個下落吧?

而且,三日不曾用過強效麻心丸,那兩人該是葯癮最大的時候。可明明兩個女人都呵欠連天,萎靡不振,看神情就難過至極,回來之後卻都乖乖站在袁忠義身後,不住偷瞄賀仙澄,硬是不敢開口求葯。

她攥著腰側裝葯的口袋,不覺掌心便微微濕了一層。

雲霞早等得無聊,用竹筷將盒子口一條正要往外爬的蜈蚣夾著丟回去,一扣蓋子,起來便脆生生問道:「北郎,那個蟲子窩呢?你拿去喂狗了?」

袁忠義抬起雙臂讓藤花將腋下也拍打干凈,笑道:「喂狗……也不算錯,差不多就是那么回事吧。」

聽到喂字,許天蓉眉梢一動,眸子上泛起一層水光,卻不敢言語,只是微微低頭。林香袖則驚駭至極,渾身上下猛地一個哆嗦。

也不知道她們去那半日山路的破落村庄,兩天多的時間里究竟見到了什么。

賀仙澄仍在暗暗打量,看衣裙,都還是走時候的樣子,沒破沒裂,要說被流民輪奸,想必不會。袁忠義雖然生性殘忍,但打算當作玩物的女子,多半暫不肯讓他人染指。

可看精氣神,兩人都被挫磨了一大截下去,更令她不解的是,這兩人明明已經備受葯癮煎熬,如今站在那兒,竟一個字兒也冒不出口。

袁忠義身上打理干凈,笑眯眯走向馬車,也不急著吃東西,靠著車轅半坐,笑道:「行了,你們兩個,不是想要得很么,找澄兒領葯吧。」

許天蓉和林香袖一起走上前來,先是屈身一福,跟著跪在地上,向賀仙澄連磕三個響頭,齊聲道:「請主母賜葯。」

那二人聲音發顫,顯然忍得極為辛苦,但不知為何,仍能嚴守規矩。就像是兩個看見管家活剮了不聽話同伴的丫鬟,畏懼至極。

賀仙澄暗暗感慨,果然還是敗了一籌。

這葯控制人心,依賴的是求極樂而不得的痛苦空虛。

而她這苦心煉制的葯,最後還是敗給了恐懼——純粹的,徹骨的,足以將人心防徹底碾碎的恐懼。

賀仙澄捏出半顆葯丸,丟進壺里,側目看向袁忠義,柔聲道:「智信,我能問她們話么?」

袁忠義已將頭枕在雲霞小巧乳房中央,伸腿叫藤花輕柔按捏,笑道:「知道你心里好奇,隨便問吧。我可沒禁止她們說。不過她們要是不願意回想,就和我無關了。」

他轉頭指了指自己的臉,道:「雲霞,帶人皮面具久了,這里起紅疙瘩,你有法子么?」

雲霞一歪頭,道:「拿根針烤烤,挑了就是。」

「挑了要留疤,可就不俊了。」

「那好辦,把化屍蠱捏碎,選個小塊的出來,敷在疤上,等覺得癢癢就扔了,腐蝕掉肉重新長,長起來就沒疤了。」

賀仙澄在旁柔聲道:「不必挑,稍微抹點圓鏡膏就好,飛仙門都是女子,創葯大都會留意著疤痕的事兒。」

她翻出一盒圓鏡膏遞給袁忠義,這才拿著煙壺走到那師徒倆身前,蹲下手晃晃,叫她們聽了聽響,微笑道:「你們誰肯跟我說說,智信帶你們去看什么好戲了啊?」

沒人應答。

林香袖低著頭,打擺子一樣抖,黃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土里落,眼看快要能和泥。

許天蓉抬頭瞄了一眼壺嘴,眸子左右動了動,欲言又止。

賀仙澄微微蹙眉,以她如今對袁忠義的了解,若還猜不出背後的情形,就真是枉在這里演蛇蠍伴虎的戲碼了。

但摸得清情形,不代表摸得清喜怒無常的袁忠義到底在此事上是什么心性。

她若是贏了,要擔心袁忠義對她的葯有所忌憚,可她若是輸了,又要擔心顯得沒用,從此淪為肉畜一樣的玩物——一旦到了那個地步,她的未來便是九死一生。

略一沉吟,她放下煙壺,微笑道:「你們兩張嘴,我只用一個就好,那這樣,誰先肯說給我聽,這葯就歸誰,另一個……就只好再忍忍,等下次吧。」

照說,林香袖是葯癮更大的那個,每次發作都比許天蓉激烈得多,為了求一口煙氣,怕是肯去唆拉車馬的大雞巴。

所以賀仙澄的視線,自然看向了她,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師妹。

可不料,林香袖吸著鼻子抬起頭,望著那煙壺渾身發抖,指甲都掐進肉里,硬是汗流浹背咬緊嘴唇忍了下來,看著目光都有點發直,卻沒開口。

反而許天蓉悶哼一聲,向前一撲抓住煙壺,一邊用鼻孔去吸還沒點燃冒不出煙的嘴兒,一邊流著口水顫聲道:「我……我說……我來說……」

林香袖哆哆嗦嗦扭過臉,艷羨無比地望著那煙壺,卻不敢去搶,緩緩弓背蜷縮起來,掩面痛哭。

賀仙澄不怕她反悔,掀開壺蓋丟了火引下去,淡淡道:「好得很,你就邊吸邊說吧。」

許天蓉猛吸幾口,臉上現出仿佛能忘卻所有煩惱的恍惚神情,緩緩癱軟在地上,唇角上翹,看似頗為暢快道:「其實……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袁忠義……讓我看了一場好戲。那個明里暗里總喜歡跟我作對的田青芷,徹底死了,死了整整兩天,死得透透的,大羅金仙也救不活了。」

賀仙澄眉心蹙緊,稍稍後挪躲開逸散煙氣,道:「就只是虐殺個不成形的人,至於叫師父你怕成這樣?」

許天蓉半邊鼻孔戳著壺嘴,連樣貌都顯出幾分滑稽,喃喃道:「你沒見……你是沒見到。青芷……也是一生沒近過男人身的姑娘。結果……結果……三十多個時辰,她……活活被日死掉了。」

林香袖蜷在地上,本來還偷偷湊近些想蹭一點,一聽這話,脖子一縮,又躲開幾寸。

「那都是些又臟又臭的流民……有些長著瘡,有些流著膿,身上全是泥,都看不清皮。」許天蓉帶著那一絲恍若痴傻的笑意,目光茫然,繼續道,「青芷啊……我那每天都要用清水洗洗的,生性愛潔的師姐啊……就被他們排著隊,圍成圈,肏得不剩一塊干凈地方,險些被男人的精淹死。」

賀仙澄胃口一緊,連忙運氣將那股惡心壓下,道:「就……只是如此?」

許天蓉搖了搖頭,跟著雙目圓睜,壓抑不住的恐懼從眼底涌出,「他們……他們……他們……」

賀仙澄不解,柔聲道:「他們又做了什么?」

許天蓉神情一僵,喃喃道:「他們……把青芷吃了。」

賀仙澄臉上一白,身子微微一晃。但她畢竟在邊疆被圍困的孤城呆過,流民堆里,並不是沒人偷偷吃過屍體。

可她剛松了口氣,就聽許天蓉咧開嘴笑了起來,崩潰一樣一邊流淚一邊道:「青芷其實還沒斷氣呢……那會兒她還沒死呢!哈哈哈,他們用水潑洗的時候,我分明看見青芷的喉嚨還在動啊……可他們就撲上去,一口……一口……一口一口一口……把青芷吃了……」

「那不是流民……那是禽獸……那是一群披了人皮的禽獸啊……」許天蓉上氣不接下氣,無神的雙眼微微上翻,語調已經近似夢囈,「他們把青芷吃了,吃得干干凈凈……干干凈凈啊……仙澄,青芷……以往救助過不少流民的,呵呵呵呵……結果她被活吃了……骨頭都被敲斷……骨髓都被吸了……天哪……」

林香袖雙臂環頭,伏在地上悶聲大哭,已經害怕到了極點似的。

賀仙澄覺得渾身上下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想要起身,卻覺得膝蓋微微發軟。

袁忠義在旁半垂眼簾,淡淡道:「那可不是我下的令,我只說這女人已經不能要了,隨便他們處置。誰知道他們餓死鬼投胎一樣,生火都顧不上。不過你田師伯少了胳膊腿,本也沒剩下幾十斤肉。舍身菩薩,最後連骨頭都燉了湯,仍沒喂飽幾個流民,當真可悲啊。」

「你……你明明還拿……拿她的筋,做了手環……給香袖戴上……」許天蓉臉上的扭曲笑意終於徹底崩壞,泣不成聲道,「你到底是……哪層地獄里爬出的惡鬼啊!」

賀仙澄探身一望,這才發現林香袖白生生的腕子上,帶著一對兒暗褐色的手環,辟邪紅繩一樣粗細,打了個不甚整齊的結。

想來,這大概就是她那師伯留在世上的最後殘骸了吧。

她穩了穩心頭寒意,緩緩起身,退到馬車邊,柔聲道:「智信,你為何特地大費周章走這一遭啊?」

袁忠義淡淡道:「我不是說過么,我要看看我的話,和你的葯,究竟哪個更管用。」

賀仙澄垂下目光,輕聲道:「這葯只有癮頭上來的時候比較好使,說到底,還是你的話管用。你看林師妹,忍得衣服都濕透了,硬是不敢開口。」

「她聽話。」袁忠義微微一笑,道,「所以之前受你師父寵愛,之後,暫且也會受我一陣憐惜。澄兒你的安排挺不錯,林師妹的確是個當門主的好材料,我看,等咱們上了飛仙門,大局已定,就用你的法子,讓她當門主,你來做那個什么白雲山大師姐,對其進行督導,如何?」

最後那句如何,不過是客套而已。賀仙澄心知肚明,從兩人相識以來,她的謀劃,最後都要被他打亂,化為己用。

可她也只能點頭,柔聲道:「我都聽你的。那我師父……是要滅口么?」

袁忠義側目一瞥,「怎么,你不舍得?」

賀仙澄後背一緊,臉上笑靨如花,「怎會,你說要殺,我親自動手都行。」

雲霞一伸脖子,雙眼發亮,大聲道:「我來!飛仙門的要死,最好都叫我來殺!」

「這個就算了。」袁忠義拍了她肩膀一下,叫她立刻斗敗公雞一樣耷拉下去腦袋,跟著道,「這是澄兒的師尊,自然該她親自動手。」

許天蓉聽到,卻沒太大反應,那呆滯眸子瞄向兩人之後,僅將懷中煙壺,緩緩抱得更緊。

想來她也覺得,這么生不如死、羞恥無比地活下去,真不如干脆死了。

賀仙澄看向林香袖,輕聲道:「可這里,還有一個師父的好徒兒呢。」

「對,你帶著她,你們兩個下手,更穩一些。你們飛仙門弟子平時都跟葯打交道,用量用法比較精熟,你們兩個配合,才更合適。」

許天蓉一震,眼中呆滯略減,緩緩扭臉看向袁忠義,口唇顫抖起來。

賀仙澄也聽出不對,咽口唾沫,小聲道:「智信,殺人滅口……不需要用葯吧?」

「對,所以用葯,當然就不是為了殺人。」袁忠義伸個懶腰,笑道,「這麻心丸口服可以鎮痛,你師叔師伯那里繳獲的葯,你和香袖肯定會用,那么,這活兒自然就要交給你倆。」

他伸手一指,道:「許真人體態豐腴肌膚細嫩,保養得當風韻猶存,你又答應了要留她們兩個性命,我只好勉為其難,順著你饒她不死。」

他話鋒一轉,又道:「但白雲山,你師父是萬萬回去不得的。你別看她葯癮上來鼻涕眼淚一起流,見了我,雞巴肯舔得吱吱響,屁眼肯扒開讓我插。可真要給她一個機會,她必定會豁出去一切,把你我當眾揭發。」

賀仙澄雖說心里也是這么猜測,並早就做好了路上將許天蓉滅口的打算,但所見略同的事不便表明,不如裝作疑惑道:「為何如此篤定?」

「因為她不怕死。」袁忠義展開五指,望著自己的掌心,淡淡道,「藤花,你怕死么?」

「怕。」

「雲霞,你呢?」

「屁話,好好活著,那個會想死。」

袁忠義望向賀仙澄,笑道:「你就不必問了,澄兒就這點最討我喜歡,明明怕得要命,還能強作鎮定討好我。」

賀仙澄不語,只是點了點頭。她當然不想死,也怕死。

死掉,她的一切努力就都化為泡影,全部夢想成一場空,除了爛在泥里的屍體,什么也不會剩下。

「香袖也不必問了,為了不死,她什么都肯。」袁忠義看向許天蓉,「可你師父不是。她願意舍身當誘餌,來幫對頭田青芷制造一個逃跑的機會,這樣的人,豈會怕死?」

賀仙澄略感訝異,輕聲道:「不錯。」

「不怕死的人,還肯忍辱負重活著,必定是為了什么放不下的願望。」他哼了一聲,道,「澄兒,你猜能讓她不肯去死,硬要活著,想辦的事情會是什么?」

賀仙澄嘆了口氣,道:「所以我只承諾不去禍害其他同門,師父這條命,我本也沒打算留著。我也覺得,她只要得到一個機會,就必定會反戈一擊。智信,咱們還是不要給她這個機會的好。」

「是,所以我不會讓她有機會出現在白雲山。」袁忠義走到許天蓉身邊,蹲下拍了拍她已經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頰,「但我也不會讓她死。她不怕死,你知道這說明什么?」

賀仙澄蹙眉道:「什么?」

「說明她已經在害怕活著。」他笑著扯開衣襟,在她豐滿雙乳上玩弄幾下,起身回到馬車邊,掏出雲霞懷里的鋒利小刀,緩緩道,「她怕活著,我就要讓她活著。她怕變成田青芷那樣,好,看在她模樣比田青芷標致的份上,我不讓她變成那樣。」

許天蓉本已在顫抖,口唇微張似乎想說什么,聽到最後那句,忽然松了口氣。

可袁忠義哈哈笑了兩聲,又道:「我決定給你師父,留下那對兒招子。此外,她身子豐美,我看不宜將四肢處理太過,最好上面齊肘切,下面齊膝砍,留下的大腿我日起來,興許還能夾夾腰。至於舌頭,還是不要留了,她舔雞巴的本事太差,今後我也懶得日她嘴巴,順便毀了喉嚨叫她說不出話,澄兒你也心里也能安定一些。」

他說著將小刀遞到賀仙澄手里,過去提起林香袖,沉聲道:「擦擦臉,去找澄兒要點葯過了癮,之後給她幫把手,將你師父炮制好。莫要叫我失望,否則……你猜猜那群樹皮都快吃光的流民,肚子還餓不餓?」

林香袖猛的一抖,四肢並用爬向賀仙澄,大哭道:「我幫忙,師姐,我來幫忙,我來幫你的忙……」

賀仙澄臉色蒼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她正想說什么,袁忠義就搶著道:「對了,香袖,你是打下手的,記住了,不要越俎代庖,你師父的身子,關鍵地方都要交給你師姐親自處理。你要是敢逾矩,我就讓她連你也一起處理了,換雲霞打下手。」

雲霞沒精打采打個呵欠,翹起小腳晃盪著道:「我才不稀罕打下手,這種活兒,我要干就干全套,在旁幫忙,藤花盡夠用了。」

見賀仙澄一時無話,袁忠義回到許天蓉身邊,低頭道:「許真人,你這會兒葯勁兒也該過去了,無話可說么?」

許天蓉眨了眨眼,呆滯目光微微一動,看著清澈了七分。

她面無表情坐起,將鬢發往後用手指一梳,啞聲道:「求你饒我,你是絕不肯了。那……我也就只有一句可說。」

以為她要怨毒咒罵,袁忠義雙眼一亮,盯著她的神情道:「你說。」

許天蓉輕輕說道:「等你膩了,不想再玩弄了,我只求你……將我丟去山里喂狼,不要……讓那些流民吃進肚子。」

袁忠義略感失望,道:「只有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