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瘋子(1 / 2)

「別過來!不……不要過來!放過我……嗚……放過我……不要過來……」

袁忠義濃眉緊鎖,聽著耳邊鹿靈寶的驚叫哀鳴,沉聲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先趕來的是在井邊忙著打水的丫鬟,聞言一愣,哭喪著臉解釋,說她趕來時候,屋子里就已經成了這樣。

袁忠義和賀仙澄為了減少嫌疑,刻意在出門前磨蹭了一會兒,讓其他幾人先一步趕到。除了鹿靈寶承受不住瘋了外,這計劃可以說並無明顯破綻。

先一步趕來的飛仙們女弟子先是把事情認定成了紅羅嬌的人假借狐仙之名報仇,之後,就都覺得可能紅羅嬌那些真的並非常人,而是狐仙。

各處可以找到的狐毛;被輕而易舉破壞掉的捕獸夾和陷阱;一夜睡死沒聽到任何動靜,昏睡不醒的其他人;明顯遭到強暴的鹿靈寶;癱在床上脫陽而亡的白道沖……

最重要的,是瑟瑟發抖的鹿靈寶,嘴里一直在說狐仙,而且,只要有女人接近,就驚恐至極地大聲尖叫。

反倒是看見袁忠義踏進屋內後,她便好似見了救星,哭叫著撲過來,抓住他的衣擺蜷縮到他身後,一邊哆嗦,一邊不准任何女人靠近。

越漂亮的女人接近,她的反應越大,那眼里的驚恐,分明就已到了心神崩壞的地步。

這出乎意料的結果,著實讓袁忠義有些頭疼。

按他原本的想法,即便鹿靈寶受了驚嚇,心神不寧,那也問題不大,無非是遭受強奸加上師兄暴斃,畏懼男人而已,叫兩個飛仙門女弟子一路把她護送到斷龍劍派那邊,說清情況將人交還,未來若是去何惜柏的地頭,上門拜山,總算是場交情。

可沒想到,鹿靈寶瘋都和一般女人瘋得不同。她似乎是把一切異象都怪罪在了狐仙頭上,師兄是狐仙附體才會強奸她脫陽而死,而狐仙的模樣,自然是漂亮的女子。

於是,她視賀仙澄和張紅菱如虎,兩人不管誰要接近,都能嚇得她放聲尖叫,臉色慘白。

張紅菱惱火去抓了她胳膊一下,結果她雙眼發直,竟然那么站在袁忠義身後,嘩啦啦尿了一地。

以鹿靈寶的年紀和閱歷,裝瘋賣傻恐怕做不到這個地步,也沒有如此自賤的動機。袁忠義和賀仙澄對望一眼,頗有幾分無奈。

袁忠義親自跑這一趟暫時是不可能了,一行人其余都是女子,接近到三步之內,就會讓鹿靈寶驚恐慘叫。她還抓著他的衣服一刻也不肯撒手,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先把她也帶上,往張紅菱的母親那邊趕去。

萬幸,鹿靈寶雖然腦子不太清楚,已經可以算個瘋子,但只要袁忠義開口,她就跟個偶人一樣言聽計從,只要不讓她離身,那么讓吃飯就吃飯,讓喝水就喝水,讓騎馬就騎馬,讓如廁就如廁。

除了張紅菱氣得臉色發青之外,旅途倒是沒有受太大影響。

趕了一天的路,等到傍晚,雙眼發直的鹿靈寶還是死死抓著袁忠義的腰帶不撒手。

這下張紅菱暴跳如雷,叉著腰過去就要罵她。

鹿靈寶尖叫一聲捂著眼睛轉身鑽進袁忠義懷里,嚎啕大哭,「哇……狐仙……狐仙來了……師兄……救我……師兄救我啊……」

賀仙澄趕忙上去把張紅菱攔住,無奈道:「好了好了,你和一個瘋子計較什么。咱們今晚多注意些,莫要再讓紅羅嬌的人對咱們出手才是。」

「呸,什么紅羅嬌,這么神通廣大,根本就是真狐仙。防得住嗎?讓你們在鎮子上多事!」張紅菱氣鼓鼓叫來丫鬟,讓她拿著一把大錢去村子里買些供物,回來擺了一桌,跪下念念有詞,磕著頭替袁忠義認了錯。

袁忠義本來打算投桃報李,看在她這么在乎自己安危的份上,同床共枕肏她個潤物細無聲。

可沒想到入夜要睡了,鹿靈寶還是不肯撒手,他進哪個屋,她就進哪個屋,他躺哪張床,她就在旁寬衣解帶准備上。

張紅菱腳都洗了,結果跟進來個瘋婆子,氣得七竅生煙,指著她鼻子罵:「你在這兒裝什么裝!要不要臉啊!好好看看,這是你那死鬼男人?他有這么好看?」

賀仙澄在旁扭開臉偷偷一笑,沒接茬。

然而這世上沒人吵架能吵贏瘋子。

鹿靈寶根本不理她,就那么雙手捏著袁忠義的衣服後擺,歪著頭道:「師兄,咱們不是同床過了么,我不害羞了,我來替你守著……不叫那些狐仙害你。」

張紅菱把白生生的腳往鞋里一戳,徑直走了過來,「我就是狐仙,我嚇死你!」

沒想到,鹿靈寶尖叫一聲,竟然刷的一下,把腰間的佩劍抽了出來。

賀仙澄趕忙上前想將她按住。

鹿靈寶見狐仙又多了一個,目眥盡裂,長劍一揮就要出手。

袁忠義不得不轉身將她一摟,發力抱到幾步外,柔聲道:「好了,好了,沒事了。」

鹿靈寶渾身發抖,長劍這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張紅菱看心上人跑去抱一個瘋婆子,氣得眼圈都紅了,大喊:「你……你難道還要去陪她過夜?!」

袁忠義嘆了口氣,道:「江湖道義,我總不能放著武林同仁不管。放心,紅菱,我有你和澄兒兩個絕色佳人,跟著她,還是能坐懷不亂的。」

張紅菱哼了一聲,道:「豪門大戶的老爺,夫人如夫人娶一堆,也不耽誤他們扒丫鬟褲子。男人就沒個好東西。」

賀仙澄清清嗓子,過去坐下柔聲道:「妹妹還是早點睡吧,這兩天陰雨連綿道路難行,咱們耽擱不少了。你不是想跟母親一起過中秋么,智信現在要跟鹿靈寶同乘一匹,你若是腰酸腿軟,咱們耽誤行程就不好了。」

張紅菱醋勁兒大發,但心知今晚怎么也不可能得償所願,飽滿的胸脯起起伏伏十幾下,一扭身鑽進被子,臉朝里不說話了。

袁忠義本來想著把小瘋婆子哄睡,就來陪他的軟玉溫香。

不料鹿靈寶不光跟剛破殼的小鴨子一樣,他去茅房都要在外面站崗,等上了床,更是變本加厲,瞪著溜圓發亮的眼睛,把他胳膊往懷里緊緊一摟,再也不撒。

那要是個豐腴嬌嫩的姑娘也罷,起碼這胳膊能夾在肉綿綿的奶子中間,偏偏她還是個「滄波萬頃平如鏡」的女子,他的手臂便只好「一只鸕鶿貼水飛」。

好容易等她迷迷糊糊安眠,袁忠義試探著將手一抽,她一個激靈,就跟被狗咬了屁股一樣驚叫一聲瞪圓了眼,抓著他胳膊就塞回懷里摟緊,喃喃念叨:「狐仙么?又是狐仙么?狐仙……滾開……滾開啊狐仙……」

「沒有沒有,沒有的事,你好生休息,我就在這兒守著你。我不怕狐仙,我很厲害的。」

鹿靈寶這才哆哆嗦嗦重新睡下。

八月十三一天趕路,鹿靈寶就沒從袁忠義身邊離開過半步,他去林子撒尿,她都在旁站著,賀仙澄遠遠提醒不妥,她只說自己已經是師兄的人,沒什么不妥。

張紅菱板著臉一個勁兒摸腰上的鞭子,恨不得拿出來噼噼啪啪抽鹿靈寶一頓。

八月十四午後,他們一行總算進入怒州境內。

自白雲山出發,他們就一路北行,如今轉向正東,沿著蜀州南側,在怒州北境疾馳,不到一個時辰,便進入了張紅菱母親麾下兵馬控制的地界。

怒州與蜀州相交於龍江上游近源之地,若單純以方位來講,這邊已經可以算是江南。

只不過,這「江南」與中原繁華之地的真正魚米之鄉,何止是雲泥之別。

策馬沿途,偶有人跡,盡是流離難民。黃土坡下影影綽綽,仔細一望,皆為餓殍。路過村庄十室九空,田地早已滿是野草。

直到馬蹄踏入蘆郡,情況才稍有好轉。

江河之畔多名城,三州交匯之處的蘆水,便有了這座多難之地,蘆郡。

戰火多年,蘆郡幾度易主,直到今年年初張道安部勢如破竹連下兩郡,將蘆郡保護在後方,才算是得到了短暫安寧。

《爾雅》有雲,秋為收成。策馬走過夯土大道,兩旁村舍之間,總算能看到殷實存糧,和新收割的庄稼。

不過這景象看起來也不知能安穩多久,畢竟,之前張紅菱的母親就已經向張道安求援,大安朝東北一線,近幾個月堪稱風雨飄搖,若不是茂林郡不費兵卒順利易主令這邊將士精神一振,只怕戰線早已回縮,以避鋒芒。

那所謂的鋒芒,正是光漢朝猛將尉遲猙。

此人據說是北狄之後,先祖和光漢開國之君是打出來的交情,此後世代忠心耿耿,子孫大都在軍中任職。尉遲猙年紀不大,論經驗資歷,在光漢朝排不上座次。正因如此,西南邊陲之地的「匪患」,這種沒人願意來收拾的爛攤子,便落在了他的頭上。

頂著平南將軍的臨時封號,拼湊起來的兩萬人馬,尉遲猙不徐不疾,緩緩推進,茂林郡失陷之時,兩萬平叛軍剛剛在大安義軍東側站穩腳跟,而如今袁忠義他們抵達蘆郡,尉遲猙已將東邊的防線,撕開了一個寬寬松松的口子。

張紅菱的母親沒有名字,從丫鬟步步爬到主母位子的她,應該被稱為張林氏。

但跟她起兵的那些信徒,都稱她為三江仙姑。

張道安的神旨加封之後,三江仙姑,就是這怒州內大安義軍的統帥。

說是統帥,張紅菱卻也知道,她母親並不是帶兵打仗的材料,全仗著怒州諸郡民不聊生,只差個人登高一呼,才借著大安軍的力量落地生根,提拔的幾個赤腳將軍也算是打了幾場勝仗。

這么一幫人殺了幾個酒囊飯袋,大腹便便的廢物,便有了信心,鼻子恨不得翹到天上,都已經在謀劃如何殺向中京,將皇帝老兒的腦袋砍了,讓後宮娘娘跳舞給他們看。

等他們碰上尉遲猙那樣不吃喝嫖賭的將軍,連著三個敗仗,才算是讓他們從美夢中清醒過來,重新想起了,他們去年還是農民這個殘酷的事實。

張林氏向張道安請求援兵的時候,手下帶過兵打過仗的將軍,已僅剩下一個。

張紅菱他們過來的時候,那位將軍正在東方的江曲郡鎮守,而張林氏已經退居蘆郡,在後方指揮。

大軍壓境,氣氛自然緊綳,張紅菱亮明身份之前,守城兵丁的臉色極其難看,險些就和他們動起手來。

張紅菱也沒想到自己走了這兩個多月,三郡掎角之勢竟然就被輕松破去,之前想請母親見見新女婿的那點兒欣喜勁兒盪然無存,一路將馬騎進府邸,眉頭深鎖,默默無語。

照說通報之後,袁忠義就該馬上過去找張紅菱,等著和她母親見面。

但他的胳膊,被鹿靈寶蚌殼一樣夾著。

那個小瘋婆子,恨不得雙腳離地掛在他身上,還因為周圍女人太多,一邊念叨著狐仙,一邊不停哆嗦。

唯恐她在這么多人眼前再次尿一地,徹底尿崩了斷龍劍派的面子,賀仙澄只得先把打算過來幫手的丫鬟們遣散。

這種情形,叫人送鹿靈寶回去是絕對不成了,女子會被當成狐仙發了瘋地躲,男人會被當成師兄不要臉地貼,讓女的送她半路她就得跑沒影,讓男的……呵呵,斷龍劍派這位新生代以後怕是也就只能給人一直生後代了。

賀仙澄滿面無奈,恨不得去皇宮捉兩個太監過來幫忙。

她思慮良久,也只好麻煩兩個隨行的師妹能者多勞,帶著她的親筆書信,快馬趕去斷龍劍派,講明這邊的情況,提醒那邊,朝廷已組織起多路討逆軍,雖然說不上個個精兵強將,但若毫無防備,恐怕要吃虧不小。順便,希望斷龍劍派能找兩位精明能干的師姐,來將鹿靈寶帶回去,妥善安置。

忙完這些,賀仙澄進屋一看,鹿靈寶仍在袁忠義身上掛著,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屋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張紅菱換洗完畢,梳妝打扮妥當,提著裙腳噠噠噠跑過來,一邊進門,一邊嚷嚷道:「袁郎你好了沒?我娘可馬上就回來了。最近軍務繁忙,咱們得……鹿、靈、寶!你這騷蹄子有完沒完了啊!你師兄早死了,你眼睛是長來放屁的么!」

鹿靈寶躲在袁忠義身後,雙眼發直,顫聲道:「狐仙……狐仙……狐仙又來了……救命……誰來救命啊!救——命——啊——!」

那尖叫刺耳無比,袁忠義忍不住往邊歪開腦袋,臉色陰沉。

他布置這坑殺白道沖的陷阱不過是為了找些樂子,賣不賣人情給何惜柏,本也沒什么關系。可不曾想,卻給自己找了這么一個明面上不好處理的麻煩。

早知道鹿靈寶分毫不見好轉,真不如路上就悄悄殺了丟進山溝里。

張紅菱咬牙切齒,她連著幾夜不曾被情郎滋潤,正心火旺盛焦躁無比,下巴都冒出幾個小疙瘩,一見鹿靈寶到了她家地頭還敢這副模樣,一垂手,便把鞭子從腰上解了下來。

賀仙澄伸手攔住,苦笑道:「你這不是解決辦法,她這是心病,總得給她設法治好才行。」

「瘋病?我看她這就是被狐仙上了身!」說到這兒,張紅菱忽然眼前一亮,喜出望外,「對啊,她這是狐仙上身,讓我娘給她做法不就是了!」

做法?

袁忠義要信這些,哪兒還敢設計張紅菱坑死張白蓮。

但他不信,說不定鹿靈寶信呢。有些東西,心誠則靈,比如墳頭拽把草,只要你信,那就是收驚神葯。

「好,那就帶著這個累贅,去見一見伯母。」他微微一笑,展臂讓鹿靈寶挽住,遠遠跟在後面,隨她們一起去了張林氏等著的地方。

保險起見,張紅菱先一步進去,好讓她娘有個心理准備,未來女婿這趟來,見面禮沒准備,狐皮膏葯倒是貼了一張。

不多時,一個勁裝女子匆匆出來,請賀仙澄進去。

院子里僅剩下袁忠義,掛著一個鹿靈寶繼續等待。

鹿靈寶神情依舊惶恐無比,東張西望,沒有一刻不在哆嗦。他都想試試給她手上綁個木槌打花鼓。

將近小半個時辰,賀仙澄才面帶微笑出來,沖著他們遠遠招了招手。

袁忠義拖著鹿靈寶大步過去,邁入廳堂之中。

沒想到,傳聞中的三江仙姑動作倒是極快,就這么一會兒,便擺好了做法的各樣東西,黃符紅幡,供桌香爐,地上還用不知什么東西撒了一個圈,腥臭撲鼻。

供桌前端坐著一個面龐圓潤,微帶笑意的女子。照張紅菱說,她應該比許天蓉大上幾歲,但看相貌,比那位真人保養得宜,顯得反而年輕了些,說是半老徐娘都有些過分,和旁邊親女兒並排,倒像是兩姐妹。

有母如此,也難怪張紅菱能生出一副花容月貌,嬌艷逼人。

仔細觀望,就知道張林氏能靠三江仙姑的名號領出一幫人馬攻城略地,模樣八成也起了幾分作用。

倒不是說她有多么傾國傾城能叫人死心塌地馬革裹屍。畢竟,歲月不饒人,她和張紅菱放到一起,是個男人都知道該選誰。

但她慈眉善目,氣質極佳,端坐在鋪著蓮邊坐墊的椅子上,隱隱透出一股普度眾生的大慈大悲味道。

袁忠義這么凝神細看,竟都覺得心中紛亂略略安定了幾分。

比起張道安那個全靠虛張聲勢的神棍,眼前這個仙姑,看起來倒是更靠譜些。

不過大概也僅限於看起來了。

因為張林氏微笑端詳片刻之後,第一句話,便是忽然怒目而視,開口斥道:「兀那妖狐,在本仙姑面前,還敢放肆!」

袁忠義藏住肚子里的笑,做出一震的樣子,扭頭看向鹿靈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