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合擊(2 / 2)

對方擺明是非要把這件事兒談妥,甚至還說打算參加張紅菱跟袁忠義的婚禮。

賀仙澄生長在武林門派,其實有些投錯胎的味道,她習武的天賦,真是不及謀略眼光的萬一。

她思索片刻,便道:「張道安起兵於滇州東北,和張林氏里應外合,不費多少力氣就拿下了蘆郡,之後招攬義軍,仗著曾經籠絡的信徒起兵後,一直將蘆郡當作後方,靠張林氏抵御援軍,自己則在滇州境內攻城略地。這樣的人,只怕……沒什么雄心大志可言。對他來說,蘆郡這一處要地,與其說是跳板,不如說是防線外的緩沖。」

袁忠義皺眉道:「那便能輕易丟下么?」

「以他手下那些不得志文人的謀略……」賀仙澄不屑輕哼一聲,道,「從此次賜婚如此匆忙也猜得出,那幫人並不願意大安之中除了仙人,還有一個威名不弱的三江仙姑。」

「借刀殺人?」袁忠義若有所思,喃喃說道。

「不止。」她輕聲道,「滇州東北大安義軍仍有數千,招募新卒一刻不曾停止,那邊還有張道安一個義子坐鎮,他們按兵不動,又將消息小心藏匿著,只怕……還存著更陰狠的念頭。」

「哦?」

「霍四方南下,留下蜀州東線不犯,顯然是對攻打翼州底氣不足。那最可能的目標,就是拿下蘆郡之後,強取怒州。」賀仙澄輕聲道,「而尉遲猙打算先來拔蘆郡這個釘子,南側慳州的光漢守軍,難道真能坐視不理?如此一來,蘆郡三方混戰,慳州防線空虛,他北可令義子等著坐收漁利,南可揮軍東進去和蠻子兵搶一搶慳州北部諸郡,賣掉一個不太受控的三江仙姑,換來如此多的好處,他目光短淺,豈會不做。」

「短淺?」袁忠義略一挑眉,頗為疑惑道,「我聽著,還是挺好的戰略啊。」

「蘆郡失守,以霍四方的凶狠和尉遲猙的穩健,怒州將是勝者掌中之物。」賀仙澄輕聲道,「張道安遲遲不發援軍,張林氏投敵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即便如今不肯,等江曲郡戰敗,也就無路可退,不得不自保了。三江仙姑對張道安知根知底,有她相助,你覺得怒州將來的主人,會在後方留著滇州這個隱患不去清理么?到時候他再出動主力,就沒有現成的便宜可撿了。」

袁忠義沉吟片刻,笑道:「算了,這些天下大勢,我想不清楚,也懶得去管。憑咱們的本事,想要榮登大寶,做個皇帝皇後,怕是有些勉強。」

賀仙澄微微低頭,亮出一段粉白細嫩的後頸,「你若真有這個野心,咱們都還年輕,穩扎穩打逐步培養羽翼,倒也並非全無可能。只是……從江湖中混跡出人頭地,最後奪取天下的,尚無先例,咱們得從現在就開始准備。」

「那倒不必。太麻煩了。」袁忠義淡淡道,「我只要行走江湖,做個風流大俠,便心滿意足了。」

「只是風流大俠么?」

他微微一笑,附耳道:「若能暗中再做個混世魔頭,可以隨心所欲,自然更好。在廟堂之高端坐龍椅,有什么意思?等我武功練好了,帶上柳鍾隱的人皮面具,去皇宮高牆里走上幾圈,玩一玩千嬌百媚的寵妃們,替新皇播種,直接讓兒子做太子,豈不更美?」

賀仙澄後背微微一緊,輕笑道:「那自然是你高興為重。」

「澄兒,你思慮周密,小事上,我還是願意聽你幾句。」他將她摟住,輕柔撫摸著她的喉頭,柔聲道,「張林氏這邊的事情,你准備如何處理?咱們該做什么?讓那個霍瘋子,做我的便宜岳父么?」

聽出他口吻中隱含的不耐,她沉吟道:「智信,最要緊的,我還是得知道,你長遠的將來……到底作何打算。」

「我不是說了么,澄兒,我要做一代大俠。」他語調更加輕柔,「你難道以為,我在說笑?」

賀仙澄屏息片刻,微微一笑,道:「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先隨我去拜會使者,和武林同道打個招呼,行走江湖,積累俠名最重要的就是人脈。你在深山老林誅殺千百魔教妖邪,也不如和名門正派一起走動幾日。」

「不都說武林是個看實力的地方么?」袁忠義故意冷笑一聲,譏誚一句。

「人脈也是實力的一部分。」賀仙澄柔聲道,「旁的不說,真遇到恩怨糾葛,約戰死斗,有什么人來助拳,可是能決定生死的。沒有人脈,是你的功勞,也沒人會提。有了人脈,哪怕你只是跟著去魔教總壇露個臉,將來說起,你也是剿滅魔教的功臣。」

袁忠義含笑點頭,「所以這江湖高手,和衙門中的老爺,貌似也沒什么分別。」

「還是有的。」賀仙澄淡淡道,「至少這個老爺若看那個不順眼,不能帶兵過去直接把人殺了。」

「這個掌門看那個掌門不順眼,難道就可以?」

她竟點了點頭,「約個切磋,當眾比試,你若武功夠好,『錯手』將其打死,假惺惺哭上兩句,這事兒自然也就過去了。」

「過去?後人不會報仇么?」

賀仙澄莞爾一笑,「連他們掌門都能『錯手』殺了,弟子還敢報仇么?」

隨口閑侃幾句,他們到了安置來客的偏院。論地位,賀仙澄如今是飛仙門大師姐,地位與門主相當,即便小幫小派影響有限,那群武林高手也不敢怠慢——江湖風起雲涌日新月異,誰知道今日的小毛頭會不會是明日的武林盟主,多個朋友面前多條路,多個敵人背後多雙眼,其中利弊,稍有經驗的便能厘清。

袁忠義也並未被忽視,江湖消息往往傳得極快,他力助茂林郡,大破蠱宗,救飛仙門於水火之際,在西南四州,早已傳揚開來。

但也僅限於未被忽視而已,陪同使者諸人都是幫派弟子,顯然對飛仙門大師姐興趣更大,更願意結交。

無妨,袁忠義本也樂於低調,安安靜靜在旁當飛仙門大師姐年輕有為的未婚夫婿,正合他意。

而且對面都是些正當壯年的男子,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張紅菱和純美動人的賀仙澄竟都是這小子將娶進門的嬌妻,那隱隱妒火,便有些壓不住陣。

若非實在不是時候,他懷疑當即就要有按捺不住的,約他去後院來場切磋,試試看能不能將他「錯手」殺了。

一番結交,等到回去路上,賀仙澄細細分析,說這批人中,僅有那名叫唐天童的漢子,是個不能大意的對手,其余皆是庸庸碌碌的尋常武人,不值一哂。

袁忠義之前在旁聽著,還額外記了一個他需要在意的目標。

便是霍勇身邊寸步不離跟著的那個俊美少年,互通姓名的時候,知道他叫霍鷹,雄鷹的鷹。可看那身子骨,還是叫霍雛雞更合適些。

袁忠義記著他,當然不是因為他有什么深沉心機或是霸道武功被看出了破綻,而是那小子幾乎不分場合不管時候的盯著賀仙澄看,上面看胸脯,下面看大腿。那色迷心竅的勁兒,真讓袁忠義想起了當年的另一個自己。

那小子要是換了女裝塗脂抹粉,去大姑娘家騙床,還不是手到擒來。

見袁忠義在分別處止步深思,賀仙澄小心翼翼問道:「智信,你……另有在意的人么?我遺漏了誰?」

他搖了搖頭,笑道:「不,論經驗論眼力我都不如你,你要是看漏了誰,我更發現不了什么。我只是惱火那個叫霍鷹的,咱們在院子里談事兒,他就那么在廊下盯著你瞧。嘖嘖……當我這個未婚夫婿是死的么?」

「那是女子。」賀仙澄笑著搖了搖頭,「智信,你對女人如此老辣,竟也會看走眼么?」

袁忠義一怔,皺眉道:「女的?」

「她沒有喉結。」

「有些少年發育遲緩,本就要晚些才長。霍鷹沒有打耳洞,眉毛也不曾修過,肩膀挺胸口平,跟著一群男人同吃同住,還一直頗為淫褻地打量你,即便生了一副女相,我也不信那是個女子。」

「白雲山上不住男丁,假鳳虛凰的玩樂,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賀仙澄淡淡說了句了不得的話,跟著道,「所以我知道,有些女人,天生便喜歡穿著男裝,去尋女子淫樂。陰陽交融的經驗你比我豐富得多,但被女人如此飢渴打量的經驗,應該是我略勝一籌。」

袁忠義頗感有趣,肯玩女人的女人他見過不少,只愛玩女人的女人,他便有了見獵心喜的滋味。

「不過,」賀仙澄看透了他的想法,柔聲道,「你暫時可不能打她主意。這一趟過來的使者,真正做主的,應該就是她。」

「哦?」

「霍勇不過是個明面上的傀儡。」賀仙澄壓低聲音,道,「先前經過門口我悄悄瞄了一眼,按他們說法,霍鷹是照顧霍勇的侍從,堂弟,可實際上,霍鷹一直吊兒郎當,也不見霍勇說過他半句,而且,他們客房外間的陪床,掛的是霍勇的外衣。」

「哦……」袁忠義微微一笑,「原來到了晚上,霍勇還得躺在外面,保護這個霍鷹。那她……會是什么人?」

「霍勇說他極受霍四方重用,此話應該不假。那么,這個霍鷹,恐怕是霍四方的至親。以霍四方傳聞中對待女人的態度,這個霍鷹……八成是霍四方的女兒。」

「那我要是讓霍四方做個便宜外公,倒也有趣。」他嗤笑一聲,「他在蜀州淫人妻女,瀟灑快活,我肏他的閨女,算不算行俠仗義?」

賀仙澄發出一串銀鈴般的輕笑,搖了搖頭,道:「俠義論事不論心,你將理由說得怎樣天花亂墜,強奸別人閨女,也算不得行俠仗義。」

她跟著眼中精光一閃,又道:「但同樣,只要你做的事夠俠義,不論你為了什么目的,那便是行俠仗義。」

「聽著,你像是打算把我真引去武林正道一樣。」

「不,」她巧笑倩兮,明眸微轉,「你已經在武林正道之中了。」

「如此輕易?」

她眼中閃過一絲嘲弄,頷首道:「嗯,就是如此輕易。」

在名義上的未來岳母家中,袁忠義謹言慎行,乖乖收心,安居客房,沒有放任色欲勾三搭四,靜靜等著戰局變幻,看張林氏會做如何決斷。

如今蘆郡山雨欲來,就算婚期還剩不足一月,他也不能急著設法離開。如賀仙澄所說,越是被戰亂席卷的地方,越是容易留下俠義美名之處。

八月十五,眾人齊聚過節,霍勇再次提親,張林氏依舊推脫拖延,並不急著給予明確答復。

當晚,氣悶又有些欲求不滿的張紅菱悄悄摸到了袁忠義房中。送上門的小騷肉他豈會放過,抱上床便將她肏了個死去活來,一聲聲浪叫讓陪著她過來守在門外的丫鬟都濕透了屄,被仍未滿足的他一把拖進屋里,按在昏死過去的女主人身邊前前後後日了個通透。次日清晨主仆兩個互相攙扶,趁天沒全亮悄悄離開時,那四條腿還都在微微哆嗦。

拉鋸一樣的談判,持續到八月十八。

那天清晨,大安軍前哨快馬來報急訊,尉遲猙的兩萬精兵,已在江曲郡畔展開陣勢,通路已斷,守將懇請張林氏速速調兵馳援。

張林氏沒想到一直慢吞吞仿佛要一寸地皮一寸地皮推進的大軍竟然一夜之間就到了要命的地方,急忙勒令安排在江曲郡附近的蘆郡守軍開拔,里應外合力求先將東西大道打通。

臨時提拔的部將不堪大用,張林氏只得將蘆郡中的近萬主力交給女兒張紅菱調遣,務必要和江曲郡兩面夾擊,打退這次圍攻。

可沒想到,尉遲猙的圍城,只是做做樣子,圍而不打,反在蘆水沿岸伏下精兵,以逸待勞只等著順溜而下支援的粗陋船隊。

一通火箭亂射,兩股騎兵沖殺,都沒查清尉遲猙埋伏了多少人馬,蘆郡試圖打通要道的先鋒,便丟下數百具屍體,潰敗而逃。

張紅菱帶著袁忠義和賀仙澄在旁,一聽前線奏報便覺不對,果斷停步扎營,守在蘆水南側蘆郡東界處的關卡,反復命人刺探。

八月二十,收到女兒親筆書信講明當前戰局之危的張林氏,僅剩下了兩個選擇。

要么,棄守蘆郡,將此地糧草財寶與數萬百姓一起帶走,進入滇州去跟張道安會合。

要么,不惜一切代價,請霍四方出動大軍,渡河協同夾擊,打尉遲猙一個措手不及。

張紅菱修書之時,滿心以為會在一天後接到母親的命令,收兵回去,准備撤退。

可正如賀仙澄所說,她低估了盤踞一地大權在握帶來的致命吸引力。

嘗過在怒州三郡宛如稱王的生活,張林氏如何肯放下一切跑去張道安身邊做個事實上的跟班?

於是,八月二十一,張紅菱接到密令,全軍待命,等待霍四方約定出兵時機,齊頭並進,合擊尉遲猙。

她不知道母親到底答應了霍四方什么條件,氣得將令書撕成碎片,付之一炬,甚至險些率軍強攻,最後還是袁忠義好言相勸,給她寬衣解帶在帳里將她身上弄得百般舒坦,才算是將她哄住。

隔日,張林氏又寫來密信,稱答應的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她已向張道安再次求援,與尉遲猙這一戰,將決定她最後的選擇。

若霍四方如約渡河,而張道安一兵一卒也不曾出現,就休怪她翻臉無情,將蘆郡的大好根基,帶去霍四方的手下作嫁妝。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張紅菱一肚子煩悶,卻也無可奈何。那尉遲猙用兵詭詐,連日夜里都有小股騷擾出現,令他們滿營皆疲,為了不亂軍心,不得不後撤三里,從背靠關卡等待出擊,變成了依靠關卡抵御擾襲。

賀仙澄知道大戰將至,和袁忠義策馬跑了幾處地方,將數千百姓示警疏散,叫他們帶好值錢物件,或者南下東行怒州他郡投靠官軍,或者西進轉南去大安義軍之處暫避。

不論最終戰果如何,寒掌仁心袁忠義的俠名,先跟著遠遠傳揚出去再說。

幾次書信來往,向圍城大軍發起進攻的日子,最終定在八月廿八。

按照約定,凌晨天色未明,霍四方兩萬部眾便會乘舟渡河,自江曲郡東側發起進攻。

如何配合,由張紅菱這邊自己決定。

雞鳴破空,小雨垂降,提前埋灶做飯,整裝完畢的近萬步卒,隨著令兵旗號,向十余里外的江曲郡開始了最後的行軍。

張紅菱已不再是尋常打扮,雖說光漢朝民間禁止私藏甲胄,導致武器易得,防身之物罕有,但她作為義軍將領,一套堅固護具總還拿得出手。

她沒再攜帶無用的長鞭,而是負弓在背,掛劍在腰,夾槍於腋,騎在馬上,便隱隱透出一股沉重肅殺之氣。

袁忠義和賀仙澄跟在主將馬後,對望一笑,互相使了個眼色。

他們說服張紅菱這般全副武裝,自有一番考量——如此顯眼的紅邊全甲,亂軍之中套在誰身上,誰就是張紅菱。

張將軍年輕氣盛信心十足,身後這二人,可並不這么想。

尉遲猙絕非泛泛之輩,還是應當早做其他打算才是。

天色漸亮,旭日東升,朝霞紅光,恍若淺淺血色,灑在沉默東行的軍士疲倦的面容上。

光漢末朝,德啟七年,一舉扭轉西南局勢,青史留名的蘆水之戰,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