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易主(1 / 2)

大院子的宴席還熱熱鬧鬧,兵將吆五喝六,喊得震天響,沒了霍四方在,霍文鶯也早早嫌煩告退,這地方便沒人壓得住陣,想必,要一路鬧到天亮。

這正合袁忠義的心意。

不久,霍文鶯命人來傳他,悄悄過去幽會。

他算算時候,差不多那邊也該完事了,便對正幫張紅菱擋酒的賀仙澄使了個眼色,起身離去。

到了門外僻靜處,袁忠義一掌打在那丫鬟後心,將屍體拖到旁邊花壇,摸出小刀砍出幾個致命傷口,滅掉燈籠丟在旁邊,飛身一躍,到了房頂,明亮的眸子望著諾大府邸各處後院,靜靜等待。

不多時,遠遠一點火光一晃,再晃,於頗為偏僻的院牆頂上閃了三次。

袁忠義暗暗記下位置,馬上全力展開輕功,去之前梳妝的屋子,從床下找到只穿了褻衣,正在等他的林紅嬌。

「成了么?」一爬出來,妝容未卸的林紅嬌便匆忙問道。

這答案,直接決定了他們接下來是不是要逃。

「成了,走吧。」袁忠義知道時間緊張,將她往肩上一扛,便馬不停蹄飛奔過去。

翻過院牆,就看到廂房門口,唐飛鳳正手持火折,靜靜站著。

他放下林紅嬌,拉著快步過去,沉聲道:「得手了?」

「嗯。」唐飛鳳瞄了一眼林紅嬌,伸出手掌,對著袁忠義道,「東西呢?」

袁忠義交出四只化屍蠱,拍拍林紅嬌,示意她先進去更衣。等她進屋,他才做出關切之態,柔聲問道:「那四個護衛好對付么?」

唐飛鳳微微一笑,「正常交手,一個對付四個,自然是敵不過。可誰叫霍四方喜歡故布疑陣,四個人分開護著四個假洞房,我穿著一身吉服隨便做做樣子騙一下,便挨個收拾掉了。這會兒就在隱蔽處放著,等你這些東西。」

袁忠義一拱手,笑道:「果然厲害。」

唐飛鳳抬起一掌,淡淡道:「那你准備好了么?」

袁忠義毫不猶豫摸出小刀,刷刷幾下,便在身上割出數道傷口,眉頭不皺一下,道:「如何?」

「可以。霍文鶯武功差勁,看不出來。盡夠用了。不過夜長夢多,你這計劃實則頗為冒險,最好不要拖延太久。」

「你放心,只要這一步你做得不留痕跡,我便有信心不出問題。」

「好。」唐飛鳳拿過小刀,面不改色在自己左臂上插了兩下,遞回給他,「若能早早平了雁山派,唐門也會承你的情。」

「那你呢?」他隨手點住傷口封住血流,笑著撩撥一句。

唐飛鳳淡淡一笑,道:「你賣我人情,還是等到聖教需要你的時候吧。」

說話間林紅嬌開門出來,身上已經換回一身艷紅,拿著兩個用來做戲的空陰陽透骨釘,問道:「他……當真不會再醒過來了?」

唐飛鳳點頭道:「我家傳的毒針,已經刺在他頭骨之中,雖有鼻息心脈,卻已經是個死人。等不必用他了,拿塊磁石,在頂門將針吸出,他自會斃命。若嫌麻煩,直接割了腦袋,也是一樣。」

林紅嬌神情復雜,輕嘆道:「不知不覺,我……便又成了寡婦。」

唐飛鳳微微一笑,道:「天地是我拜的,你只當做寡婦的是我,智信,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毀屍滅跡,之後叫霍文鶯來,你在這邊准備吧。」

袁忠義迅速點頭,拉著林紅嬌進了屋子。

霍四方就躺在床上。

那張床又大又寬,鋪滿了華貴被褥,還備了些助興的玩意,一看便是打算好好享用一下新婚之夜。

可惜,如今他已經成了只剩一口氣的活屍,直挺挺躺著,再也禍害不到任何人。

袁忠義打量一番,暗想,任你權勢滔天,一言可定生死,有些事,也不能做得人盡皆知。否則,這世上總會有墨家那樣的人,會連命都不要來做些什么。

也總會有覺得民心可用的人,會趁機做點什么。

知道唐飛鳳動作麻利,袁忠義先握住林紅嬌手腕,運功幫她逼出一頭大汗,逼退滿面血色,做出驚嚇至極的模樣,跟著叮囑好她前後需要注意的地方,便出門守在外面。

等了約莫一炷香功夫,遠遠跑來兩人。

正是唐飛鳳拖著霍文鶯——後者根本沒什么輕身功夫,被拽得踉踉蹌蹌一副要撲倒的樣子。

「到底怎么了?」才剛站穩,霍文鶯就彎腰扶膝,一邊大口喘息,一邊勉強問道,「干嘛……這么……急著把我,強拉過來?」

袁忠義眼睛一掃,她身上衣衫不整,裹胸布都沒纏,奶子把衣服頂起了兩個尖兒,一看就是已經在屋里等著撅屁股時候被唐飛鳳揪了過來。

霍文鶯說完抬頭,一眼看見他身上到處都是血,這才心里一驚,臉色煞白,顫聲道:「你……怎么成了這副樣子?」

袁忠義嘆了口氣,將她拉進門內,對著早已經布置完畢的情景道:「文鶯,你爹……遭了雁山派的毒手,我和唐姑娘為他運功解毒,還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你……最好心里有個准備。」

「什么!?」霍文鶯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進到屋里。

這會兒林紅嬌在自己腰上開的口子仍未完全干結,鮮血將衣裳染得觸目驚心,屋里東西亂七八糟,桌腿被砍斷一條,屏風被劈裂半扇,一地狼藉。

趁霍文鶯心亂如麻,袁忠義將早套好的謊話娓娓道來。

林紅嬌一路過來都由唐飛鳳護衛,霍文鶯遇襲一事中,雁山派好手盡喪,功勞全成了唐門和袁忠義的,雁山派那邊就已經有了不滿。

巴遺郡本是雁山派的根基所在,霍四方打來之後雖聲稱要維持原樣,卻為了前線戰事屢次爽約,橫征暴斂,逼得不少村鎮居民拖兒帶女逃亡。雁山派的家業,自然大受影響。

青城墨家世代在蜀州隱居,每逢戰亂,便會出手幫助落難百姓,因此在民間聲望極高。

雁山派察覺到墨家要刺殺霍四方,隱隱覺得民心已不同以往——在霍家治下,甚至已有百姓懷念起曾經那些只是貪污索賄的腐朽官吏。

所以,雁山派選在了這個最容易下手的日子,決心鏟除霍四方,並備下了專門淬毒的飛針,若是霍家軍追究,便將罪責推給唐門。

但他們沒想到,唐飛鳳做事謹慎,給了林紅嬌兩只護身用的陰陽透骨釘。

靠那精巧暗器臨時抵擋了一下,林紅嬌高聲呼救,唐飛鳳趕到,出手抵擋。

袁忠義原本已經准備回去,沒想到半路遇到截殺,帶路丫鬟都被擊斃。他將來敵擊退,覺得情況不對,急忙趕去後院,這才和唐飛鳳聯手,打跑了雁山派那四個反叛的護衛。

袁忠義撫摸著身上傷口,長嘆道:「可以想見,一旦我和唐姑娘敗在這里,仙姑恐怕也難逃毒手,屆時你再過來,他們四個大概就會說,三江仙姑與唐門勾結,意圖代表民心,將霍四方誅殺。他們四個來晚一步,只好將我們殺了替你爹報仇。」

霍文鶯雙手哆嗦,探過霍四方口鼻,發現還有一股溫熱氣息後,才稍稍安定,顫聲道:「這……這是為什么?我……我們家……一直待雁山派不薄啊!」

「文鶯,軍中已有不少出自雁山派,或拜入雁山派門下的將領,如我所料不差,他們是想趁你年紀輕,無力掌控大局,先假模假樣扶你繼位,再逐步將你架空,過河拆橋。這一年多,朝廷敗象頻現,大勢已去無力回天,除了那個不知所謂的止戰盟,江湖門派中已經沒什么人還死死站定朝廷那邊。我猜,雁山派大概是准備來摘蜀州這個大桃子了。」

霍文鶯性子暴躁,怒上心頭,伸手往霍四方胸口一陣亂摸,掏出一塊黑沉沉的玄鐵令牌,沉聲道:「我這就領兵滅了那群老匹夫!」

袁忠義瞄一眼那令牌,伸手將她拉住,搖頭道:「當務之急,可不是興兵發難,文鶯,千萬不能慌張,沉住氣。」

霍文鶯氣得雙手發抖,道:「那你說……當務之急是什么?」

「如今婚宴未散,軍中將領大都在此,其中所有與雁山派有關的,你找個由頭,把他們召集起來,先將他們斬草除根。雁山派門內數百人,與巴遺郡的關系盤根錯節,向他們出手,絕不能給他們走脫的機會。這些可能生變的隱患,必須排除。」

「可你們都受了傷,我、我該找誰?」

袁忠義微微一笑,道:「這些皮肉傷,不礙事,那四個叛徒傷得也不輕,未必能走得遠,說不定就在哪里藏著。咱們只要夠快,他們就來不及回報,雁山派沒有防備,咱們的勝算便大些。」

「況且,」他用眼色往唐飛鳳的方向暗示了一下,「雁山派此次得罪了唐門,這等於是給你送了一個好幫手。」

霍文鶯早已沒了主意,捏著令牌指節發白,咬牙道:「好,只要能為我爹報仇……就按你說的辦!這些事……這些事……」

她舉目四顧,看向林紅嬌,過去撲通跪在床邊,噙著淚道:「娘,你……你雖受了傷,可孩兒實在處理不來這些事情,還請您勉為其難,幫著主持大局啊!」

林紅嬌捂著腰間傷口,神情復雜地望著袁忠義,隱隱竟有幾分畏懼,口中輕聲道:「已經是一家人,我……自然會盡心竭力,更何況,他們也想殺我,我哪里還有機會……置身事外。」

霍文鶯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一樣緊緊攥著林紅嬌的衣袖,顫聲道:「此前……爹一直跟雁山派暗中交好,不少心腹部下都和他們有所牽扯,如果全部清除,之後咱們的大軍,該如何指揮啊?」

林紅嬌緩緩道:「重新提拔一些忠勇可靠的便是,這批將領劫掠成性,別說兵法,連操練士卒的本事也大都不足,不過是群土匪。借此機會,將霍家軍的名聲重新提振,未嘗不是因禍得福。」

袁忠義跟唐飛鳳對望一眼,上前一步,拱手道:「澄兒那里還有些可用的葯,下到酒里,賜給他們喝下,就可以兵不血刃解決此事。文鶯,你現在要為你爹執掌大局,事不宜遲,不能再耽擱了。」

霍文鶯深吸口氣,握著林紅嬌的胳膊站起,咬牙切齒道:「好,你去把葯取來,飛鳳,你去讓人准備幾壇好酒,我……這就擬定名單,好好『封賞』他們!」

袁忠義抬起雙手,躬身低頭,沉聲道:「是。」

穿過諾大府邸,快步邁出大門,他飛身上馬,揚鞭趕路,不多時,便回到了之前的住處。

但他並沒進屋,而是從房檐瓦片下摸出一根竹哨,貼在唇邊,噓溜溜吹響。

旋即,遠遠便有一聲哨響應和。

他站在院中,靜靜等待。

他准備給霍文鶯用的,是一直隨身帶著的婦心蠱,這趟回來,為的當然不是取葯。

不多時,牆頭一道灰蒙蒙的影子輕飄飄落下,站定在袁忠義面前。

那是個頗為嬌小的女子,臉上蒼白沒有血色,模樣清秀,雙目卻透著一股沉沉死氣,倒是一看就知道來自哪家。

他便直接開口道:「我要的東西,帶來了么?」

那女子手腕一抖,袖中掉下一卷黃紙,纖細的腕子一轉,黃紙便飄飄飛來,落到袁忠義手中。

他低頭瞄了一眼,微笑道:「如何稱呼?」

「墨七。」

「墨十一的七姐?」

「我家名號,並不按年紀大小。」

他聽出對方無意多談,抬手將紙一搓,問道:「為何分了兩張?」

墨七道:「人少的那張,都是此前已經進去的。人多的那張,資歷都欠一些,容易惹人懷疑。」

「明白了。」他將紙揣進懷中,「還有什么要說的?」

墨七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只願你不會是下一個霍四方。」

袁忠義擺了擺手,笑道:「我像是那么蠢的人么?」

墨七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道:「聰明人,比蠢人更危險。」

「怎么,你看出我不是好人了?」

「我感覺你身上有邪氣。」

袁忠義眉梢一揚,笑道:「那你是准備殺我?」

墨七沉默片刻,搖頭道:「論跡不論心,你能救下蜀州,便是天大的功德。一些邪念,不值一提。」

「這話說得有趣。」他忽然道,「這么大的功德,能換你陪我睡覺么?」

墨七原本如古井一樣的神情仿佛被人丟了顆石子,蹙眉道:「這……是什么要求?」

袁忠義笑道:「你說我有邪念,這便是我的邪念。我這人風流好色,遇到漂亮姑娘,便忍不住想勾三搭四。既然被你感覺出來,裝不得正人君子,索性挑明,看看能不能做一夜露水夫妻。」

墨七眉心緊鎖退後兩步,神情微窘,道:「若無他事,我便告退了。」

話音未落,她騰身而起,竹杖在牆頭一搭,灰蒙蒙的影子大鳥般飛走,竟有幾分倉皇意味。

袁忠義唇角微勾,心道,難不成還是個雛兒么?

該拿的東西到手,他松了口氣,運功展開身法,迅速折返。

有些事情,須得在霍文鶯情緒平復下來之前做到木已成舟,免得她掛念過往情分,或者擔心自身權柄,而再生出什么波折。

回去時,酒已備好。袁忠義取出早分出的一包婦心蠱,遞給霍文鶯,沉聲道:「此毒頗烈,你最好提前備下一些心腹,等他們毒發,便即刻拖出去掩埋。」

霍文鶯此時已經過了氣頭,坐在桌邊望著霍四方攤在床上的模樣,緩緩道:「可如此一來……跟著我爹打天下的兄弟,就幾乎不剩幾個了。」

唐飛鳳在旁微笑道:「霍將軍,和你爹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又都投了雁山派門下,見他這樣,還會服你么?」

霍文鶯一震,跟著眯起眼睛,大步走向酒壇,用指甲輕輕挑破小口,把婦心蠱分為八份,全部撒入八壇之中。

趁著一起往外運酒的當口,袁忠義將帶來的名單悄悄交給了林紅嬌,原話轉述,讓她自行定奪。

墨七的名單上,並沒有墨家的人,想來他們有自知之明,只會殺人,不會打仗。

亦或是,為了顯得並無私心。

大喜的日子,霍文鶯開口點名叫去內院喝酒的將領,哪里會有半分懷疑,一個個覺得面上有光,走路都輕了幾兩,大概已經在做來日奪得天下,封王封侯的美夢。

可惜,酒過一巡之後,他們就都帶著那醉醺醺的夢,一命嗚呼。

婦心蠱與唐門大搜魂針上的毒性頗有近似之處,毒發身亡者,也一樣會迅速變得通體焦黑,如遭火焚,冒出陣陣惡臭。

一見屍體起了如此變化,霍文鶯側目望了唐飛鳳一眼,偷偷瞄了瞄袁忠義,不自覺便往林紅嬌身邊退了兩步。

此後,便是霍家軍幾近無眠的一夜。

郡城大門徹底封鎖,不准任何人出入,城樓燈火通明,照得對外通途恍若白晝,巡夜兵卒加到兩千,明令只要有人出城,無霍將軍親自簽發手令者,格殺勿論。

林紅嬌並未給霍文鶯太多建議,只是陪著她發號施令,偶爾小聲叮囑一些待人處事的細節。推薦可用之人時,她先推薦了霍文鶯手下幾個比較得力的親信,跟著才摻入那些墨家調查過的忠勇之士。

霍文鶯此時正在膽寒之際,親信自然紛紛安排在精銳近衛之中,指揮先前戰功最大的三千余名兵馬,一夜提拔過去,郡城內外上萬大軍,超過七成換了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