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2)

經過十余天的接觸,我終於搞清楚少婦尹淑麗的真實年齡,她長我整整一旬,亦就是說,我們兩人同一個屬相,也不知道是巧還是緣份,我與媽媽亦是同一個屬相,媽媽長我兩旬。由於終日站在街頭賣煙以維持家計,尹淑麗的面頰因飽受風吹日曬雨淋而顯得非常黑沉粗糙,但這並不能徹底抵消她特有的迷人氣質。

她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樂天派,每天早晨站在十字路口,只要一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走調的歌聲,那一定是賣煙的少婦尹淑麗推著煙攤准時上崗來啦。婚後不久,尹淑麗的丈夫便患上了可怕的肝硬化,經過數年的不停地折騰,當用盡最後一張鈔票後,可無奈何的丈夫兩手一撒,嗚呼哀哉,毫無責任感地扔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小男孩。

在那困苦的歲月里,沒有哪個單身男人願意與這個拖拽著兩個孩子的小寡婦重組家庭,是啊,本來大家收入就少得可憐,誰甘願接手這個沒有盡頭的爛攤子呢!可是,艱難的生活境遇並沒有將天性快樂的少婦尹淑麗徹底擊倒,她毅然辭去收入微薄的工作,推著裝滿各種品牌香煙的小車走上街頭練攤。

少婦尹淑麗的到來,給終日無所事事的閑散漢子們帶來了空前的快樂,他們有事沒事的聚在尹淑麗的攤前,毫無顧豈地與之打情罵俏。面對著粗俗不堪的污言穢語,尹淑麗毫不在乎,面不改色情心不跳,無論粗野的漢子們說些什幺,她總是嘻嘻哈哈地應付著,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尹淑麗有生氣的時候。

有時,那一股股臟話聽得我都面紅耳赤,但是,尹淑麗則嘻嘻一笑:「這個老邪門,去你奶奶個孫子的!」細細品來,尹淑麗這話並沒有罵人之意,我們大家誰又不是自己奶奶的孫子呢?

更有甚者,有的漢子大搖大擺地走到尹淑麗的攤前:「來盒煙!」末了,臨走時,故意在尹淑麗豐滿的臀部上狠狠地掐上一把:「好肥實的小屁股啊!」

「哎喲,好痛啊,不要臉的東西,去你奶奶個孫子的!」尹淑麗揉著隱隱作痛的屁股尖聲罵道,可是,仍然看不來她因受到無端的騷擾而為此動了氣。

「好賤的小騷屄啊!」賭徒們一邊甩著撲克牌一邊輕蔑地說道。

「山貨!」另一個賭徒接茬道。

「欠扔!」

「賣大炕的!」

「褐屄!」

「只有錢,誰都跟!」

「哈哈哈,你們懂個啥啊,這叫白天掙小錢,晚上掙大錢!」

「……」如果這些臟話不甚流進尹淑麗的耳朵里,只見她面無表情地倚在小車子旁,不冷不熱地回敬道:「邪門八道的家伙們,去你奶奶個孫子的!」這些「邪門八道的家伙們」都是尹淑麗開罪不起的、買她煙的老主顧,為了生存,為了能夠多賣出幾盒煙卷,掙點可憐的鈔票,尹淑麗不得不厚著她那飽經滄桑的臉皮盡一切可能地與之周旋著。

「小娘們,來盒煙!」一個賭徒遞過一張小面額的鈔票,尹淑麗將鈔票往口袋里一塞然後「啪--」地扔過一盒煙去,那個賭徒一邊折著煙盒一邊嘀咕道:「哎,小娘們,找錢啊!」

「不找,」尹淑麗佯裝生氣地說道:「不找啦,就沖你剛才說我的那些話,你還記得不,就沖你那句話,我不找你錢啦!」

「嘿嘿,」賭徒不以為然地嘿嘿一笑,點燃一根香煙,把頭一扭,再也不提找零錢的事。

「啊--,啊--,春天里,百花開,郎里、郎里、郎里個郎!」尹淑麗也不再理睬他,依然倚在小車旁非常投入地哼唱起新近流行的歌曲來,尹淑麗無論是身材和容貌都很不錯,尤其是高高隆起的胸部和渾圓肥實的臀部,總是引來漢子們熱辣辣的目光,像一只只討厭的蠅子似地死死地盯在上面。然而,世間總是留給人們一些無法彌補的缺憾,美麗的少婦尹淑麗有著讓人不敢恭維的歌喉,而更為可怕的是,她自我感覺卻相當良好,也不管在什幺場合,只要稍有空閑,便扯開令人直起雞皮疙瘩的嗓子縱聲大唱。

「啊--,」一個賭徒摀住了耳朵:「就這破鑼嗓子,還好意思唱歌呢!」

「我,我,」一個正空腹飲著啤酒的漢子將啤酒瓶子對准腦袋做出狠砸的樣子:「我,我,我不活啦!」

「大姐,」一個小輕年關切地叮囑道:「大姐,小心點,別把狼招來啊!」

「……」

「去你奶奶個孫子的!」

對於眾人的冷嘲熱諷,尹淑麗擺出滿不在乎的架式,不但繼續哼唱著,甚至示威般地提高了嗓門:「在哪里,在哪里見過你,你的笑容那樣熟悉,我一時想不起,啊,在哪里,……」

就這樣,在流言蜚語、污言穢語、打情罵俏、佯怒譏諷之中,尹淑麗進行著極有挑點性的練攤工作,盡管收入不是很豐厚,可是她干得很投入,簡直風雨無阻。無論刮什幺樣的大風,當林蔭里的漢子們早已被狂風追趕得無影無蹤時,而尹淑麗仍然堅定地守候著她的小煙攤。任憑下多大的雨水,馬路上早已空無一人,尹淑麗裹著雨衣,一動不動看護著她的小煙攤。當雨水令人不可思議地狂傾下來時,為了香煙不被淋濕,尹淑麗甚至脫下雨布蓋到上面,而自己則被澆成可憐的落湯雞。

「你傻啊!」一個老太太舉著雨傘沖著尹淑麗吼道:「這幺大的雨,你還不快跑,傻呆著干啥呢,誰能冒著雨來買你的煙啊?」

「大娘,」暴雨中的尹淑麗有她的理由:「我往哪跑啊,跑到家里也得淋透,干脆吧,土豆燉酸菜--硬挺!」

刮風下雨還好應對,正如尹淑麗所說的那樣--硬挺唄,風總不能天天地刮,雨也不可能天天地下。最可怕的,最難以應付的,是寒冷的嚴冬。每當賅人的嚴冬光臨我們這座城市的時候,尹淑麗便開始著手與寒冷進行長達半年之久的搏斗。漫天的雪花隨風四處飛舞,腦袋上裹著花頭巾,身著厚重的軍大衣,腳踏著裝甲車般的大頭鞋的尹淑麗默默地佇立在十字路口。潔白晶瑩的雪花揚揚灑灑地飄落在她的頭上、肩上,她那戴著大口罩的面頰僅僅露出一對水靈靈的、在寒風中仍然是招人痴迷的大眼睛,兩道彎眉上掛滿了白霜。

「尹姐!」望著風雪中的少婦,我真誠地說道:「這幺冷的天,下著這幺大的雪,回家去吧,別賣了!」

「哦,」尹淑麗兩只手操在一個羊皮做成的圓筒里,里面裝著一個熱水袋,在剌骨的寒風中,熱水袋的溫度保持不了幾個小時便會成為涼冰冰的塑料袋,每當熱水袋冷卻下來後,尹淑麗便走到附近的飯店里索要一點開水,重新灌裝上。

聽到我的話,她一邊跺著早已凍僵的雙腳一邊頑皮地沖我說道:「不賣了?那,你給我錢啊,你給我買米、買油啊,兩個孩子你給我養啊?」

「可是,尹姐,這也太冷啦!」

「沒事,習慣了!」說完,尹淑麗仍然操著手,在凜冽的寒風之中,在棉球般碩大的雪花中,隔著掩住大半個面孔的白口罩,快樂地哼唱起來:「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

望著風雪中的少婦尹淑麗,我油然而生一種敬慕之意,多幺堅強的女人啊,既使是個男子漢,也不會有尹淑麗這樣的毅力,聽著那走調的歌聲,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好可憐的女人。

驀然間,我對少婦尹淑麗的敬慕突然升華成為愛戀,瞅著仍舊聚精會神地唱著跑調歌曲的尹淑麗,我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後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尹淑麗立刻停止了歌唱,她回過頭來怔怔地望著我,我不知哪來的勇氣,掛滿霜花的嘴巴緊緊地貼到尹淑麗的大口罩上:「尹姐,我愛你!」

「去,」尹淑麗一把將我推開:「去你奶奶個孫子的,你也跟我胡鬧!」

「不,尹姐,我真的愛你!」

「小力,你愛我?我,我大你整整一旬,簡直可以作你的小媽啊!」

「所以,我才愛你!」我再次撲上去,也不管路邊行人的側目,抱住尹淑麗的腦袋便狂野地親吻起來。

尹淑麗盡力地推搡著,「別胡鬧,小力,聽話,人家都瞅你呢,讓熟人看到了,成啥事啦,更得講究死我啦!」

「我不管,尹姐,你太偉大啦,你太堅強啦,我佩服你,你是一個偉大的女人,一個偉大的母親!」

「去,去,去你奶奶個孫子的,少借景生情,不是為了生活嘛,誰跑到這里來挨大凍、喝西北風!」

我生平第一次在寒風中度過了哆哆嗦嗦的一天,無論尹淑麗如何趕我走,讓我回家,並且,我早已凍得無可奈何,但是,我就是不肯離開尹淑麗一步。我咧著凍硬的舌頭不厭其煩地向尹淑麗表露著對她的愛慕之意,然後又被尹淑麗一次又一次不軟不硬、不溫不火地惋言拒絕,她的理由只有一個:「我比你大整整一旬,以我的歲數可以當你的媽媽啦,你太小啦,你還是個學生,我不能,我不能,……」

嚴冬的白晝極其短暫,剛過下午三時,昏昏沉沉的天空便開始撒下讓人無奈的黑網,看著在寒風中不停地打冷戰的我,尹淑麗開始提前收拾煙攤:「不早啦,天要黑啦,你這小子,凍得鼻泣拉瞎的,可就是不肯回家,你不回家,我提前回家!」

「尹姐,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