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1 / 2)

「媽媽,」媽媽正對著梳妝台的鏡子擦抹著我塗在她臉上的口液,我壯著膽量走到媽媽的身旁。

「媽媽,有件事,我,我,我想跟解釋解釋,……」

「小力,算了吧別提啦,讓他過去好啦,以後,你再也不准跟媽媽胡鬧,否則,……」媽媽沉著臉冷冰冰地說道。

我這些膽怯,到嘴邊的話不敢放出來,媽媽不再理我,開始往臉上抹香粉,她從鏡子里看到我呆呆地站著,問道:「還有什么事?」

「媽媽!」豁出去啦,我一字一板地說道:「我——愛——你——!」

時至今日,我也搞不清楚,當時,我是憑借著什么勇氣,冒死吐出這三個字的。

「啥,」媽媽驚賅地瞪大了眼睛,當她聽到從自己兒子的嘴里冒出「我——愛——你——!」這三個字時,仿佛是三顆突然爆裂的大炸彈,那份強烈的恐懼感,那份空前的震憾力,猶如美軍把那顆男孩扔錯了地方,不是扔在日本列島的上空,而是丟在了媽媽的腦袋上,轟——,核彈終於爆裂,灼人的沖擊波差點沒把媽媽掀翻在地,她用雙手盡力拽住梳妝台的一角,面頰緋紅,渾身亂顫,雙眼冒著木然的凶光,嘴唇可怕地哆嗦。

「啊——,小力,你——???……」

「媽媽,」我不顧一切地沖向媽媽,一把將其摟在懷中:「媽媽,我愛你,真的,媽媽,我愛你,媽媽,從小我就愛你,從記事那一天起,我就愛你,媽媽,真的,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是在默默地愛著你!」

「你,」媽媽生硬地推開我,因過度的驚訝,身子搖搖晃晃,仿佛立刻就要癱倒在地,「混蛋,你,……,閉嘴,不許胡鬧!」

「真的。」

我正欲再次撲向媽媽,媽媽紅脹得呈著暗紫的面頰閃現出可怕的絕望之色,手掌按在梳妝台茫然地哆嗦著,見我再次向她撲過去,她先是不知所措,突然,她看到了什么,呼地操起案台上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剪刀,「小力,你,敢過來,媽媽,就,自殺,……」說完,媽媽不假思索地把剪刀的鋒刃對准了自己的咽喉。

我登時楞呆住,一動也不敢動,媽媽久久地怒視著我,突然,她啪地把剪刀丟到地板上,眼眶里涌出一串痛苦的淚水:「滾,滾,滾出去!」

我永遠也不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羞愧難當、無地自容地溜出媽媽的卧室的,那個樣子,比在莫斯科城下潰敗後,頂風冒雪地一路狂逃的德軍還要狼狽萬分,我剛剛走出房門,便聽到媽媽嗚嗚嗚地哭泣起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我,我,我,咋生了這么一個混蛋小子啊!」

完,巴巴羅莎計劃以徹底慘敗而告終,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操,廢話,還能怎么辦,逃跑唄!我草草地穿上衣服,灰溜溜地走出家門。

我再也沒有面臉回家去見媽媽,我的心情壞到了極點,我傷害了媽媽,在媽媽的眼里,我一個混蛋,一個不可救葯的、竟然對媽媽敢有非份之想的心理嚴重變態的小色鬼。

一連數周,我都是在懊悔和絕望之中度過的:完了,我從此將永遠地失去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母愛!

「小力,」一個細雨綿綿、令人沮喪的陰天,我正躺在床鋪上,直勾勾的兩眼望著天棚發呆,突然,床邊轉來媽媽那熟悉的、圓潤的、滑柔的女音,我扭過頭來一看,啊——,是媽媽,她面容平靜,抱著一捆新曬完的衣服和藹可愛地站在床邊,我立刻把目光從媽媽的臉上移開,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媽媽!」

「小力,你,怎么這么長時間不回家啊!」

哼哼,媽媽,我親愛的媽媽,我敢回家嗎?我還有臉回家嗎?

「小力,快點起來吧!」媽媽把衣服放在床邊,輕輕地拽了我一把,「哎呀,我的老天,怎么搞成這樣了,簡直跟豬窩差不多,」說完,媽媽爬上床去,精心地整理起來。

「豁豁,這衣服臟的啊,都有臭味了,哇,臭襪子怎么塞了一抽屜啊,小力啊,你啊,你啊,你跟要飯花子還有什么兩樣,走!」媽媽把臟衣服、臭襪子足足塞滿一旅行袋,然後,對我說道:「走,跟我回家,退豬去!」

「媽媽,」我還是有些遲疑,媽媽沖我親切地一笑,仿佛根本沒有發生過那件世界末日般的、天塌地陷般的事情:「小力,快點,跟媽媽回家,你猜,誰來了?」

「誰?」

「到家你就知道了!」

「哦,」當我跟在媽媽的身後走進家門時,我往屋里一瞧,姥姥叨著大煙袋,悠哉游哉地盤腿坐在床鋪上,我叫道:「姥姥,」

「啊,是我的外孫子啊,快過來,讓姥姥好好看看,喲,長得真高哇,真壯實啊,像頭小莽牛,……」

我極不自然地站在姥姥的床邊,聽著姥姥絮絮叨叨,我終於明白媽媽的用意,媽媽把姥姥接來,完全是為了緩和家里的尷尬局面,是啊,如果還是我和媽媽兩個人在家,的確是太那個了。

媽媽把臟衣服丟進洗衣機里,然後開始張羅炒菜做飯。可是,面對著滿桌豐盛的菜餚,面對著姥姥舔犢般的愛撫,面對著媽媽頻頻繁的笑臉,我卻沒有一點食欲,只勉勉強強地咽下半碗飯,然後,默默地躺倒在床鋪上。

媽媽悄悄地走過來,「怎么,你,不舒服?」說完,媽媽坐到我的身旁,伸出手來,輕輕地抓撓著我的亂發:「小力,報紙上說,百貨商場舉行時裝大展銷,展銷期間,價格優惠,走,穿上衣服,媽媽給你買幾件新衣服去!」

「媽媽,我有衣服,我不要!」

「起來!」媽媽親切地拽住我的手臂,「聽話,快起來!」

我還是不肯起來,媽媽坐到我的身邊,深情地撫摸著我的脊背:「哎呀,小力,你的頭發太臟了,來,媽媽給你洗洗頭。」

我不能拒絕,從媽媽那慈祥的目光里,我猜測出來,媽媽這是向我暗示:兒子,媽媽已經原諒你了,媽媽希望你不要總是把那件事放在心上。

在媽媽目光的注視下,在媽媽的拽拉下,我低著頭,走進了衛生間。當媽媽那滑嫩的手掌輕輕地揉搓著我的黑發和面頰時,我再也不敢作任何幻想,老老實實地彎著身子。

媽媽抓過了毛巾,「好啦,到這邊來!」擦凈水漬,媽媽把我按在椅子上:「來,媽媽給你按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