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2 / 2)

老太婆嚇得咧著嘴癱坐在沙發上:「不好啦,打架了,要出人命了!快來人啊,快把他們拉開。」

稅務官見狀,先是一楞,繼爾非常機靈地退到門外:「好,好,你敢打執行公務的國家公務員,你厲害,你厲害!」

稅務官沒趣地走出廠辦公室,這一番折騰,我的酒性消耗掉許多,腦袋漸漸地清醒過來:嗯,我真是瘋了!不交稅已經沒理了,怎么還打人呢!我急忙撥通了電話。

「大哥,杜大哥,哦,你好,老弟惹禍了!」

我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對老杜草草講述一番,老杜嘿嘿一笑:「操,幾天沒見,你他媽的出息了,當上廠長了,你這個廠長真牛屄啊,敢打國家稅務官,哈,哈,……」

「大哥,能不能找找人,幫老弟擺一擺!」

「沒說的,」

「還有,電業局,要掐廠子的電、工商局的,不給年檢……」

我一股腦地把廠子面臨的所有問題都告訴了老杜:「大哥,讓你費心了,沒辦法,幫幫小弟吧!」

「好,好,我馬上聯系,找好人以後,我傳你,他媽的,好啊,好,我他媽的都給你找來,嘿嘿,咱們來個一勺燴!」

「地八子,」放下電話,我問地八子道:「那個稅務官,姓啥,叫啥名字?」

「姓馬,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馬老大!」

「不,」我推開了地八子重新找來的一只酒杯:「不喝了,走,到車間看看去!」

我倒背著雙手,搖搖晃晃地走進印刷車間,正在忙碌著的工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向我問候:

「廠長好!」

「廠長好!」

「……」

「李姨,」我問身旁的老太婆道:「你不是說,廠子沒有印刷任務嗎?怎么,這,不是很忙么!大家都在干活啊?」

「廠長,」老太婆解釋道:「這是在印小學生作業本,利潤相當的低,再有點辦法,也不印這玩意啊,忙來忙去,根本掙不到什么錢。」

「唔!」我走到一台噼叭作響的印刷機旁,問埋頭續紙的工人:「這台機器,一個工作日能印多少張啊!」

「廠長,即使是一分鍾不停地印,一點故障也不出,一切順利的話,一天也印不出一萬張頁子!」

「所以,」老太婆補充道:「一旦有了緊急任務,干著急,干瞪眼,就是印不出來!」

我又走到截斷機旁,一位身體健壯的老爺爺和藹可親的沖我笑笑:「嘿嘿,小廠長,小孩!」

老爺爺突然改嘴道:「我叫你小孩,你不會生氣吧!」

「不,」我爽快地答道。

「是啊,」老爺爺摸了摸滿臉的花白胡子:「小廠長,我太老了,已經七十來歲了,叫你小孩,這是應該的吧!」

「哦,」我瞪著醉眼,瞅了瞅很有可能比老爺爺還要蒼老許多的截斷機,只見那黑乎乎、油漬漬的龍門架上釘著一塊殘缺的小標牌,上面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字跡,我極其好奇地瞅了半晌,然後自言自語地念叨著標牌上斷斷續續的文字:

「嗬嗬,……,益順興商行,……,本行奉天,分行天津、大坂,……,奉天,小北門里,……哇——,」我沖著老截斷工驚呼道:「老爺爺,我敢打賭,這台機器,可能比你的年數還要大,」

「嘿嘿,」老人無言地笑了笑。

「嗯,這是個老古董!」我感嘆道:「它完全有資格進博物館了!」

「進博物館,」老人搖搖頭:「不,小孩,這台機器可給咱們廠子立下了汗馬功勞啊!我一進廠子,就擺弄這台機器,這一擺弄,就是一輩子,我跟這台機器在一起的時間,比跟我伴在一起的時間還有多,所以,爺爺對這台機器可是充滿了感情啊!」

老人一邊說著,一邊深情地撫摸著古董般的截斷機,突然,老人附下身去,抓起一把廢紙邊,頗有感觸地對我說道:「小廠長,小孩,這台機器啊,至於為廠子干了多少活,咱就不多說了,光賣這些紙毛子的錢,就是它本身價值的多少倍啊!」

「哦,好的,好的,」我拍了拍對截斷機比對老伴還有著濃厚感情的老人健壯的肩膀:「好的,老爺爺,那你就繼續擺弄吧!」

我又走進了揀字車間,望著那滿目皆是的、一架又一架、一排又一排的鉛字盒,以及地板上堆積得尤如山丘般的廢鉛字,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李姨,這都什么時代了,還擺弄這些破玩意,麻煩不麻煩啊,落後不落後啊!為什么不上一套激光照排設備啊!」

「唉,還照什么排呢,哪來的錢啊,開工資都接不上流,哪有閑錢上新設備啊!」老太婆無奈地感嘆道。

噼哩叭啦,稀哩嘩啦,……,身後,傳來一陣狼狽的巨響,隨即,又傳來一陣女人的尖叫聲:

「哎呀,你瞅你,你是怎么搞的啊,我費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排好的,你,就給我扔到地上啦,唉,白干了,白干了,一上午的時間,白費了!」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一個年輕女人,以低沉的、略帶哭腔的語氣解釋道:「丁姨,我,不是故意的,太沉了,我的手又不太好使,沒端住,」

「你,還能干點啥啊!」

「我,我,嗚——,」

哦,這聲音,這哭腔,怎么如此的熟悉,我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去,那個年輕的女子正手忙腳亂地揀拾著一片狼籍的鉛字,她無意之中抬起頭來,擒著委屈淚珠的目光恰好與我的目光對焦在一起,我們都楞住了。

我首先驚呼道:「啊,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