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命運(1 / 2)

句話說出,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瓊恩凝視著梅菲斯,聖武士卻彷佛全不在意,依舊悠然自得地整理著她的那些資料,彷佛剛才那句話不過是順口閑談罷了。她將幾頁紙細心地疊起來,放進皮袋中,然後才意識到瓊恩的目光,「怎麽了?」她似乎有些不解地問。

「沒甚麽,」瓊恩笑著搖搖頭,「艾彌薇。」

「嗯?」

「我想,不管是誰,都不會喜歡被人操控的感覺吧,」瓊恩慢慢說,「至少我是這麽覺得的,人應該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對吧。」

「那你想要甚麽樣的命運呢?」

「坦白地說,我也不是很清楚,」瓊恩承認,「以你我的年齡,現在就說甚麽命運,甚麽人生,只怕會很可笑吧。到底想要達到一個甚麽目標,想要得到一個甚麽結果,我現在未必能給出准確的答案。我所希望的,也只是自己選擇自己的道路——不管選擇的結果是好的或者不好的,對的或者錯的,總是自己選擇的,那就足夠了。」

「只是,」他輕聲笑著,「希望歸希望,人總要現實啊。」

所謂現實,不過就是利害權衡罷了。

瓊恩不是笨蛋,這大半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已經足以讓他清楚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其他不用多說,一個「記憶編織」,就足夠說明所有問題了。毫無疑問,自己就像棋盤上的棋子,看似在自己行走,其實一直在被或明或暗地推動著,而在背後操控這一切的,有陰魂城。有大巫師,甚至……還有神只。

「夜女士與你同在。」

從奧圖城出發時,第二遠征師指揮官雅達王子如此說,當時瓊恩還沒太在意,只當作簡單的祝福語,然而事後想來,只怕其中的意味並不那麽簡單,反而更像是某種暗示或者預告。

只是,知道了問題。不等於就可以解決問題。

「我離開陰魂城之前,奧沃老師曾經和我有過一次談話,」瓊恩說,「他一向羅羅嗦嗦,具體的原話就不用重復了,其實真正的意思就一句話:倘若我不是棋子,我能有今日麽?」

記憶編織的引導丶「田伯光」傳授的所謂內功丶各種看似巧合的安排丶種種意外的聚集,正是所有的這些,才造就了自己如今的一點「成就」。倘若沒有這些棋手的暗中操控。倘若真的「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那麽結果會是如何?

瓊恩還算有點自知之明,自己出身低微,沒有直接投胎到陰魂城主家里;有幾分天賦,卻也沒到驚世絕艷的地步。除非真以為自己套了傳說中的主角模板,否則最有可能的,就是現在子承父業,當個小商店的老板,一輩子庸庸碌碌。就算有機會學習魔法,成為巫師。沒有能夠大幅度減少睡眠的「內功」,沒有吸收神力的采玉訣,現在估計也就是個還沒畢業的學徒,這種人世界上一抓一大把,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微不足道。

自己願意過那樣的生活?

當然。身為棋子,這並非自願,所以因此獲得一堆好處,這也談不上甚麽感謝。就好像要人去上陣打戰,因此被發了一套精良地鎧甲兵器和裝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犯不著因此而感激涕零。然而問題是:既然背後的棋手花了這麽多的功夫,下了這樣大的成本,那麽又怎麽可能輕易讓棋子脫離控制,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

曾經有段時間。自己以為自己運氣很好,往往能逢凶化吉,縱然一時困窘,總也有意外收獲,但細想起來,世界上哪有這般好事。作為一枚棋子,如果說它「運氣好」,只怕更多是意味著背後控制的棋手實力強橫,深不可測。

「其實。我也正在嘗試呢,艾彌薇。」

「嘗試?」

「對啊。嘗試。」

前往瓜理德斯城,周旋於卓爾當中,挑動內亂,分裂家族,最終一手導演了最後的大戰。雖然因為羅絲及時復蘇,未竟全功,但也已經很令人滿意了。回想起來,當初做出這個決定,可以稱得上是冒失,也並沒有一套嚴密完整的籌劃,很多細節都是隨機應變,其實破綻不少,最後能夠成功,也有很大地運氣成分在內——但瓊恩並不認為自己當時的決定是錯誤。

如果說,自己此前的經歷,一直都是被人安排設計好,那麽至少這一次,相信並不在那些「棋手」們的預計之中吧。不管怎麽說,自己並不是一枚被完完全全控制的棋子。

當然,這種努力太過微弱,甚至連「反抗」都談不上,只能算是嘗試著去「偏移」。要走自己的路,做自己的選擇,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是需要足夠的力量的。

所謂力量,一方面是個人的能力,鍛煉到拉沃克或者奧沃那種地步,自然誰也不敢拿你當棋子;一方面則是勢力,世界上有很多國王領主,自己未見得特別能打,然而手下小弟無數,自然也能雄踞一方,不必看他人臉色。

對於前者,瓊恩能有現在的成就,以十餘歲的年齡躋身高階巫師行列,雖然並非史無前例,但也已經稱得上是神速了,不能再奢求更高;對於後者……基本還是空白。

誠然,如今是個好機會。伊卡沙城距離陰魂城很遠,受限於幽暗地域的地理環境,第二遠征師也鞭長莫及。瓊恩如今在矮人中聲望甚高,瓜理德斯城新敗,外界又無威脅——天時丶地利丶人和基本都有了。

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伊卡沙城人口不多,局限於幽暗地域之中,本身既談不上強盛,對外又沒有擴張餘地。而且終究是矮人,非己族類。這些劣勢,也是很清楚的。

「這些矮人,只怕未必能成為多大的助力吧。」瓊恩輕聲說,「當然,我會盡力而為。」

簡單的話,已經清楚表達了瓊恩的意思。作為棋子,他對自己的處境有明白地認識和覺悟,而且也希望擺脫這種局面。不會貿然行事,但也不會放棄機會,一點一點來。

這並不算甚麽特別的反應,意料之中的事情。比起這些。瓊恩更在意的,是梅菲斯為甚麽會突然問出這種問題來。

雖然相識頗久,關系密切,瓊恩很多事情也不瞞她,但真正涉及自身機密的事情,例如記憶編織這種,是並不曾透露過的。然而她話中的意思,明顯是對瓊恩的處境有清楚地認識……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在勸誘。

「因為總看到你被上級指揮著做這個那個嘛。先被派去送信,現在又派來找甚麽魔像基地,」梅菲斯輕描淡寫地解釋,「我想你應該不會喜歡這種狀態。」

似乎有些道理,然而細想卻又覺得牽強,因為梅菲斯的原話,是「擺脫他人的控制」。

如今僅僅是她剛才所說的這種程度,是並不足以讓人覺得「被他人控制的」,除非進取心和自尊心格外強烈。世界上給別人打工的,做別人下屬的。替老板辦事的,多了去了,難道都會覺得是在被控制?梅菲斯以前是教會的成員,也經常奉命到處奔走,難道她也會覺得是被控制?對於瓊恩來說,如果沒有「記憶編織」。沒有一系列的「巧合」,僅僅只是作為陰魂城地公務員,被指派去出差辦事,那也是正常情形,拿人薪水,替人干活,情理之中的事情,還不至於上升到「被人控制」的高度。

瓊恩相信這不會是梅菲斯措辭不當,她既然這麽說,那就必定是有所喻指。但瓊恩不想再多問。沒必要,也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