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節 陷阱(2 / 2)

「或許我曾經見人用過?」

瓊恩笑了起來,「你在說謊。你我都很清楚,這種契約剛發明出來就被束之高閣。根本就不會有人用,只怕自從它發明以來,我們是第一對簽約者。」

「是這樣嗎?」

「惡魔或許都是混亂無序,隨心妄為的,但我知道格拉茲特不是,」瓊恩說,「別忘了,我可是曾經和他正面打過交道地,我知道他的外號。最像魔鬼的惡魔。我不相信他缺乏計劃,不相信他沒有預謀,更不相信他手下一位魅魔在我最需要的時候自己送上門來,她還出乎意料地對真名契約非常熟悉,而這一切僅僅是巧合——或許確實是巧合,但我必須做最壞的打算。」

魅魔吐出舌尖,舔了舔鮮紅的嘴唇,「既然如此。你為甚麽還願意和我簽約呢?」她問,「如果你認為這是格拉茲特的陷阱的話。」

瓊恩笑了起來,「我似乎沒有選擇吧。」

「是嗎?」

「我們已經走了五六個小時,沒有遇上任何可以交流的惡魔,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甚麽事情,但我也不敢奢望繼續尋找下去,就一定會有結果,」瓊恩慢慢說。「我們是凡人,不是惡魔,無論是環境還是位面規則。都在持續地傷害壓制著我們。葵露是牧師,但她的神祗正在沉眠,不能賜予神術,她唯一能夠倚靠的是神力,但那並不是能無限動用的。我看得出來她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否則對付一只巴布魔何須那樣費勁。阿忒妮是神箭手,然而她的箭矢數量還剩不到三分之一。我的法術也是有限的,最多能支持兩到三次戰斗,艾彌薇的情況在不斷惡化,伊莉雅並不可靠,而且我們沒有攜帶任何食物和水。」

「聽起來真糟糕。」魅魔點頭。

「是很糟糕,」瓊恩承認,「如果你們不出現,我想我們也堅持不了多久。天上的弗洛魔成群結隊,虎視眈眈,它們只是在等待,等待我們疲倦,自己倒下去,這並不需要太長時間。」

「所以呢?」

「所以我別無選擇,」瓊恩說,「你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如果不是陷阱,那麽我必須抓住;如果是陷阱,那麽我更要抓住。」

魅魔皺起眉頭,「後面這點我不是很明白。」

「如果是陷阱,那麽顯然站在你背後的是格拉茲特,」瓊恩輕輕扭動著手指,發出清脆的聲音,「這里是深淵,他是深淵三大惡魔君主之一。既然他安排了陷阱,希望我走進去,那麽如果我走進去,至少暫時是安全的,當然將來或許會有很多麻煩。但倘若我不走進去,那麽結果似乎很明顯,」他微笑著,「我不相信格拉茲特不敢殺幾個不識抬舉的凡人。」

「他當然敢,」莎珞克嘆氣,「他是可以匹敵高等神的存在。」

「那麽我還能說甚麽呢,」瓊恩說,「這樣破綻百出的陷阱,我看不出來才是有問題;反過來說,這樣破綻百出的陷阱他都敢拿出來,擺明了不怕我不奉陪。他總還算客氣,派了你而不是派個狂戰魔巴布魔來跟我簽約,這樣如果我都還不上道,那就別在世上混了。在我的故鄉,有一句諺語:如果有人向你敬酒,那麽請喝下,不要弄得被罰酒,最後自取其辱。」

莎珞克輕輕搖頭,看著他,「可是你對此似乎並不惱怒。」

「我極少會惱怒,」瓊恩說,「這是我稍稍可以自傲的一項品德。沒有意義的事情我懶得做,沒有用的話我懶得說,沒有必要存在的情緒我也懶得有——對於我而言並不是第一次,早就習慣了。」

「如果這麽說的話,你現在對我說這些話,又有甚麽意義呢?」

「有意義,我不介意走進陷阱,如果別無選擇;我也不介意屈服於人,如果力量不如。但我不希望被人當作傻瓜,」瓊恩盯著魅魔,「我只是想說:首先,我很清楚這是個陷阱;其次,我也很清楚另外一件事情。」

「甚麽?」

「你討厭格拉茲特。」

魅魔可愛地皺皺鼻子,「這並不是甚麽秘密,」她說,「我當然討厭他,難道會有人喜歡一個欺騙你,殺了你,最後還整天在你頭上呼來喝去指手畫腳的家伙嗎?每個惡魔都討厭它地上級,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沒有例外。」

「那就好極了,」瓊恩說,「我不需要問你格拉茲特有甚麽計劃,因為我知道你也不清楚。他很可能只不過是對你下了一個指令,讓你前來萬淵平原,和遇上的凡人巫師簽一份靈魂契約,對吧。」

「大致是這樣沒錯,」莎珞克承認,「我事先並不知道是你們。」

「很正常。而且你難道自己沒有發覺嗎,你的記憶恢復得太快,」瓊恩說,「艾彌薇和葵露都說,凡人變成惡魔,記憶會逐漸泯滅——是泯滅,不是暫時遺忘,我相信她們不至於都弄錯了。你不記得我。那很正常,我能理解;你能記得艾彌薇,那也很正常,我能理解——但你認出艾彌薇之後,立刻所有的記憶就都恢復了,這個我可就不能理解了……這給我的感覺,並不是你的記憶在逐漸泯滅,而是被人封存起來。只等一個合適的契機,就砰地一下,重新開放而已。」

莎珞克咬著嘴唇。「格拉茲特。」

「顯然是他,」瓊恩說,「現在言歸正傳,格拉茲特到底想做甚麽,我們不知道。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們的真名契約是有效的。」

「是啊,那又怎麽了?」

「那意思就是說,如果我死了。你就一定會死,這次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格拉茲特打算用你來制約我的話,顯然他最直接有效的威脅手段就是殺死你——總而言之一句話,我對格拉茲特有用,值得他花費力氣來布置陷阱,引誘我上鉤,他不會輕易地毀滅我。而你的價值,不過是一個道具,一個可以隨時丟棄的棋子,一個附帶品。」

莎珞克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如果你是想貶低我,那麽現在你達到目地了。」

「不,不,別誤會,」瓊恩說,「我另外一項品德就是,從來不會在沒有必要的時候貶低女士。你看,不管格拉茲特想做甚麽,你都是處境最危險的,最容易被連累,最容易被利用,也最容易被作為威脅手段。我還可以通過順從他而活命,你的性命則完全依賴於我和他的心情——這樣說沒錯吧。」

「那又怎麽樣?」

「這還不清楚嗎?現在我們的陣營是一致的,」瓊恩攤開手,「而且有一點你沒說錯,對於你我而言,真名契約就是至高規則,它抹消了格拉茲特對你的真名召喚能力。也就是說,如果你還想活下去,當然我也想活下去,那麽只要離開深淵,離開這里,返回到物質界,那麽格拉茲特又能把我們怎麽樣呢?他難道能來物質界追殺我們?如果他這麽做,我想那些神明一定會很高興。」

莎珞克沉吟著,「事情不會像你想像得那麽簡單,」她說,「格拉茲特不會這麽容易對付。」

「我知道,但我說的是大局,」瓊恩解釋,「真名契約的簽訂,固然是約束,同時也未必不是優勢。因為我們的性命現在都是聯接在一起地,還有甚麽盟約比這更可靠?還有甚麽合作比這更親密?還有甚麽利益能夠讓我們反目成仇?沒有,也不可能有。所以從此之後,我們就是最忠誠的盟友。」

「盟友?」莎珞克嗤嗤冷笑,「真名契約終究就是真名契約,它是你們巫師為了奴役邪魔而發明出來的,這個本質永遠不會改變。就算有生命綁定的默認規則在,我也不可能和你是平等的盟友。」

「不是奴役,只是助手,」瓊恩糾正,「總之現在我們是一體地,一死俱死,一生俱生。」

莎珞克看著瓊恩,她像是重新認識了這位巫師,然後輕輕嘆了口氣,「你甚麽時候明白這些的?簽約之前?」

「有些直接就猜到了,有些細節是事後才理清楚的,」瓊恩坦白承認,「我的反應還沒有那麽快,而且我沒有時間考慮。」

「你讓我失望了,巫師。」

「是麽?」

「我原本以為,你真的是因為梅菲斯才願意簽訂那份靈魂契約,我以為你真的願意為了愛人付出一切。」

「事實也正是如此。」

「不是!」魅魔用力搖頭,「你為的其實是你自己,就像你剛才說的,不簽契約,你會死;簽了契約,你還有機會——你所盤算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你自己而已。」

「既為自己,也為艾彌薇,」瓊恩冷靜地回答,「這兩者並不沖突。」

「但已經不純粹了。」

「這似乎不是你有資格評價的,小姐,」瓊恩說,「而且你想說甚麽呢?指責我不夠忠誠於愛人?想和我討論甚麽是愛情?這是一位魅魔應該說的話嗎?」

莎珞克瞪著他,一抹怒色從臉上掠過,瞬間消逝,「你說得對,」她笑意盈盈地點頭,「魅魔有甚麽資格談論愛情呢,然而最後有一件事我想請教。」

「甚麽?」

「既然你都明白,為甚麽最後還要讓她來選擇呢。當然,是我要她選擇,但你完全可以阻止,」莎珞克盯著他,「你知道這份契約是非簽不可,那麽為甚麽又要她來做最後的決定,讓她為此痛苦?」

「你弄錯了一件事,」瓊恩回答,「艾彌薇是我的情人,真正的情人,和通過契約確立的某人不同。我了解她,因為我們在本質上是一類——在做決定的時候,我們從來不會痛苦。」

「不會痛苦麽?」魅魔輕聲笑著,「別裝了,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沒那麽簡單呢;有些道理,縱然心中明白,終究也是會不高興呢……」

「我們已經耽誤了很多時間,」瓊恩打斷,「該去見紅色壽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