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2)

伽涅拄著長戟,站在劍河的西邊,努力朝著東岸眺望。他的戰駝半跪在岸邊,伸長脖頸,咕滋咕滋地暢飲河水,不時發出響亮的嘶鳴聲。劍河的水面很寬,伽涅的視力不錯,他能夠看見對岸重重疊疊的營壘,里面人來人往,營壘中高高豎著幾十面五顏六色的旗幟,迎風招展,但他看不清楚旗幟上畫著甚麽。

「給,頭兒。」一個士兵走過來,遞給伽涅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長長的圓柱體,看起來像是一根黃銅短棍,在夕陽下發出一閃一閃的冷光。那些塞爾紅袍巫師稱之為「望遠鏡」,是一種煉金術產物,價格非常昂貴,但的確物有所值。

伽涅將它湊在右眼前,眯上左眼,然後遠處原本模糊的景色變得清晰起來,彷佛空間的距離被一下子縮短了。他現在可以清楚看見對岸營壘中每一個士兵的臉,看見他們的面部表情,看見他們盔甲上的花紋和傷痕。伽涅將視線上移,努力辨認著那些旗幟上的圖案,風很大,旗幟隨風翻轉不息,但望遠鏡上附著的魔法可以精確捕捉動態畫面。他看見了各種各樣的動物:振翅高飛的雄鷹丶昂首吐信的毒蛇丶戴著紫色十字環的朱鷺丶額頭有著月亮徽記的母牛,以及一只張口曳尾丶利齒森森,在渾濁河水中翻滾的鱷魚。

「五個神王都到齊了,」伽涅默默地想,「看來的確是打算決一勝負了。」

穆罕帝國由五位神王共同統治,鷹丶蛇丶鷺丶牛和鱷分別是他們的象徵。在以往的歷次戰爭中,從來沒有五位神王同時出現的情形,至少據伽涅所知這是第一次。作為高級將領,伽涅清楚地知道每一種動物代表著誰,也對每一位神王的資料有所了解,盡管如此,每次看到這些旗幟,他還是很不適應,覺得很刺眼,完全無法理解這些穆罕人怎麽會有如此奇特的風俗。在恩瑟,神王被認為是夜空中的星辰,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穆罕人卻將他們的神王與這些平凡低賤的野獸彼此對應,甚至混為一談,在伽涅看來,無論怎麽用「文化差異」來解釋,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冒犯與褻瀆,是對神王的莫大不敬。

或者說,這恰恰從另一方面證明,那些穆罕人的所謂神王,實際上都不過是一群偽神,沒有資格與恩瑟的真神相提並論。

但恩瑟的真神已經隕落了。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從現實的力量對比上看,恩瑟已經落入了下風。穆罕與恩瑟是死敵與宿仇,兩國之間的第一次戰爭可以上溯到兩千多年前,之後沖突就再也沒有真正停止過,平均每七八十年就會有一次大規模國戰,小規模的邊境摩擦更是不計其數。恩瑟勝利過很多次,也戰敗過很多次,但絕沒有哪一次會讓穆罕人的軍隊打到劍河邊——劍河()rs伙西岸就是恩瑟的王城「昂瑟斯」(unthalass)。實際上,倘若不是神姬殿下突然展現出驚人的軍事才華,率領恩瑟軍打贏了三個月前的那場龍劍峽谷之戰,如今連首都只怕已經淪陷敵手了。

盡管如此,形勢仍然不容樂觀。

與穆罕帝國的多名神王共同統治不同,恩瑟帝國的君主是唯一的,至少從兩千八百年前開始,「雷霆的執掌者」吉勒今就是恩瑟的唯一主宰,至高無上的神王,他以凡人的形態高踞王座,每三百年進行一次轉世重生,統治著這個國家的天空丶大地與海洋,掌握著子民的生命與死亡。從古到今,從來沒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夠維持這樣長久的統治,也沒有任何一位王者能夠擁有這樣顯赫的權威,絕對的中央集權帶來強大的力量,但它的副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一點,在十六年前清楚地顯現出來。

十六年前,神王吉勒今在一次巡游途中突然去世,而且沒有像以前一樣轉生。祭司們宣稱他在天界休息,在將來的某個時間會再次降臨凡間,人們對這種說法將信將疑,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六年之後,吉勒今並未回歸,反而是神王的「代言人」丶首席大祭司夏魯帕克也神秘失蹤。恐慌的情緒在所有人心中彌漫,而分裂的萌芽開始悄悄生長,自認為有資格覬覦王位的強者們蠢蠢欲動,彼此爭斗,失去了唯一君王的恩瑟帝國在極短時間內墜入瀕臨崩潰的境地。北方的宿敵自然不會放棄這種天賜良機,穆罕帝國的軍隊越過邊境,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占領了恩瑟三分之一的國土,如今更是已經抵達劍河,兵臨王城之下。這種前所未有的險惡局面讓很多恩瑟人失去了信心,即便在軍隊內部,據伽涅所知,也有不少高級將領對戰局的前景抱有悲觀立場,甚至與穆罕人暗通款曲,彼此勾結。

伽涅是一位忠誠的勇士,膽怯或者背叛,任何時候都不在他的選擇范圍之內。但他並不聰明,找不出能夠取得勝利的方法,這令他焦慮不安,憂心忡忡。

「索斯也來了嗎?」一個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來了,」伽涅隨口回答,「我看見了他的朱鷺。」

「是嗎,他也在的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

「是啊。」伽涅說,隨後突然反應過來,趕快放下望眼鏡,他看見一位黑色長發,淺紫色眼睛的少女,穿著華美的長裙,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王冠,大約十六七歲的年紀,臉上還略帶著幾分稚氣,卻已經是明艷無儔,讓人不敢直視,彷佛多看一眼都是褻瀆。「神姬殿下,你怎麽突然跑來這里?」他緊張地打量著四周,防備隨時有可能出現的敵人,「太危險了。」

「不是還沒到約好的開戰時間嘛,」被稱為「神姬」的少女笑著說,「十日之後,決戰於劍河之東——戰書上是這麽說的,還有荷魯斯神王的印璽,現在才是第四天呢。荷魯斯神王是穆罕諸神之首,我想總不至於會失信吧。」

「還是太危險了。」

伽涅依舊很擔心,他可信不過甚麽荷魯斯神王,鷹從來都是凶殘狡詐的生物。此地與敵方靠得太近,和己方的大營尚有一段距離,神姬是如今恩瑟的最高領袖,也是這支軍隊的統帥,倘若對方知道神姬在這里,以精銳戰力突然襲擊,萬一神姬有個閃失,那這一戰就不用打了。

「我知道啦,伽涅,你別總這麽嚴肅嘛,」神姬彷佛很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在後面待著無聊,所以出來散散步丶透透氣而已。既然你說有危險,那我們現在就回去好了。」

伽涅吹了個口哨,將附近自己的屬下都聚集起來,護送神姬返回。「殿下,」他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說,「戰場上太危險,我安排一隊人,明天護送你去迷失森林(methwood)吧。」

「那怎麽行,」神姬詫異地反問,「我是統帥,怎麽能臨陣脫逃呢?」

「但你在這里很危險。」伽涅堅持勸說。

「此戰若敗,我們恐怕就再也沒有反抗力量了,到時候穆罕人全軍南下,恩瑟又有甚麽地方不危險呢?」

「或許……」伽涅欲言又止。

少女笑著搖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她說,「但我是恩瑟的神姬,這里是我的國家,這里是我的領土,這里是我的子民,我絕對不會離開恩瑟半步,這是我的誓言,是我向子民的承諾,無論發生甚麽,我都會堅持到底,直到死亡。」

有著長長的白金色絨毛的戰駝被牽過來,一名年輕的士兵半跪著,俯下身,讓神姬踏著他的脊背騎上戰駝,「謝謝你,」神姬嫣然微笑著,輕聲對他說,「你叫甚麽名字?」

士兵大吃一驚,他沒有想到尊貴的神姬會向他道謝,而且願意屈尊垂詢他的名字,「阿薩·阿薩蘭,」他結結巴巴地說,「我叫阿薩蘭,殿下。」

「阿薩蘭,」神姬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很好。我有一位朋友,也叫這個名字,他是一位勇敢的戰士,和你一樣。」

士兵激動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甚麽。神姬微微一笑,「阿薩蘭,你覺得這場戰爭,我們能贏嗎?」

「當然!」士兵不假思索地回答,「星辰照耀恩瑟,我們必將勝利!」

「你覺得呢,伽涅?」

伽涅猶豫了一下,「我們能贏。」

「是嗎,」少女笑起來,「可是看起來你不太有信心啊。」

「我們的確形勢不利,」伽涅說,「但並非沒有取勝的機會。」

神姬點頭表示贊同,「我們的確還有機會,」她提高聲音,看著周圍的士兵們,「只要能再堅持一個月,我們就能贏下這場戰爭。」

「為甚麽?」伽涅脫口問。

「因為雨季要來了。」神姬說。

伽涅皺眉,「但雨季要到七月中旬,現在才是四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