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海上(1 / 2)

瓊恩很快就看到了莎珞克所說的「小麻煩」是甚麽。

一群沙華魚人,數量大約有一百多個,亂糟糟地形成一個包圍圈,將海船圍住。沙華魚人是海中魚人族的一類亞種,惡名昭著,最喜歡成群結隊的出動,打劫海上船只。和人類海盜不同,沙華魚人不要錢財,因為人類的錢財對它們而言意義不大,它們喜歡的是各種藝術品(最好與海洋有關,用於祭祀它們的神明「瑟寇拉」),以及活人(作為食物)。由於這種緣故,沙華魚人是所有海盜中最招人痛恨的一種,但它們不僅凶殘,而且很難對付,魚人在海中原本就有先天優勢,沙華魚人還屬於智慧比較高丶體格比較強壯的亞種,能夠與神明溝通,有牧師,數量還多。瓊恩聽說有些船主在出海前,會去奴隸市場買一些便宜的奴隸帶著,遇到沙華魚人就丟幾個下去。沙華魚人還算講「道理」,既然目的達到,往往也就不再糾纏。

這些沙華魚人的領袖是一個女性,或者說雌性(因為魚人不穿衣服,很容易分辨),看不出年紀,皮膚是青藍色的,有一道一道的黑色斑紋,一說話,就露出滿口利刃般的牙齒,白晃晃的,差點閃瞎瓊恩的狗眼。魚人的語言自成體系,瓊恩完全不懂,只見傑姆站在船舷邊,和魚人領袖說了幾句話,然後似乎是談崩了。魚人領袖高高舉起手中的長戟,向前一指,所有的魚人同時發出「呵」丶「呵」的怪叫聲,朝著海船沖過來。

這艘船敢遠洋出海,當然也是有所依仗。船上的水手們早就各就各位,數十張強弩同時發射,幾位隨船巫師也開始頌唱咒文,他們的魔法造詣都不算很高,至少以瓊恩的眼光來看不過爾爾,但經驗豐富,反應迅速,使用的法術威力都不強,卻恰好克制魚人的特性。不過片刻,魚人就倒下了五分之一左右,眼看自己這邊大占上風,瓊恩也稍稍放心,看來是不需要自己出手了。

「不對!」

梅菲斯也在他身旁觀戰,突然臉色一變,也不知道發現了甚麽,她猛然一躍而起,從船上跳了下去。金色的透明光翼在她的背後張開,讓她沒有筆直向海中墜落,而是如利箭般朝那名女性魚人領袖俯沖過去。瓊恩不明所以,但他下意識地給梅菲斯加持了一道防護法術,隨即浮空而起,緊隨其後。

那名魚人領袖正兩只前肢高舉,斜托著長戟,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眼見梅菲斯高速沖來,她將長戟一擺,一道血紅色的閃電從戟刃中發出來,朝敵人射去。梅菲斯在空中一個側身,避開閃電,隨即雙手舉劍,隔空斬下。

「破邪!」

白色的光從劍中迸發,輕而易舉地將長戟連同魚人的右前肢一起斬斷。魚人發出一聲憤怒的嘶叫聲,就要鑽入海中,瓊恩此時已經趕到,他伸手在空氣中虛抓了一下,海水驟然升起,化作一只巨掌,將魚人握在其中,令她動彈不得。

眼見無法逃脫,魚人彷佛發動了某種邪術,體型陡然急劇膨脹起來,不到一秒鍾便漲大了將近十倍,將海水巨掌撐開,然後轟然爆炸開來。無數道血紅色的閃電從她的體內涌出,向四面八方射去,千鈞一發之際,瓊恩釋放出了雷霆神力,形成一道環形颶風屏障,將大部分閃電都吸收進來,只有少量漏網之魚,已經造不成甚麽嚴重損害。

梅菲斯在海水中尋找了一會,用劍尖挑起某件東西,然後揮動光翼,返回船上。

「這是甚麽?」

瓊恩看著梅菲斯拿回來的東西,那像是一個做工粗糙的工藝品,掌心大小,盾牌形狀,藍白的底色上,繪著幾道爆裂狀紅色條紋。這圖案似乎有點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但瓊恩一時想不起來。

「獨眼神的聖徽。」傑姆不知甚麽時候來到旁邊。

「獨眼神?」瓊恩莫名其妙,他從沒聽過這個神,而且又有哪位神祗會取這種不雅的名字。

「就是塔洛斯吧。」梅菲斯說。

塔洛斯是個大邪神,梅菲斯提起他自然全無半點敬意,直呼其名。傑姆卻沒這個膽量,「應該就是他,」傑姆說,「我也是聽聞,說近幾年來,墜星海里的很多魚人部落都改信了一個獨眼神,不信瑟寇拉了。還說那位獨眼神神力非凡,能振動海洋,號令風暴,掌握雷霆,無所不能。後來有人打探出來,說所謂獨眼神,其實就是風暴之神,改了個名字。」

說獨眼神瓊恩不知道,但要說風暴之神塔洛斯,瓊恩就清楚了,前不久在塔瑟谷干掉的那位光頭大漢卡斯圖,就是塔洛斯的選民,他的頭顱還在次元袋里,莎珞克想拿去領賞,一直沒有機會。塔洛斯也是這個世界最古老的神祗之一,在耐瑟時代就已經位居高等神之列(那時候他叫柯薩,後來改名塔洛斯),在諸神之中,數他最喜歡提攜後進,經常很熱心地培養一個凡人登上神位,逐漸發展壯大——然後在合適的時機將其吞噬。據瓊恩所知,獸神丶寒冬女神丶海洋女神三個神座都已經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魚人是海洋生物,原本有一些就崇拜海神,塔洛斯干掉了海神,接管其全部神位丶神職和力量,乘機在魚人中發展信仰,實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沒想到那個生魚片居然還是風暴之神的祭司,幸好兩位反應迅速,沒有讓她放出法術,否則損失就比較嚴重了。」傑姆一再感謝,並且慷慨表示從今天開始,瓊恩一行人的伙食費全免。對此瓊恩表示毫無意義,因為船上的伙食太難吃了,他們平時都是自己開小灶的,原料直接從船員手里買,珊嘉親自下廚,原本也就不用交甚麽伙食費。

領袖戰死,魚人們也不再逞強,轉眼間作鳥獸散。海船繼續前行,瓊恩正想回房間,卻見梅菲斯皺著眉頭,翻來覆去地看那枚聖徽,「怎麽了?」他問,「塔洛斯弄幾個魚人信徒,很正常吧,他不是一直這麽干麽?」

魚人勉強也算智慧生物,但智商不高,其實並不是上等的信徒材料,但塔洛斯對這方面似乎完全不挑剔。瓊恩還記得很早以前,他和梅菲斯從燭堡回陰魂城,在路上遇到一群蜥蜴人攔路打劫,這些蜥蜴人中就有塔洛斯牧師。蜥蜴人丶魚人……塔洛斯難道對這些類人生物有特殊偏好麽?他地下一個發展對象不會是狗頭人吧。

「總覺得不太對勁,」梅菲斯說,「那道紅光……似乎和之前見過的不太一樣。」

「不一樣?」

「嗯,不過也可能是我的錯覺吧,」梅菲斯說,「算了,別管了,反正和我們應該沒甚麽關系。」

瓊恩當然更不在意。雖說是他殺了塔洛斯的選民,但風暴之神要復仇,總也不至於派一群魚人過來,應該只是偶遇而已,不必太疑神疑鬼。

事實很快證明他錯了。

在遇到第一波魚人海盜之後的第四天,飛翔蛇女號遭遇了第二波魚人強盜,此後每隔三到四天,就必然會遭遇一波。雖說這些魚人們實力平平,沒有造成甚麽威脅,但所有人還是覺得很奇怪。傑姆說這條航線他們已經走過很多次,一直以來都是相對比較和平安全的,正常情況下,絕無可能如此頻繁地被打劫,而且還都是被魚人打劫,這也太奇怪了。

「或許是我們最近吃魚吃多了,所以魚人們來報仇?」凜提出猜測。

「……魚人和魚沒有任何關系。」

就像偽龍不是龍,魚人也不是魚,雖說外形有近似之處,其實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魚人自己也吃魚,而且吃得更多,怎麽會因為這種理由找人類麻煩?要說它們是為之前死在瓊恩和梅菲斯手里的那位塔洛斯女祭司報仇還差不多。

「也不像是來報仇的,」梅菲斯說,「更像是在試探我們。」

「試探甚麽?」

梅菲斯搖搖頭,「我不知道,只是有這種感覺。」

不會真的是塔洛斯發現瓊恩殺了他的選民,派手下過來找場子吧。

魚人不足為慮,來得再多再頻繁瓊恩也不怕,無非收拾起來麻煩點而已。但若是當真背後有一位邪神在注視,那就很不有趣了。梅菲斯既然這樣說了,瓊恩便提高警惕,就這樣又過了三天,意料之中的強敵終於找上了門。

※※※

這是登船出海之後的第二十一天,飛翔蛇女號正穿過「天馬」島群,航行方向也自此由東轉南。墜星海中有四大著名島群,天馬是其中之一,它由一百多個小島組成,從高空俯瞰,形如一匹長著雙翼的馬,由此而得名。島上有人類居住,但很少,不到四千人,主要集中在一座「拉瑪島」上,以捕魚為生,其他島嶼幾乎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所覆蓋。

當敵人出現時,瓊恩正召集他的所有隊員在開會。

這是梅菲斯提議的,她認為既然要去東域,那麽有必要開個會,向所有人通報一下情況,聽取大家的討論意見,確定具體行程規劃。瓊恩覺得多此一舉,沒甚麽必要,但少女非常堅持,於是理所當然的,他讓步了。

「作為一個隊伍,統一認識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有可能的話,在重大決策之前理當廣泛徵求意見,」梅菲斯說,「即便你已經做出了決定,也要讓所有人感受到被尊重。」

「哦。」

少女的言下之意,其實就是在責備瓊恩過於輕率。瓊恩認真想了想,覺得梅菲斯說得也確實有道理。去東域是他一個人的決定,事先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雖然其他人知道後都表示贊同——或者說沒有表示反對——但畢竟還是有些不妥。而且東域是個陌生所在,瓊恩要去哪些地方,要做哪些事情,只和梅菲斯商量過,其他人作為同伴也理當知曉,這就是梅菲斯所說的「尊重」問題了。

「那好吧,我們開會。」

開會很簡單,反正一共也就那麽幾個人,召集起來很方便。「人都到齊了,」瓊恩環視一圈,「那麽就開始吧,首先由我來說一下——」

「等等,」凜舉手打斷,「人還沒到齊呢。」

「不是都來了嗎?」瓊恩一個一個點名,「姐姐丶艾彌薇丶莎珞克,還有你和我,一共五個人,全都在啊。」

「還有塔姐姐呢,」凜不高興地說,「你把她忘了?男人真是薄情,昨晚我還看見你悄悄溜進她房間里偷歡,這才半天就拋之腦後了。」

「不要亂造謠,我昨晚明明沒去,」瓊恩趕忙澄清,「我已經接連三天都沒去了。」

「所以你是已經玩膩了,打算始亂終棄另覓新歡?」凜評價,「果然還是薄情。」

「根本沒這回事!」瓊恩抗議,「只是這幾天她不方便而已。」

「她不能陪你上床,所以你就不理她了?」凜質問,「所以對於你而言,她就只是一個性伴侶嗎——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珊嘉說,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梅菲斯說,點了點頭。

瓊恩感覺自己落入陷阱,「……我不是這個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所有人異口同聲地說。

瓊恩低頭沉默了三秒鍾,然後舉手表示投降,「好吧,我承認,我既不專情,也不誠實,見異思遷,風流好色。總而言之,我就是個混蛋——檢討完畢。」

珊嘉格格笑起來,「沒事啦,瓊恩,」她說,「你確實是個小混蛋,但你是我弟弟,所以無論你做甚麽我都會原諒你的。」

「我也會原諒你的,」凜彷佛不甘示弱地說,「還有艾彌薇也會。」

梅菲斯哼了一聲,「我可沒那麽寬容,」她抿了抿唇,「不過暫時懶得管他而已。」

瓊恩兩手一攤,「那我們可以繼續開會了吧。」

篤丶篤,有人在外面敲門。

莎珞克去開了門,發現是一個年輕水手,個頭有點矮,有些面熟,之前見過幾次,據說是傑姆的一個遠房表弟,這是第一次隨他出海。「蘭尼斯特先生在嗎?」他問,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目光,不敢直視魅魔的雪白胸口。

「我在,有甚麽事?」

「外面來了一個人,他指名道姓想見你。」水手說。

瓊恩和梅菲斯對視一眼,心中大致有了猜測。「好的,」他說,「我去看看。」

然後他在海面上看見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烏賊。

※※※

「瓊恩·蘭尼斯特?」用一張紅色骷髏面具遮住半邊臉的男人說,他站在烏賊的背上,冷冷地凝視著瓊恩,「來自陰魂城,准備前往東域,對吧。」

你是誰?我們很熟嗎?

瓊恩還在莫名其妙,梅菲斯已經認出了對方的身份。「夏魯帕克?」她問。

「夏魯帕克?」瓊恩一怔,立刻在腦海中搜尋出相關資料,「那不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選民嗎?」

「這位是梅菲斯小姐對吧,律法之神的聖武士,我聽說過你的名字。『選民』是你們的翻譯,並不准確,」夏魯帕克說,「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是吉勒今陛下的『代行者』——當然這是以前的事情了。」

瓊恩也知道代行者的意思。這些日子,在梅菲斯嚴格監督下,他可是絲毫沒有懈怠,每天認真學習,那幾大疊東域的資料他已經讀完了大半,不誇張地說,如果回到中土,瓊恩也算是個「東域學」專家了。

東域的神王們非常特殊,他們似神又非神,有強大的力量,卻並不能全知全能,耳目所見所及,也不比凡人強多少,這就需要依靠手下的祭司們處理政務,控制政權;為了避免祭司互相勾結,腐化墮落,神王都會選擇最親信可靠的屬下,授予他們特別的能力,由他們代表神王來四處巡視,監察教會,這種人就被稱為「代行者」。

通常每個神王會有三到七名不等的代行者,視其能力而定,強者多一些,弱者少一些,恩瑟神王吉勒今卻是個特例,他只有一位代行者,而且一直保持著這個記錄,只有前任死亡,他才會指定新的代行者。夏魯帕克就是最近一位吉勒今的代行者,經常戴著一個遮住左半邊臉的紅色骷髏面具,在東域屬於著名人物之一。他原本是個小領主,在被吉勒今選中後,一躍成為恩瑟乃至於東域最有權勢的凡人之一。十六年前,吉勒今突然暴斃,夏魯帕克失去靠山,境遇一落千丈,十年前突然從自己的城堡里失蹤,據小道消息說他是被穆罕人刺殺了。沒想到還沒死,不但沒死,似乎還找到了新的老板。

「吉勒今陛下已逝,如今我為塔洛斯陛下效力,」夏魯帕克說,「不久前剛剛被陛下擢升為選民,繼任『颶風使者』之位,聽說是由於前任颶風使卡斯圖被你給殺了?」

「沒有沒有,」瓊恩趕快辯解,「颶風使大人的情報可能有誤,其實卡斯圖不是我殺的。當時他被提爾教會的人圍攻,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氣,我恰好路過,他請我幫忙給他個痛快,免得當俘虜。我天性助人為樂,所以就派我的助手上去——」

「陛下的選民最多只有三個名額,現在雷霆丶烈焰丶颶風三使者都已經有主。若不是卡斯圖恰好死了,我哪有這個機會遞補?」夏魯帕克說,「所以我一直都很感謝那個殺掉卡斯圖的人,想要當面表達謝意。」

「沒甚麽,你太客氣了,」瓊恩說,「其實我當時路過,一看是他,心想這家伙無惡不作劣跡累累,於是果斷拔刀把他砍了,人頭現在還在我這里呢——話說我也算是有點功勞,颶風使大人如果有甚麽獎賞,我就不推辭了。」

「獎賞自然是有的,」夏魯帕克沒有被面具遮住的半邊臉露出陰沉沉的笑容,「只要你立刻自宮,再把身邊這幾位女子獻給我,我就饒你性命。」

「咦,你對女人也有興趣嗎?」凜的小腦袋從瓊恩身後冒出來,「我聽說吉勒今是個同性戀,只喜歡男人,你是他的代行者,應該也是同性戀才對吧。」

……你別的都不記得,怎麽就記得這種八卦?

吉勒今的確是有同性戀的名聲,這點在很多資料上都有記載。這些天來,瓊恩每日翻閱東域的資料,凜覺得好奇,也跑過來看過幾眼,不知甚麽時候就把這事給記住了。她說這話倒還真沒甚麽惡意,純粹好奇而已,她又不歧視同性戀。但聽在夏魯帕克耳中,這就是最大的羞辱,而且還是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他的半邊臉頓時漲成血紅色,和面具幾乎一模一樣,「你找死!」

伴隨著新任塔洛斯選民的怒喝,一道巨大的閃電從高空中轟然下擊。

※※※

瓊恩原本還想交涉幾句,看看能不能和平解決問題,誰知道凜突然冒出來放嘲諷,瞬間對方就眼紅了。而且她放完嘲諷立刻躲到後面,眼看那道閃電筆直地就朝著瓊恩轟下來。

「沒辦法。」

幸好瓊恩早有准備,提前釋放出元素護盾,他在這方面不算特別精通,但自從吸收了吉勒今的一部分神力之後,平時也常常加以鍛煉,發現它能夠極大地強化有關四大元素的魔法,無論攻擊還是防御。究其原因,應該是由於吉勒今的神能之中,也包括雷霆丶風暴等領域,所以有此效果。閃電轟然擊下,被元素護盾阻擋,分裂成無數道小的閃電,四散彈開。

夏魯帕克原本因為凜的一句話陷入狂怒,看見瓊恩這一道元素護盾,彷佛發現了甚麽,神情慢慢變得平靜下來。「果然是你,」他說,「博沙迦是你殺的吧?」

博沙迦是誰?

瓊恩茫然,他事情多,還真不記得這個名字,只隱約有那麽一點點耳熟的感覺,應該是聽過,但也僅僅只是聽過而已。「那個吉勒今的苛律侍者,」莎珞克在背後提醒,「就是冒充遠山城城主弗雷斯的那個。」

「哦,那個胖子啊。」

瓊恩想了起來,前段時間,他帶著珊嘉丶芙蕾狄姐妹和莎珞克離開陰魂城,去歐杜林城的路上,途經遠山城。遠山城是塞爾在月海地區的一個據點,城主名叫弗雷斯,以前和瓊恩有打過交道。瓊恩等人抵達時,恰好碰到散體爾堡的軍隊攻城,統帥就是歌曦雅,梅菲斯的那位師姐,因為聖武士試煉被拒,一怒之下去投奔了班恩。弗雷斯棄城逃跑,被歌曦雅一路追殺,又遇到了瓊恩。瓊恩幫他打退歌曦雅,發現他之所以被追殺,是由於一枚鑰匙。最後才知道,這個弗雷斯根本就是一個叫博沙迦的苛律侍者易容假扮的,那枚鑰匙乃是恩瑟神王吉勒今的神力凝聚,可以打開神王的寶藏。瓊恩於是殺人奪寶,將博沙迦干掉,鑰匙則被他直接吞噬了。

他其實壓根就沒在意這個死者叫甚麽名字,莎珞克好像跟他提過一次,也沒放在心上,所以一時想不起來。如今既然想起來了,他沒有抵賴的意思,但也不想立刻承認,「我是遇到過一個叫博沙迦的人,」瓊恩說,「難道他是你的手下?」

瓊恩雖然不太記得那位苛律侍者的名字,但至少記得其來歷,說是吉勒今的王後,為了內平分裂,外抗強敵(穆罕瑞德的入侵者),試圖找到神王留下的鑰匙,打開寶藏。王後通過某種手段定位到鑰匙的大致下落,然後派遣那位博沙迦前來遠山城。這應該就是近一兩年內發生的事情,夏魯帕克則是十年前就已經從恩瑟「失蹤」,估計那時候就已經轉投塔洛斯教會,理當和博沙迦沒甚麽關系吧。

夏魯帕克沒有多做解釋的意思,「拿來!」他低喝。

「甚麽拿來?」瓊恩反問。

「鑰匙,」夏魯帕克說,「神王寶庫的鑰匙在你手里對吧,否則你怎麽可能借用吉勒今陛下的力量。」

瓊恩總算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抱歉,鑰匙已經被我吃了,」他說,「沒辦法還給你。」

「吃了?」夏魯帕克顯然不相信,只以為瓊恩在開玩笑。

「對,吃了,雞肉味,嘎嘣脆,」瓊恩說,「就是分量少了點。」

夏魯帕克皺眉,然後將目光轉向梅菲斯,「你是律法之神的聖武士對吧,」他說,「這個人殺人奪財,而且拒不歸還,顯然已經嚴重違反大陸通行的法律和公理,你難道能袖手旁觀嗎?」

「首先,我沒有殺他。」搶在梅菲斯回答之前,瓊恩趕忙說,他同時在心里補充了一句:只不過是指使莎珞克去殺的。

「其次,那個博沙迦原本就是殺了遠山城的真正城主,冒名頂替上任,也即是說他是個窮凶極惡之徒,逍遙法外之輩。按照目前通行大陸的法律原則,擊殺一個重罪逃犯有功無罪。所以即便我殺了他,也只算是維護正義——打著正義的旗號殺人,那就不叫殺人了。」

梅菲斯瞥了他一眼。

「最後,按照大陸通行的繼承法,吉勒今既死,其遺產理當由其直系親屬繼承,他父母肯定是不在了,也沒聽說有子女,所以就算要我歸還鑰匙,也是應該他的王後提出來才對,無關閑雜人等沒有資格說三道四。你可能平時不太讀法律,所以我解釋一下,所謂直系親屬,就是指父母丶配偶和子女。我知道你是他的基友,或許你們之間也有真愛,但你們的關系是不受法律所認可的,所以,」瓊恩攤開手,「我無能為力。」

夏魯帕克冷笑,從背後拔出一支黑色長戟,遙遙指向海面,高喝一聲,「烏璐森!」

這不是咒語,而是某種東西的名字。海水如煮沸般翻騰中,一只巨大的丶幾乎可以和海船相媲美的怪獸從水中浮出身影。它看起來像一個扁平的球,或者一只合起來的蚌,兩側長著兩根又粗又長的黑色觸手,宛如手臂,仔細看其實是兩條蛇,有頭有眼,口中森森吐著紅信。這是一種墜星海東部海域特有的一種海怪,當的人稱為「西斯塔」,傳說是海神的寵物,總是在深海中守衛著海神的寶藏。西斯塔皮糙肉厚,力大無比,而且兩個蛇頭都能發出石化射線,是很難纏的敵人,但通常也很難碰見——這些在梅菲斯給瓊恩的那一堆資料里都有詳細記載,瓊恩昨天恰好看過,所以印象很深。

海怪半浮出海面,兩只蛇臂一上一下朝著海船襲來,看它的架勢,明顯是要將船身纏住,然後直接翻倒過來,這是西斯塔最喜歡也最擅長的攻擊方式。船上紛紛發射出弩箭和法術,但這些攻擊對於海怪而言根本就是不痛不癢,沒有任何威脅。正如格斗比賽要分重量級,體型丶重量這種東西,一旦差距到一定的步,足以碾壓任何實力,海怪原本就比陸地怪物容易長得大只,西斯塔在海怪中也屬於「巨型」,瓊恩看了看自己,覺得恐怕只勉強夠塞它的牙縫,於是他當機立斷,「蠻牛之力」瞬間發動,一把抓起趴在船舷邊看熱鬧的小女巫拋了出去。

「上吧,皮卡丘!哦不,小火龍!」

凜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整個人在半空中熊熊燃燒起來,在下一瞬間,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鱗甲亮閃閃的紅龍,雖然體型不如海怪龐大,但氣勢遠遠過之。海怪感受到了威脅,顧不上去攻擊船只,兩只蛇臂轉了個彎,朝著紅龍卷去。

紅龍噴吐出錐形的烈焰,與海怪戰成一團。夏魯帕克顯然情報工作沒有做到家,他只知道瓊恩和梅菲斯,壓根沒料到對方還潛伏著一頭紅龍,而且這只紅龍雖然體型不算大,按照龍的標准連「青年」都算不上(龍的體型與年齡直接掛鉤),力量卻極為強勁,一道龍息噴出來,海怪的軀體上立刻就被烤焦了一大片,再多被噴中幾次,只怕就要變成烤墨魚了。海怪的兩個蛇頭不斷發射石化射線,卻都被紅龍靈巧地躲了開去,徒勞無功。

他揮動黑色長戟,正要上前,卻見一位背後張開透明光翼的金發銀甲少女如閃電般射來,銀劍上光芒四射,縱橫斬擊,短短幾個回合就將他壓制住了。夏魯帕克在成為吉勒今的「代言人」之前,就是恩瑟有名的勇士,凡人之中從來未逢敵手,如今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打得連連後退,不由得既驚且怒,簡直有些不敢置信。

「太大意了。」他想。

一個月前,「颶風使者」卡斯圖在塔瑟谷身亡,這個消息傳回本部後,塔洛斯教會先是一片嘩然,很快就恢復平靜。並沒有多少人想著要去給他報仇,大家該干嘛還是繼續干嘛,少數高層更是把精力全都放在互相攻擊丶取悅神祗上,力圖讓自己接手卡斯圖留下的空缺,誰還顧得上其他。夏魯帕克加入塔洛斯教會的時間並不算很久,雖說被任命為東域地區的負責人,也掛了個主教頭銜,但一直沒有進入最核心的決策層,地位排在他前面的人有十七八個。誰料到半個月前,風暴之神突然降下神諭,任命夏魯帕克為新任颶風使,成為三選民之一,並且全面接掌卡斯圖生前的全部權力。卡斯圖是大海盜出身,一直致力於整合丶控制墜星海沿岸的海港,其成效顯著,如今都落到了夏魯帕克手中。

夏魯帕克雖說在東域算是一號人物,但東域原本就是個非常閉塞的地方,別說區區一個凡人,就算是神王,在中土大陸的人看來也未見得如何高貴。這樣一個人驟然空降成為自己上司,那些卡斯圖的舊部當然個個不服。夏魯帕克初來乍到,也指揮不動,他在東域橫行慣了,原本就不多的政治手腕早就忘得一乾二凈,思考問題容易直來直去,便尋思著要做一件大事,立一件功勞,方可以顯示自己本領,懾服這些手下。還沒想好要做甚麽,這一日突然有手下回報,說是在海上發現了線索。原來那一日,瓊恩和梅菲斯擊殺魚人祭司時,動用了一點吉勒今的神力,顯露了痕跡。

魚人的智力並不高,但有一些天賦的直覺非常發達,它們當然辨認不出甚麽吉勒今的神力,卻本能地感覺瓊恩所使用的力量,和族中祭司自獨眼神處獲得的力量,既相似又不同,存在非常微妙的區別。夏魯帕克以前是吉勒今的代言人,現在是塔洛斯的信徒,身兼兩家,一聽就覺得不對勁,又幾次派出魚人來試探,同時多方搜集到一些信息,兩相印證,大致就有了答案。夏魯帕克調動不了那些桀驁不馴的手下,他自覺憑自己的本領,又有西斯塔海怪相助(西斯塔是風暴神的一個小寵物,只聽命於「颶風使」),而且占據海上的地利,要對付瓊恩不難。誰知敵人居然這般棘手,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夏魯帕克並不是個重視所謂戰士榮譽的人,但他也不會如此容易就認輸,黑色的長戟迎擊著銀劍,每一次碰撞,長戟上都會迸出暗紅色的閃電,它們很難直接對梅菲斯造成傷害,但一次又一次地積累起來,卻可以明顯地讓少女的動作變得遲鈍。梅菲斯微微皺眉,振動光翼往後退了幾步,稍稍拉開距離,同時消解閃電的麻痹力量。夏魯帕克乘此機會,手中發出一束黑色的光,注入海怪的體內。海怪猛然發出嘶啞的吼聲,它圓滾滾的軀體上剎那間浮現出上百個圓形光斑,每個光斑中都發射出一道紅色射線,密密麻麻地射向紅龍。紅龍雖然體型比海怪小得多,也靈巧得多,但這樣密集的大范圍攻擊還是沒辦法躲過,她被射中了,堅韌的鱗甲抵擋了所有傷害,但卻無法完全消解射線中的麻痹力量,紅龍從空中摔落下來,砰地一聲墜入海中,濺起巨大的水花。

「凜!」

瓊恩大吃一驚,如果凜真有甚麽閃失,梅菲斯肯定要找他算賬。巫師瞬間傳送到海面上,快速給自己施加了一個水下呼吸的法術,正准備潛入海中去查看,一只巨大的紅龍腦袋從水下升起,正好將他托在額頭上,「讓開點,」凜不高興地說,「你踩到我的劉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