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預言(1 / 2)

「蛋糕好好吃啊,艾彌薇,我還給你帶了一塊,」凜興致勃勃地說,「來,你嘗嘗。」

「謝謝。」

梅菲斯接過蛋糕,輕輕咬了一口,「太甜了。」

「我喜歡甜的,」凜說,「甜味讓人心滿意足。」

「喂喂,我說你們兩個,現在不是討論蛋糕味道的時候吧,」瓊恩敲了敲桌子,「說正事。」

之前在城主府邸的晚宴中,瓊恩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同意伊森和唐琦拉的請求,但也沒有拒絕,只是表示要再和其他人商量一下,明天早上再給答復。天色已晚,宴會結束之後,瓊恩態度堅決地再三推辭了伊森為他們安排的住處,只是要了一塊空地,張開青銅城堡,然後就召集大家開會,除了女巫之外都到場了。

「我覺得沒甚麽可討論的啊,」凜說,她坐在一張很高的椅子上,兩條腿在空氣中晃來晃去,由於裙子有點短,不經意間會露出粉色的小內褲,讓坐在對面的瓊恩很難集中注意力,她卻一無所覺,「伊森也是老朋友了,以前還經常請我和艾彌薇吃夜宵呢,是個好人。反正我們又不是特別趕時間,就順便幫幫忙,然後我們再去恩瑟好了。」

算了,反正這家伙的意見也可以直接忽略。

「那位唐琦拉先生,我感覺說話不盡不實,」瓊恩說,「至少紅龍教會和埃卜拉的關系,肯定沒有他說得那麽單純。」

「這還不清楚嗎,」莎珞克不屑地說,「很顯然,紅龍教會扶持埃卜拉作為傀儡,試圖假手於他來控制徹森塔,又假借神諭,弄出一個聖女來牽制他。因為老城主一直拖著不斷氣,他們急不可耐,於是直接動手。結果埃卜拉上位之後突然翻臉,反手把他們干掉——真相就是如此。」

「紅龍教會不至於這麽愚蠢吧?」

「一群信奉偽神的家伙,能聰明到哪里去。」

瓊恩皺眉,莎珞克的說法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直覺告訴他事情沒這麽簡單。

「這說不通吧,」珊嘉說,「如果埃卜拉當真只是個傀儡,哪有能力這樣輕易就把紅龍教會一網打盡?」

「那他這麽做是為甚麽?」莎珞克不服氣地反問,「腦袋抽筋了麽?」

「埃卜拉的行為的確很奇怪,如果說是亡靈附體,倒也不失為一種合理的解釋,我之前也曾經這樣猜測過,雖然這條龍說沒有聞到亡靈的味道——莎珞克,」瓊恩拍了拍匕首,卻毫無反應,「冰虹呢?」

「它休息去了,」莎珞克說,「說是昨夜通宵思考如何構圖落筆,精力透支,要去補補覺。」

「……它一個器靈還要補補覺,太矯情了吧。」

魅魔攤開手,表示她也沒甚麽好說的。

「這只懶龍的意見就先忽略,」瓊恩說,「總之,埃卜拉的確有可能是被亡靈附體——或者未必是附體,也可能是他偶然撿到了某個巫師的遺物,里面有個隨身老爺爺之類。但我還是不太明白,伊森和唐琦拉兩個人,憑甚麽就認定這和那見鬼的大地沉降預言有關呢?就因為有幾句話恰好能對上?這也未免太武斷了吧。」

「他們當然不是真的相信那個預言,」莎珞克說,「只不過是以此為借口,號召大家來反抗埃卜拉而已。你看,如果他說,我想當辛巴城主,我想當徹森塔的國王,大家來幫我推翻埃卜拉吧,有誰會理睬他呢,最多袖手旁觀。但現在他說,埃卜拉是被亡靈附體了,亡靈想要毀滅世界,我們來干掉埃卜拉吧,這就名正言順了。」

「聽起來挺有道理,所以你的意思是甚麽?」

「不理他們,我們走我們的,誰要是敢阻攔,就把他干掉。」

「實際上,我們恐怕走不了,」梅菲斯說,「我之前說過,徹森塔和恩瑟有一份協定,徹森塔人要去恩瑟,必須經過通關口。而要從通關口到達對岸,必須有城主的明確同意。沒有伊森的同意,就算下個月通道重新開啟,我們也沒辦法過去。」

「這樣啊,」莎珞克眼珠一轉:「簡單,我去把他干掉,然後自封城主,問題解決。」

「甚麽問題都沒解決,」梅菲斯說,「通關口的城主只能由辛巴城任命,沒辦法自封。」

「這麽麻煩?」瓊恩說,「那看來我們是必須答應了。」

「我還有個辦法,」莎珞克舉手發言,「我們去干掉伊森——」

「這個你不是已經說過了麽,沒用。」

「我的意思是說,干掉伊森,然後去找埃卜拉,請他任命一個新城主同意我們過河。我們幫了他這個忙,這點面子總要給吧。」

「那家伙就算不是真的亡靈附體,也是精神錯亂,反正肯定腦筋有問題,你覺得我們和一個瘋子做交易是個好主意?」

「那就還有一個辦法,」莎珞克說,「我連埃卜拉一起干掉,自封為辛巴城城主,然後再任命一個通關口城主,然後城主同意我們過河。」

「省省吧,」瓊恩沒好氣地說,「就算你能刺殺埃卜拉,也不等於就能自封辛巴城主,多少人盯著這個寶座呢,哪里輪得到你。」

「把他們都干掉!」魅魔豪氣地一揮手,「來一個砍一個,都砍完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徹森塔真要血流成河了——我說,你不會其實就是預言里的那個冥神亡靈吧。」

莎珞克的風格向來是「能出很多主意,但最好一個都別聽」,所謂唯恐天下不亂,瓊恩對此也算是深有體會了,不會再上當。反正任她說得頭頭是道,堅決不聽就是。

「對了,我讓你打聽的事情有甚麽結果?」瓊恩問。

在晚宴中,伊森說由於最近難民大量涌入聖淵城,導致通道超過流量被關閉。瓊恩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但小心謹慎些總沒錯,便暗中傳訊給莎珞克,讓她去打探相關情報,驗證真偽。

「基本如他所言。最近這幾天,城里確實出現了很多難民。有些是已經過了河,還有更多的在排隊等,」莎珞克說,「不過有件事挺奇怪,伊森似乎把難民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放任自流,不管不問,要渡河去恩瑟的也都是這些人;但另外一部分則被挑選出來,集中居住在城南的一座營地里。」

「哦?」

「我原本以為他是打算挑選青壯訓練成軍,用來抵擋埃卜拉。雖說時間倉促了點,但總比沒有強。但去轉了一圈,發現里面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所占的比例反而並不高,這就太莫名其妙了。」

這個瓊恩倒是也可以理解。按照唐琦拉的說法,完成那個魔法陣,需要信仰虔誠的信徒。那些會渡河逃難的,信仰肯定虔誠不到哪里去,走就走了。因為是用來召喚神明而不是上陣作戰,所以老弱婦孺多一些,也沒甚麽要緊。

「姐姐的意見呢?」他問。

珊嘉搖搖頭,「我不了解情況,聽你的。」

維若拉反正是從來不發表意見,那麽除了瓊恩之外,在場的人就只剩下梅菲斯沒有明確表態了。

「艾彌薇?」

少女嗯了一聲,「凜,你覺得伊森和以前比,有甚麽變化嗎?」

「變化?」凜想了想,「他長高了點,皮膚變黑了點,看起來顯得成熟了點,其他也沒甚麽了吧。」

「那唐琦拉呢?」

「唐琦拉?他……好像沒甚麽改變吧,和以前一模一樣,反正我是沒看出甚麽。」

「怎麽了?艾彌薇,」瓊恩問,「有甚麽問題?」

少女搖搖頭,「沒甚麽,只是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那就看看他們究竟想干甚麽吧。」

瓊恩最終拍板,決定答應唐琦拉和伊森的請求。反正現在又過不了河,也懶得再去別的地方,待著也是待著,就當順手幫忙。

事情敲定了,接下來就是閑聊。

「那個預言,我覺得也不能太掉以輕心,」珊嘉猶豫了一會,說,「我總覺得沒那麽簡單。」

「你想太多了姐姐,」莎珞克不以為然,「這種世界末日的預言,我聽過至少有三十個,每一個都說得活靈活現,如果都實現的話,這個世界早就被毀滅十七八遍了——結果我們現在不還是好端端地活著麽。」

「預言大多無稽,但也不能過分絕對,」瓊恩打圓場,「要麽這樣吧,艾彌薇,你肯定記得這個『大地陷落』的原文,能背一遍給大家聽聽麽,看看它具體都說了些甚麽。」

出乎意料的,梅菲斯微微面露難色,彷佛有所遲疑。這時候凜吃完了蛋糕,舔乾凈了手指,「我來,我來,」她興高采烈地說,「這個我最擅長了。」

她跳下椅子,走到場地中央,右手撫胸,向觀眾行了一禮,然後引吭高歌。

「在那遙遠的古時候,在那三條河交匯入海的地方。土地流淌著奶和蜜,山丘埋藏著金和銀。徹森塔人得到了天神的應許,在這里建起美麗的家鄉。

他們在河邊放牧牛羊,牛羊頭頭膘肥體壯。他們砍伐樹木營造房屋,房屋間間高大寬敞。他們挖開溝渠,灌溉田地,種上庄稼。他們挖出泥土,燒制磚塊,築起環形的城牆。

妖魔從河水中探起身軀,望見了人的城池,頓時心生羨慕,它們彼此回顧,說:那豈不是天堂嗎?那正是我們應當居住的地方。

妖魔從河水中爬上陸地,攻陷了人的城池,紛紛興高采烈,它們大吼大叫,說:這豈不是天堂嗎?這正是我們應當居住的地方。

妖魔竊據了人的城池,凡人陷入了黑暗的苦難。工人建造起華美的宮殿,自己卻只能住潮濕的洞穴。婦女織成漂亮的衣裳,自己卻無可蔽體。農夫戰戰兢兢地獻上羊羹和大麥,自己卻食不果腹。所有人怨聲載道,但卻沒有人敢站起來反抗。

天神從雲端往下望,眼前的景像讓她怒火充盈胸膛,她惱怒妖魔的膽大妄為,也惱怒凡人的懦弱,她決定降下神罰,讓大海掀起巨浪,好將這凡間的污穢一掃而光。

冥神在深淵中聽到了這個消息,他匆匆忙忙來到天神的殿堂,他說:天神啊,不必如此意氣用事,我正需要工役為我營造高塔,你若厭見這些凡人,將他們交予我又何妨。

天神應允了冥神的請求,她從海中昂起巨大的身軀,五張面孔同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妖魔們心驚膽戰,落荒而逃,它們逃到河中,想要逃回巢穴,冥神將河水變成了烈焰,妖魔們一個不少地全部葬身火場。

天神與冥神在三條河入海之處會面,冥神說:天神啊,妖魔已經全部敗亡,你當履行承諾,將凡人交予我的手上。

聽聞冥神的言語,人們紛紛駭然失色,他們匍匐在天神的腳下,懇求說:天神啊,你大發慈悲,萬不能讓我們墜入那有去無回的亡者之鄉。

亡者之鄉的道路遙遠,永遠望不到盡頭,亡者之鄉的人們以泥漿為酒,以泥土為飯,亡者之鄉的生靈日夜勞作,永無休憩,亡者之鄉是永恆的黑暗,沒有月亮和太陽。

天神聽見了凡人的呼喚,她心生憐憫,便對冥神開口說:冥神啊,或許我們可以就此商量,我們容許凡人留在此地生活,但每當太陽落山之後,我准許你召喚他們的靈魂,只需在太陽升起時將他們放還。

冥神說:天神啊,你已然承諾於我,豈能背信棄義。這些凡人依約理當歸我所有,與你又有甚麽相干。你若出爾反爾,我必將到大天神處分說,讓眾神都知曉你的荒唐。

冥神的威脅讓天神怒從心起,她的五張面孔同時泛起紅光,她的眼睛中射出像蛇一樣的閃電,她的口中吐出能夠凍結大海的冰霜。毫無防備的冥神被殺死了,他的身軀被分裂成了七塊,散落到七個地方。

冥神在臨死前發出了憤怒的詛咒,他說:天神啊,我詛咒你將死於凡人之手,作為你袒護凡人的代價,我詛咒你的名字將會湮沒無聞,神殿的祭壇落滿灰塵。我將在一千年後化作亡靈歸來,讓徹森塔人的血浸透腳下的泥土,作為讓我流血的代價。

我的亡靈將殺死父親,然後殺死最得力的助手和最愛的情人,我將率領軍隊前往東方,殺死最小的弟弟,將他的血灑在天神的宮殿里,讓大地向下沉降,落入冥界,讓生靈再也看不見七曜的星光。」

最後一個音符冉冉消失,凜再次撫胸行禮,「謝謝。」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一起鼓起掌來,不得不說,凜在唱歌上的確極有天賦,可惜她平時不怎麽願意開口,否則的話大家就有耳福了。

夜色已經深了,既然討論有了結果,歌也聽過了,大家紛紛回自己房間休息。

瓊恩溫習了幾個前兩天剛剛學習的法術,覺得有些頭暈,於是推開房門,走到陽台上去透透氣。他看見金發的少女正倚著欄桿,望著夜空中的望月,若有所思的模樣。

瓊恩走到少女身後,摟住她,發現她的肌膚冰涼,於是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夜里還是有點冷,」他說,「你應該多穿點。」

「嗯。」

「在想甚麽呢?」

「沒甚麽,」少女遲疑了一下,「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

「嗯?」

剛才大家討論,最終決定答應唐琦拉的要求去給他幫忙。唐琦拉是看不懂魔法陣,需要一名巫師提供技術支持,瓊恩這邊六個人,其中四名巫師,水平最高的當然是維若拉,然而她肯定懶得出面,珊嘉造詣尚淺,凜不太注重理論,剩下的就只有瓊恩最合適了。

梅菲斯不是巫師,對魔法只能算是略知皮毛,這種事原本就插不上手,而且以她提爾聖武士的身份,也不方便卷進來。她突然提出要一起去,瓊恩不免有些奇怪,不知道為甚麽。

「我對唐琦拉這個人有點不放心。」梅菲斯說。

「他怎麽了?」瓊恩回想了一下,沒覺得有甚麽不對勁的地方,「對了,你剛才問凜他有沒有變化,是發現了甚麽?」

「多年沒見,人的相貌總該多多少少有些變化,我們是人類,又不是精靈,」梅菲斯說,「伊森有變化,這很正常,但唐琦拉……我今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差點以為回到了過去,他和以前一模一樣,完全沒有半點變化,就連額頭上的皺紋都沒有多一根,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他年紀大了嘛,」瓊恩倒是不以為然,「伊森是少年,一兩年不見就變化很大,唐琦拉至少四五十歲了吧,沒變化很正常,你有點太神經過敏了。」

梅菲斯沉吟不語。

「不過說到相貌,他們倆還挺像的,」瓊恩開玩笑,「不會有甚麽血緣關系吧。」

「辛巴城一直有私下傳言,說伊森其實是唐琦拉的兒子,」梅菲斯隨口回答,「據說唐琦拉和城主夫人青梅竹馬,曾經是一對戀人,後來因為家庭原因分開。唐琦拉又一直沒結婚,因為他的身份,還經常能出入宮廷,所以……」她聳聳肩,「反正都是謠傳,沒甚麽憑據。」

所以唐琦拉是給城主戴了綠帽子?這個八卦挺有趣的,不過瓊恩也不怎麽關心,他注意到少女眉宇之間,仍是隱含憂色,彷佛在擔心著甚麽。

「究竟怎麽了?」他問。

「我總覺得我見過他。」

「你是見過啊,以前在辛巴城時不就見過嗎。」

「不,我是說在那之前。」

「嗯?」

「我和唐琦拉認識是六年前,辛巴城。當時伊森不小心掉進河里,是我和凜恰好路過,幫忙救起來,第二天伊森上門道謝,唐琦拉是一起來的,」梅菲斯說,「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但我總覺得在此之前,在甚麽地方,我曾經見過他似的。」

「那或許是你很小的時候見過?」

梅菲斯的記憶力很好,說她過目不忘絕不是形容,而是事實陳述。一個人她見過或者沒見過,按道理是不會混淆的,除非她當時實在太小。

「兩歲之後的事情,我聽過的東西,我見過的人,全都歷歷在目,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有任何混淆和遺忘。兩歲之前的記憶,我就不是很清晰了,有時候能突然回憶起一些零星片段,但都比較模糊,而且究竟是真的記憶,還是我自己的臆想,我也不能確定。」

「那些零星片段里有他嗎?」

梅菲斯搖搖頭。

「分析一下,」瓊恩說,「我們先假設你的確見過他,那麽,就應該是在你兩歲之前的事情。」

「是的。」

瓊恩想了想,「在伯母去世之前,你是一直和她住在御宇山里吧。」

「嗯。」

「那他或許是伯母的朋友?來拜訪的時候見過?」

「不一定,」梅菲斯說,「有時候母親也會帶我出門,見一些外人,比如『流亡者』。順便說句,她沒有朋友,只有部屬。」

「見流亡者是九年前,那時候你已經八歲了,伯母帶你出門很正常,」瓊恩說,「兩歲之前你還太小,伯母總不可能帶你出門吧。」